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br>
    李成綺回去一路上興致還很高，不時與謝明月說上幾句話。

    既回行宮，李成綺同謝明月一起下來，他今日活動得比往常多得多，下車時覺得雙腿疼麻。

    李成綺神情中有幾分倦色，“幸得狩園中溫泉，”他開玩笑一般，“先生勞累了一整天，可要同往嗎？”

    李成綺先前也不是沒給過謝明月賜浴湯泉的恩典，不過都被謝明月以各種理由推拒了，以至于李成綺一直很不解自家溫泉是不是哪不干凈，竟這樣不招謝明月待見。

    謝明月喜潔他知道，因此這句話不過是客套，謝明月又不可能真去泡溫泉，他看向謝明月，等著謝侯再一次找理由拒絕他。

    謝明月略一思索，在李成綺果然如此孤早知道的目光中回答道：“謝陛下恩典?！?/br>
    李成綺很看得開，謝明月在一點小事上拒絕他非常習(xí)慣，他就等著謝明月委婉拒絕，然后理解地說上一句，既然如此，孤不強求。

    “君賜，臣不敢推辭?！敝x明月回答。

    “不去也……”李成綺一愣，“什么？”

    第37章

    李成綺泡在熱水中, 舒服地喟嘆一聲。

    直到換好衣服下水，他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謝明月同意了, 謝明月居然同意了？

    謝明月到底是年紀(jì)大了性格隨和不少，還是僅不愿意和他接觸？

    泡個溫泉而已有什么可接觸的，他和謝明月所隔不知多遠(yuǎn)，和君主同在一湯泉沐浴, 那是寵妃才有的恩賞！

    微微帶著點奶白的泉水倒映著少年人被熱氣蒸得粉紅的雙頰, 李成綺對水自照, 覺得這張臉長得很漂亮, 很單純，看起來仿佛聽幾句花言巧語就能被騙走。

    水珠滑落, 淌在眼睛里有點蟄癢，他忍不住眨眼。

    肌膚泛粉，就愈發(fā)顯得那顆紅痣紅得驚心動魄, 李成綺以手指點紅痣，輕輕劃了下。

    他上輩子, 也沒長得足以讓人退避三舍吧。

    李成綺不解, 非常不解。

    他自覺認(rèn)識謝明月十幾年, 謝侯那點隱藏在光風(fēng)霽月外表下吹毛求疵的破毛病他一件件了如指掌，再活一次卻有些看不懂, 或者說，沒有上輩子看得那般通透。

    李成綺往邊上一靠，從池邊早早放好的碗中撈了一枚蛋出來, 順手在池壁上磕了磕, 輕輕啜了口半凝固的蛋液。

    謝明月行事簡直處處透著詭異, 他地小皇帝太溫和了, 溫和得李成綺都覺得毛骨悚然。

    謝明月誠然性格溫潤，朝中皆知，可對所有人溫和就是對所有人都漠不關(guān)心，他侍君主，合該馴順，至少表面馴順，謙恭未篡時。

    然而他待小皇帝，實在過于縱容了。

    李成綺好似極沒心肺地啜飲了半個蛋。

    縱容，卻控制。

    他把蛋從唇邊移開。

    謝玄度，到底想做什么。

    他略一思索，又喝了一口。

    但無論謝明月想做什么，他現(xiàn)在都只能受著而無力反抗。

    有崔愬這樣的權(quán)臣舅舅，李成綺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脾氣好，先靜后動，徐徐圖之。

    他半瞇起眼睛。

    唔，好像缺了點鹽。

    將喝得差不多的蛋殼向碗中一擲，李成綺將整張臉都潛入水中。

    然后在水中吐了個泡泡。

    罷了，想不出就不想。

    想不出的事情太多了，他一件一件費心費力豈不是要累死。

    李成綺又往外吐了個泡泡。

    他閉上眼，仿佛猶能看見第一次入宮的謝明月。

    他嘆了口氣，然后被嗆了口水，一下從水中抬起了腦袋。

    謝卿。

    李成綺一臉幽怨，順了順氣，又將臉埋入水中。

    他泡了足有一炷香的時間，忽聽外面有人說話。

    李成綺陡地睜開眼睛。

    謝明月在外面？

    李成綺一愣，便聽謝明月的聲音不大不小地傳來，“陛下，泡久傷身。”

    孤知道你學(xué)過醫(yī)，謝卿，你對孤身體這般小心謹(jǐn)慎孤也不會多活上十幾年。

    李成綺從水中站起來，略擦了擦身上的水珠，隨便拽了件里衣披上。

    他系腰帶的動作一頓。

    “謝卿，你便是將孤按在床上，孤也睡不著，”李昭大病初愈后的面色已與他那身雪白寢衣沒什么差別了，“什么是時候這六部二十一省的折子你都給孤燒了，孤方能無可奈何地睡個安穩(wěn)覺?！?/br>
    “謝……”被吹了燈的李昭好不無奈。

