這是葉繁枝昨晚睡前扔進垃圾桶的，她并不想吃李長信給的藥。江一心不知其中原因，一再盯著她吃藥。

    葉繁枝不得已，只好在一心的監(jiān)督下乖乖服藥，上床休息。

    但在睡前，她又打開了微信，把李長信的微信頭像看了又看。最后，她把手機關機，擱在了床頭柜上。

    這幾年的心力交瘁導致身體都在抗議了。葉繁枝在家里睡足了三天覺后，整個人才又有種活過來的感覺。

    上班的清晨，她和一心從公交車上下來，走去醫(yī)院。一到大門口，便遇到了駕駛著車子而來的李長信。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了短短一秒鐘的時間，葉繁枝就迅速移開了。

    每一次與李長信接觸，哪怕僅僅是這樣打一個照面，都會叫葉繁枝心中波瀾起伏，壓抑難受。

    但是，在同一間醫(yī)院工作，很多時候，避無可避。

    上午的時候，葉繁枝去了五樓，在走廊里遇到了李長信。

    兩人擦身而過的時候，李長信突然停下了腳步，探了手過來。

    走廊兩側(cè)都是各個醫(yī)生的辦公室。葉繁枝一時愣住了。

    李長信摸了摸她的額頭，低聲說了一句：“不燙了，看來是好了。為什么不多休息兩天？”

    葉繁枝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他，完全呆愣住了。

    幸好此時丁翔醫(yī)生的辦公室門打開了，有人從里頭出來。葉繁枝猛然回過了神，便趁機匆匆離開了。

    丁翔問：“李院，你找我？”

    “哦，不是。我要下樓?！崩铋L信假意咳嗽了一聲，裝作沒事發(fā)生過一樣，去了電梯。

    下午時分，平安媽帶著平安和一對母女來到醫(yī)院。她把那對母女介紹給了葉繁枝：“葉小姐，她們是我們村的鄰居，現(xiàn)在也在洛海打工。這女娃叫孔茜。她媽知道我今天要來醫(yī)院讓李院長瞧瞧平安的恢復情況，就再三央求我?guī)е齻儊磲t(yī)院看看?！?/br>
    事實上，這對母女一進來，葉繁枝便注意到了。這對母女都用長發(fā)半遮著臉，女孩子更是用口罩遮住了臉，只露出兩只黑黑的眼睛?？总鐙尠芽总缋矫媲?，一把撩開了女兒的長發(fā)，拉下了口罩，給葉繁枝看女孩的臉：“葉護士，你看看我們家小茜。”

    這是一張非常奇怪的臉，前額突凸，雙眼深凹，鼻梁坍塌扁平，但下頜又往外凸。

    “我女兒一生出來就遺傳了我的臉形，但情況比我的還嚴重很多。因為長得丑，她打小就被人叫作‘猴面女孩’，從小到大受盡了各種歧視和欺負。這么多年來，我女兒的臉一直是我的一塊心病。我?guī)е奶幥筢t(yī)，希望可以給孩子一張正常人的臉。但因為整形費用實在太高，所以我和孩子她爸一直努力工作，努力攢錢?？墒?，在她八歲的時候，她爸爸在打工時因為一場意外，癱瘓在床。此后，家里就剩我一個人賺錢……如今她都十八歲了，我還是沒有能力給她一張正常人的臉……”小茜媽說著說著便泣不成聲。

    “葉小姐，你就幫小茜媽聯(lián)系一下李院長，讓他給小茜看看唄。我是從小看著小茜長大的。這孩子啊，真是命苦。李院長是個好心人，醫(yī)術好，醫(yī)德又好。他要是能把她的臉給做好，讓這孩子以后的日子過得好一些，你們也是積福積德啊?！?/br>
    事實上，葉繁枝一點也不想見到李長信。但她知道平安母子對李長信很信任，便耐心地安撫她們：“別急，我這就聯(lián)系我們李院長。但他平時特別忙，預約特別多，今天不一定會有空?！?/br>
    “你幫忙給問問唄。”

    “好。”

    葉繁枝撥打了李長信助理許諾的內(nèi)線電話：“許助理，我是美容咨詢部的葉繁枝?！?/br>
    “繁枝，你好?！?/br>
    “請問李院下午有空嗎？李院有個老客戶帶了顧客來，想要請李院面診。不知你可否幫忙安排一下？”

    “李院正在做手術。你稍等一下，我查一下他今天的預約情況。”許諾翻查了一下預約本，“今天下午都滿了。”

