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

    在場所有人，包括艾葉，都一同“嗖”地將目光投在穿著紅衣男裝的依明身上。

    顧長卿這才一拍腦殼想起來，這孩子他是在依明的住處短暫見過一次。

    那他既然喊了依明做阿娘，那就說明……

    ——“因為我是妖的新娘?！?/br>
    什么?。?！

    顧長卿驚得咋舌不已，難道說是……

    所以依明的寒冰術(shù)，是從……艾葉的……妖法傳渡過來的？

    果不其然，孜亞飛奔過去沖進依明懷里，小孩子難掩興奮淚水哭道，“阿娘，我可找到你了，可找到你了嗚嗚嗚嗚……”

    顧望舒愣著神，貼到艾葉耳邊小聲說道：“這他娘？你認識？”

    艾葉吞了口水，口干舌燥的，也用細微竊聲答：“好像有點眼熟……可他娘怎么是個男人？”

    “你怎么跑出來了！不是讓你在家待好，外面這么危險！瞧你還受了傷！”

    “外面聲音太大了，阿娘與小娘又一直不回家，孜亞害怕，所以……”孜亞哭著鼻涕眼淚一起流，卻忽然仰起小臉吹出個鼻涕泡笑出來，“但是我找到阿爹了！阿娘！阿爹還救了我的命！”

    說罷，抬起小手就指著顧望舒的臉。

    依明這會兒臉上可有些掛不住，急忙把孜亞的手按回去，低聲訓(xùn)斥道：“別胡說，不是告誡過你不要用手指別人嗎！還有，不是是個白發(fā)便是你阿爹！阿娘說過，你阿爹并非活在我們這個世上，見不到的！”

    顧望舒尷尬笑了笑，讓出身去。

    “我想他說的人不是我，是這位……”

    依明眼中噙著責備與羞怯，再抬頭看去，竟是渾身一震，手中竹扇“吧嗒”一聲落在地。

    “郎……君？”

    ———

    “小妖怪！你聽我解釋！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

    “別……！”

    門“咚”一聲被摔上，艾葉聽到里面“嗑噠”落了鎖。

    “我給你解釋！不是……我要怎么說……她是，是能勉強算妻，但是！”

    艾葉大力拍著木門，急得眼里噙淚，語無倫次。

    隔了會兒，聽到里面?zhèn)鱽韨€不帶一絲感情的，幽冷聲調(diào)。

    “滾，不想聽你辯解。”

    “顧望舒！”

    總鎮(zhèn)府現(xiàn)在人寂府空，大半都去了征戰(zhàn)。他這一聲喊出去就像在那無人山澗般，回音久久繚繞不停，

    卻也沒個回應(yīng)。

    “你讓我進去。好好跟你解釋啊……”

    艾葉豎起耳朵聽，卻沒再聽到屋里有什么聲音，甚至屏了息似的，不想讓他察覺一絲一毫。

    “你若不開門，我就在這等著，等到你氣消了愿意見我為止！”

    艾葉退到門外石階上，悶頭坐下。

    -

    屋內(nèi)，蠟盡成灰，是一片昏暗。

    顧望舒不過是發(fā)了恨似的把一身蹭滿血污發(fā)臭的道袍扯下，摔倒一邊，又拽掉束發(fā)鶴冠，才算是筋疲力竭的，靠著門滑坐下去。

    雙目失神看著自己毫無血色的手心發(fā)呆，剛長嘆出了口氣，就聽得艾葉腿腳迅速追了回來，咚咚敲著門大聲喊他，震得更是后背發(fā)麻。

    顧望舒聞聲鎖緊眉頭死闔上眼，嘴角泄出絲不遂人愿，更像是罵給自己的，“cao！”

    而后捂住臉，修長指尖攀上兩鬢，順勢用力薅起自己頭發(fā)。

    是要把所有憤恨釋在一根根銀絲上，用力到十指痙攣筋脈暴起，卻連一聲都不吭的，大氣也不想喘的，甚至希望此刻自己可以憑空消失在這漆黑無光的屋內(nèi)，求求能讓我徹底靜一靜…………

    消散了算了，反正不過不足掛齒，蜉蝣一般的命。

    還在這口口聲聲說要解釋個屁。

    真當我是傻子，是白癡，是這世上最好騙的純情人兒，是你得心應(yīng)手的玩物？

    當我閉塞久了，見我最不會勘測人心，覺得剜開這種把像刺猬似的將自己團團護住人心有意思是嗎，有成就感對嗎，反正活了千年，日子過得膩了，便在我身上尋些樂子！

    可不是嗎。

    能信他個滿嘴謊言的妖才是我有罪！

    虧我還信，還決意就算是下地獄也無所謂，像個白癡似的為了這么一個，處處留情的東西，堵上不僅一輩子，還論什么生生世世？

    胡鬧！

    顧望舒不知道他自己自卑到了極點，他只覺得。

    沒人會對他這樣的人動得了真情。

    以前不會，以后更不會。

    這世上所有對他好人，乃至妖邪，都只會把他當做個奇特的玩物。

    他連個人都算不上。

    哪有什么對我好，全都是虛情假意。

    越是這樣想，他恨的就越是自己。

    恨自己為何生成這樣，恨自己為何總是輕信于人，恨自己為何再去習武修行強大自身心性。

    終還是脆弱得一碰即碎。

    他恨到骨子里，便也自卑到骨子里去。

    像個陷入泥沼的將死之人，拼了命去掙扎，以為自己不顧一切的是在自救，卻不知只會讓自己陷得更深，窒息得更快。

    艾葉與他說過的是什么，是他為了躲閉追殺才下了昆侖雪山，他無家可歸，他是個為了活命寧愿把自己鎖進鎮(zhèn)妖塔的可憐小獸，他說他從未體驗過人間情愛，不懂人間規(guī)矩，要與他一起見這人間喜樂哀愁，陪他一同逆天改命，堵上生生世世，良緣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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