    始作俑者慢條斯理的將折子整理到一處放著，“等陛下歇下了，臣自然就走。”

    “孤已歇下了?！?/br>
    謝明月將折子拿起來，朝皇帝見禮，“那臣現(xiàn)在就走。”

    李成綺又嘆了口氣。

    此刻他真覺得自己是天下第一次和善心軟念舊的好皇帝，道：“先生且進(jìn)來說話吧?！?/br>
    得皇帝首肯，謝明月卻沒有立刻進(jìn)來，在外面靜默一息，方才進(jìn)入。

    因剛從溫泉中出來的緣故，小皇帝白玉一般的雙頰泛著淺淺的粉，他隨意地披了一件雪白里衣，身上因為沒擦干的緣故，衣料吸了水緊緊地貼在身上，顯得極為薄透。

    長發(fā)梳得極低，從肩膀越過，垂在李成綺胸前，他泡在水中時實在無聊，發(fā)尾被編了一個粗糙的鞭子，隨著他的動作晃晃蕩蕩。

    李成綺本眉宇中俱是張揚艷色，今日這樣梳頭發(fā)，無端顯得十分溫婉。

    “先生?！崩畛删_拖長了調(diào)子，聲音中帶著點餮足的懶散，少年聲音本極清亮，此刻卻透著啞，沙沙的，好像在磨人心一般。

    “陛下?！敝x明月的目光從李成綺身上一閃而過，表情很有些不贊同。

    李成綺低頭看了眼，少年人長得太快，這件里衣做的時間有些早，就顯得沒有那樣合適，加之他穿的不精細(xì)，領(lǐng)口大開，曲線脆弱姣好的喉嚨與鎖骨都明晃晃地露在外面，下面也不長，兩條常年不見光的長腿露在外面，皮膚底色雪白，隱隱能見到青色的血管，里衣下擺沾了水，已近透明。

    李成綺伸手?jǐn)n了攏領(lǐng)口，將頭發(fā)放了回去，訕然道：“先生不熱嗎？”

    謝明月反問：“陛下不冷？”

    他不提還好，提了李成綺這才想起他起來得實在匆忙，連鞋子都沒來得及穿，赤足站在石板上，還不時有水珠順著他的大腿往下淌。

    李成綺身上每一處都生得恰到好處，踝骨凸起，形成一道近乎于削刻的曲線。

    然而腳趾圓潤，一顆一顆宛如玉琢，水珠就掛在這樣細(xì)膩的皮膚上。

    李成綺苦著臉道；“冷?！?/br>
    這時候不順著謝明月說自己冷，裝個可憐，恐怕謝侯還要搬出宮規(guī)來數(shù)落他。

    謝明月拿起架子上的干巾。

    “先生可帶……”他聲音戛然而止，澀然得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先……先生？”李成綺不可置信地望著半跪在地上的謝明月。

    玉京侯睫毛上都掛了水汽，發(fā)絲也馴順地貼著，謝明月半跪著，即便抬眼時眸光再怎么鋒利也顯得馴服，而李成綺，正居高臨下。

    “先生？”李成綺聽到自己幾乎于喃喃的聲音，下一刻，他猛地清醒過來一般，“先生這是在做什么？”

    謝明月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好像他真問出了什么不可救藥的問題。

    “陛下不擦干，如何穿鞋？”他理所應(yīng)當(dāng)一般地問。

    謝明月做的那樣自然，自然得似乎本該如此，或許是被水汽熏得腦袋暈乎乎的，連李成綺自己都覺得仿佛就應(yīng)該這樣。

    謝明月是要，給他擦干凈？

    李成綺怔然地看著半跪的謝明月。

    這可是謝明月，是你親封的玉京侯，他可不是你隨便一個容色姣好來伺候你的宮人。

    謝明月喜潔，就如他的名字一般，他合該是九天朗月，高不可攀。

    “孤，”

    “陛下，臣跪得腿酸。”謝明月打斷他。

    那你就站起來啊！李成綺在心里喊。

    可謝明月如此卑躬屈膝，難得放下一次身段伺候他，他拒絕了，和直接伸手甩謝明月一個耳光有什么區(qū)別？

    李成綺從小被人伺候慣了，此生第一次手足無措地站在謝明月面前，“孤……”他頓了頓，“先生想要孤怎么做？”

    “抬起來。”謝明月道。

    “什么？”李成綺沒反應(yīng)過來。

    “腿?！庇窬┖钫f話比往日更加言簡意賅。

    李成綺僵硬著抬起一條腿，他腿顫顫的，根本站不穩(wěn)，左右搖晃，謝明月根本沒法給他擦干凈。

    謝明月皺眉，伸手，握住了他的腳踝。

    李成綺一瞬間呆住了。

    這是謝，謝明月？

    溫泉別苑水霧渺渺，人在其中都看不大清，正是生人回避，妖物橫行的地方。

    莫非，真有什么妖物化作了謝明月的樣子來戲弄孤不成？

    李成綺愣愣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