    葉繁枝問：“都滿了嗎？”

    “李院這個手術估計半個小時能結(jié)束。如果客戶不趕時間的話，你可以先把情況跟我大致說一下。等李院手術結(jié)束，我把情況轉(zhuǎn)告他，再跟你聯(lián)系?！?/br>
    有一回，葉繁枝離開后，許諾敲門進了李長信的辦公室，卻見李長信正站在窗口發(fā)怔。她喚了數(shù)聲，他才回過神。

    又有一回，許諾與李長信一起在食堂用午餐。葉繁枝進來的時候，她無意抬頭，便看到了李長信望著葉繁枝的方向，有數(shù)秒的失神。雖然李長信很快收回了視線，但那抹古里古怪的眼神，許諾印象深刻。

    還有一回是在電梯里。電梯門一打開，李長信看到了等候電梯的葉繁枝，瞬間，他整個人仿佛突然僵硬收縮了一樣。葉繁枝也明顯地愣了下后，才猶豫著跨了進來。之后，她就一直站在距離李長信很遠的角落。

    醫(yī)院的人見了李長信都會恭敬客氣地打聲招呼，叫一句“李院”，但葉繁枝卻沒有。她與葉繁枝互相點了點頭后，葉繁枝便默默地站到角落里，仿佛隱身了一樣。

    大家都不說話，電梯里的氣氛安靜到了詭異的程度。許諾受不了這凝重壓抑的氣氛，低頭吁出了一口長氣。然而，她這一低頭，卻看見了李院的手捏握成拳。很顯然，李院極力抑制著什么。

    許諾從醫(yī)院成立起便做了李長信的助理，見慣了李長信的溫和、謙遜、睿智和從容，卻是從未見過李長信如此怪異的模樣。

    顯然李長信和這個叫葉繁枝的美容咨詢師之間有些不對勁，應該并不像他們表現(xiàn)得那么陌生，甚至曾經(jīng)有過交集，發(fā)生過一些故事。此后，許諾更是留心觀察李院、徐碧婷和葉繁枝三人之間的互動，一來二去，她的這些揣測慢慢得到了印證。

    醫(yī)院里的很多人都以為李院和徐碧婷是一對，但許諾卻清楚地知道不是這樣。不可否認，李院曾經(jīng)與徐碧婷有過一段感情，但目前兩人之間卻絕對不是情侶關系。徐碧婷利用這段過往，刻意給醫(yī)院眾人造成兩人依然舊情未了的錯覺。

    不過，這些事情都與她無關。她不過是個做一天工作拿一天薪水的助理而已，并沒有表現(xiàn)得太明顯。

    但此后在與葉繁枝的工作接觸中，卻是很重視的。今天也是這樣。

    “好的，謝謝你，許助理?！?/br>
    許諾有種直覺：李院哪怕手術下來再累，他也會給葉繁枝帶來的這個客戶面診。

    事實果然如此。

    她轉(zhuǎn)述的時候，李長信正倦怠地捏著眉間，試圖緩解疲勞。但她一說完，他便果斷吩咐說：“你讓她把客戶帶上來吧。哦，對了，下一個預約是幾點？你打電話通知客人推遲一個小時過來。另外，再幫我沖一杯雙份特濃咖啡，謝謝?！?/br>
    等敲門聲響起，李長信已經(jīng)收斂了所有的疲憊。

    他接待了孔茜母女，耐心地詢問情況，檢查面表特征，對孔茜的病情做了分析：“從她的面部特征來看，她所患的是一種叫作treacher-collins syndrome的下頜骨發(fā)育不全疾病。這是一種罕見的先天性顱面畸形疾病，屬于常染色體顯性遺傳，但病因仍不清楚。據(jù)目前了解的情況，這種疾病的臨床表現(xiàn)為顴骨發(fā)育不全，下頜骨發(fā)育不全，眼瞼反垂等一系列特征。而這些與她的情況均符合?！?/br>
    其間，李長信數(shù)次抬頭掃向了葉繁枝。葉繁枝一直低頭認真地在做筆記。

    李長信給孔茜設計了一個手術方案，用3d影像展示給她們看，并加以解釋說明：“如果要動手術的話，整張臉都要動，但主要對眼睛、顴骨和下頜這三個部位動手術。每個部位恢復的時間在4周到3個月不等。具體改造估計需要一年的時間。改造成功后，孩子的外貌和現(xiàn)在相比應該會有很大的改觀。我們會力求她和正常小女生沒有什么大的區(qū)別?！?/br>
    “真的嗎？”孔茜母女喜出望外，但小茜媽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興奮之色隨即減去了不少，“那個……李院長，我想問一下手術費用是不是特別高？”

    李長信點了點頭：“確實不便宜?！?/br>
    “那大概要多少。”

    李長信算了算，報了一個最低的金額?？总缒赣H一聽，雖早有準備，但也面露難色。

    平安母親跟她們知根知底，便把她們的家庭情況又說給了李長信：“李院長，小茜這孩子命苦。一生出來臉就這樣，從小就被人歧視嘲笑。她爸又癱瘓了。她很早就輟了學，跟她mama一起打工賺錢，給她爸看病治療。她們兩個都沒文化，做的都是苦力活，賺不到什么錢。每個月刨去吃喝開銷和給她爸看病的錢，手頭根本剩不下幾個錢。她們實在是拿不出這么大一筆費用，所以才會一年拖一年拖到了如今。”

    平安母親躊躇半天，支支吾吾地開口說：“李院，我問一句不大好意思的話，這手術費能讓她們分期付嗎？”

    李長信聽后，沉默了數(shù)秒，對孔茜母親說：“她的情況也屬于很罕見的案例。這樣吧，我這兩天在醫(yī)院召開一個會議，就這孩子的情況一起討論討論。到時候看看有什么辦法能幫你們減免部分費用。當然，我不能保證一定可以，但我可以試試?！?/br>
    孔茜母親喜不自禁：“真的嗎？太感謝李院長了?！?/br>
    “這樣吧，你們留個聯(lián)系方式給葉小姐。有什么情況，我會讓她第一時間通知你們的?！?/br>
    “好的，謝謝李院長，謝謝您?！?/br>
    平安母親帶著千恩萬謝的孔茜母女離開。臨走時，她拉著葉繁枝的手說：“葉小姐，李院說平安的情況恢復得很好，照這種情況可能不需要再做修復手術了。葉小姐，真是太感謝你了。我們無以為報，想請你來家里吃頓便飯。”

    “不用，這是我分內(nèi)的事。而且我工作很忙，真的沒有時間。”

    “葉小姐，我們真的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謝。孩子他爸的菜做得不錯，所以就想做頓飯菜，表示一下我們的感謝。你可一定要來啊?！?/br>
    葉繁枝一再推拒。

    “葉小姐，你可一定要來啊。你不來就表示你嫌棄我們?！?/br>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葉繁枝不好再推拒，只得應下。

    “那就這樣說定了啊，具體時間我會跟你再聯(lián)系的。”說罷，平安母親好像怕她反悔一樣，帶著平安和孔茜母女快步走了。

    第10章 醉酒之后

    星期一早上的例行會議上，李長信把孔茜的案例情況作為重點，在會議上與大家討論。他首先用ppt給大家做了一番詳細說明，然后說：“她這種情況屬于少見的發(fā)育綜合征。因其顴骨、腮弓、下頜等多處部位存在畸形，所以如果要動手術的話，根據(jù)我設計的方案，要分三期進行。第一期進行隆顴骨、隆下頜、下頜外側(cè)畸形矯正術。第二期進行顴骨、顴突眶外側(cè)壁畸形矯正術。第三期進行面部自體脂肪填充術、自體脂肪移植注射隆鼻。但鑒于這個孩子家庭的經(jīng)濟情況，是負擔不起這三期的醫(yī)療費用的。所以我想由醫(yī)院出資給她免費做整形手術，幫助她實現(xiàn)像普通人一樣生活的愿望。大家覺得是否可行？我想借今天的例會跟大家討論一下，各位有什么意見或者建議，都可以提出來?！?/br>
    眾人沉默了片刻，沒有人想要率先表態(tài)。

    李長信便點了名：“瞿醫(yī)生，說說你的想法?！?/br>
    瞿醫(yī)生說：“我個人贊成免費給她做整形手術，就當作一次公益手術?！?/br>
    謝醫(yī)生附議：“對啊，我們醫(yī)院甚至還可以做一波宣傳，來提高我們醫(yī)院的知名度?！?/br>
    “我反對?！毙毂替脛t持不同意見，“大家都是醫(yī)生，都知道無論是什么整形手術都存在一定風險。這個免費手術，不僅不賺錢，還要承擔未知的各種風險。做好了，我們醫(yī)院也很難利用其進行宣傳，搞不好還會有不少人說我們沽名釣譽。而且萬一手術有什么問題，還會砸了醫(yī)院的招牌。甚至還存在醫(yī)鬧的可能性?！?/br>
    上次的醫(yī)鬧后來雖然得到了妥善解決，但想起當時的情況，眾人依然是心有余悸，于是紛紛點頭。

    對此，李長信很是意外。他本以為徐碧婷會第一個贊成做免費整形的提議的。在李長信的印象中，徐碧婷一直是個心地善良、同情弱小的人。當年兩人在一起的時候，她對公園里的流浪狗、流浪貓都充滿了憐愛，時不時拿食物去喂它們。但李長信又不能說她考慮得不對，甚至應該說徐碧婷在這個問題上考慮得很詳盡周全。所謂不做不錯，多做多錯。這個女孩的手術確實存在多種未知的風險。

    李長信沉默著，最后抬眼望向了簡余彥：“簡醫(yī)生，你的意見呢？”

    簡余彥是個對周遭漠不關心的人，平日里他只做好自己負責的相關工作，從不介入醫(yī)院的其他事情。但今天很出乎意料地表示同意，并表示如果醫(yī)院需要，他也可以負責手術。

    其余像丁翔醫(yī)生等人的表態(tài)，贊成和反對各占一半。

    一時也確定不下來。

    為了慎重起見，會議一結(jié)束，李長信在會議室便打電話詢問喬家軒的意見，并請他征詢一下簡賢同。

    喬家軒讓他全權拿主意，跟他說：“簡先生太忙了，決計是不會管這個的。錢不是問題，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個人捐助這筆錢贊助這個孩子。”

    李長信失笑：“行了，知道你什么都不多，就錢多?！?/br>
    掛斷電話后，李長信便下意識地按下了一連串的數(shù)字，準備撥出。等他看清備注的時候，卻是愣住了。

    他無意中按出的竟然是葉繁枝當年的手機號碼。

    這個號碼，他當年在婚姻期間并沒有記住，只是存在手機里而已，連備注都懶得打上她的名字，只是簡簡單單地用了一個“y”代替。到了國外后，在一個人的空寂公寓，他經(jīng)常翻出通訊錄，望著里頭那個“y”和一串數(shù)字，良久失神。他從未刻意去記，然而某一天，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熟悉到可以倒背如流了。

    曾有過一回，他喝多了，醺醺然之中想起她，便不受控地撥出了這個號碼。直到提示音傳來，才知道她的手機號碼早已經(jīng)停機。

    可他未曾想到，時至今日居然也未曾遺忘。

    醫(yī)院倒是有一個微信大群，醫(yī)院的所有工作人員都在里面。葉繁枝在成了醫(yī)院的正式合同工后，便被陳越拉進了這個工作群。

    進群那天，大家照例要求他發(fā)紅包：“院長，今天有兩位新人進來，快發(fā)兩個大紅包?！?/br>
    “坐等院長大紅包?！?/br>
    他得了空，看手機的時候才看到這一連串的信息。這才發(fā)現(xiàn)是葉繁枝和江一心進群了。

    葉繁枝的頭像用的是她的工作照。常規(guī)的證件照，通常都將人拍得灰頭土臉的。但她卻眉目如畫，好看得很。李長信點了進去，發(fā)現(xiàn)她的朋友圈是被設置過了，陌生人是無法查看任何信息的。他又把頭像重新點開大圖，怔怔地看了許久。之后，他發(fā)了兩個大紅包來歡迎新員工進入醫(yī)院這個大家庭。

    在午休時間或者下班后，群里經(jīng)常也會聊一些與工作無關的事情，也會發(fā)紅包，大伙一起搶紅包。但李長信注意到，她從來都不會參與其中。

    現(xiàn)在的她，任何時候都無聲無息，仿佛不存在一般。

    從那一天開始，他就很想加她微信。但加她做什么呢？她是決計不會跟他聊天的，但是看看她會在朋友圈發(fā)些什么也好。

    可是，這僅僅只能是想想而已。他知道她也不會通過他的好友申請的。

    但自打那以后，李長信只要有空就會點開她的頭像，這成了他每天的習慣。特別是在睡前，他一定要看一下才會安心睡下。

    醫(yī)鬧那次也是這樣，他點開了她的頭像，看了很久。他很想添加她?？伤宄雷詈蟮慕Y(jié)果是什么。最后，他大費周折地調(diào)了員工檔案才知道她現(xiàn)在的手機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