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池?。?！”顧望舒再抬高聲音，卻帶著顧清池從未聞過的寬聲喊道：“顧清池！你先放了我，我有話與你要說的！”

    “我不聽！?。　鳖櫱宄赝蝗粠е耷淮蠛俺雎?，連顧望舒都被他這絕望一嗓喊得發(fā)了愣，卻也狠了心穩(wěn)當(dāng)站住腳立在石階上，說到底比他身強(qiáng)體壯又內(nèi)力強(qiáng)大的師哥，是任憑自己怎么扯都再不動(dòng)半分的。

    顧清池瘋了似的哭嚎著死命連扯了他十幾下，終是無能為力轉(zhuǎn)過身帶著滿臉淚痕，站在比他更高的兩臺上回身望向他，眼神悲痛哀絕的，一屁股跌坐在石階上！

    “清池啊，我……”

    “我都說了我不聽！”顧清池肆意打斷著顧望舒的話，哪怕自己的聲音都成了夾著嚎啕大哭間急促喘息而含糊不清，但顧望舒從未見過他這心寬豁達(dá)平易近人的好性子師弟哭成這樣，更是茫然無語的，聽他繼續(xù)喊了下去。

    “我不聽，我不聽?。煾?！我不想知道真相了，我也不想知道你有什么打算，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現(xiàn)在的念頭只剩一個(gè)，就是不許你去送死！”

    顧清池激動(dòng)到渾身發(fā)抖，坐在地上死扯著顧望舒袖角，埋頭痛哭！

    “師哥，就算你真是那般發(fā)指惡人，我，我……也要救，你今天從未來過這清虛觀，你現(xiàn)在就走！”

    “回不去了，清池?！?/br>
    顧清池驀地抬頭，看眼前人瑟瑟一笑。

    “不是說師父還有兩日就該出關(guān)了嗎？走吧，我去迎迎他老人家?！?/br>
    “師哥……”

    石階陡峭，秋風(fēng)新雨后陰涼生出青苔，慎行要緊，更為彷徨。

    “清池，別回頭，向前看?！?/br>
    顧望舒說著，反手扣住他抓起自己袖口的手，將顧清池扶了起來。

    “石階涼，別坐了。走吧。”

    男人的聲音溫柔異常，從顧清池晃動(dòng)的眸海中蕩映出顧望舒苦澀微微一笑。

    他二師哥從不會這般耐性去哄人的。

    他二師哥也從不會這般笑著與他講話。

    于是他的心也從這無盡長階上與露水混雜滾落，再是不聞蹤跡，熄了熾熱，只?；覡a，不再guntang。

    艾葉從后面跑了上來，抱著顧望舒御了一路風(fēng)的妖習(xí)慣性去帶他胳膊，只是見顧望舒還拉著顧清池面色凝重，才悻悻收了伸到一半的手，看顧清池抬袖狠狠抹了把淚，再抽回手深吸一口氣——

    “好，那我先走，你要……跟上?！?/br>
    三人無聲踩在這石階路上，只顧清池一人悶頭走得快。顧望舒在良久冷清尷尬中開口問身旁一步兩跨再停下等他的艾葉。

    “你可知這進(jìn)觀石階，有多少級?！?/br>
    艾葉環(huán)視了眼前后不見盡頭的長階，冷不丁一問他也弄不清，便隨口應(yīng)了個(gè)：“走起來沒完，一千多階？”

    顧望舒黯然一笑，道：“差不多。是九百九十九。九九化一，再生萬物?！?/br>
    艾葉笑道：“你知道我腦子笨，聽不懂的?！?/br>
    顧望舒偏頭去看這瞇眼沖他笑的妖，顧望舒有時(shí)候真的弄不懂，明明走的一直是條不歸路，他怎么每次都能逍遙自在一臉輕松。

    于是連自己也莫名變得豁達(dá)無畏起來了。

    “就是說，每一場結(jié)局，都是一個(gè)新的開始罷了?！?/br>
    艾葉裝作個(gè)恍然大悟的模樣，不明覺厲地“哦～”拖了個(gè)長音，再轉(zhuǎn)成一臉賤兮兮湊過顧望舒耳畔密謀道：“那就是說，此番事了，你肯與我浪跡天涯的意思？”

    顧望舒慣性嫌棄一躲閃，艾葉一雙明眸頓時(shí)黯了色，怏怏摸了鼻子老實(shí)站回旁邊，成了個(gè)擺設(shè)似的跟他悶頭走。顧望舒見他這反應(yīng)有那么半瞬恍惚，但也很快回神，只無奈偷偷勾了嘴角，搖搖頭繼續(xù)登上山去。

    你就不問，我想要個(gè)什么樣的結(jié)局嗎。

    罷了。說又怎樣，問又怎樣，都是難全。

    各懷心事的，總算登上山門。

    自益州到京畿十幾日路程，幾乎橫穿整個(gè)夏秋。顧望舒再推開自己的小院門時(shí)，闊久已歸的木門干枯吱呀一響，撲面而來是穿堂桂香。

    艾葉在身后盯著顧望舒露出的一截雪白后頸出神，桂香濃烈直沖天門，頭暈?zāi)垦ｉg多了幾分迷離。

    一定很香。

    如果咬上一口。

    看血痕從洞口溢出，舔上一口定都是桂甜醉人。

    正如那處無境雪原，千年間白茫茫一片的平整無痕，純潔干凈到心生敬畏，也會產(chǎn)生一種奇怪的心思——如果我踩上一腳，如果那第一腳是我踏的。

    可真正產(chǎn)生沖動(dòng)試探性去做，本性的善便會再叫囂起不許玷污，是舍不得的，下不去手的。

    對自己而言太過神圣的東西，發(fā)了瘋的想要，卻又怕錯(cuò)失了手，再成褻瀆。

    于是再桀驁狂妄的獸，在這份自我沖突下，都會多了猶豫，都會多了自我懷疑。

    ——他真的是，我要得起的嗎。

    “想什么呢？”

    第105章 夢囈

    “想什么呢？”

    顧望舒擰眉看著艾葉一臉懵傻地盯自己發(fā)呆，被他盯得奇怪，忍不住帶著慍味開了口。

    艾葉登時(shí)醒了神，抓抓腦袋傻笑著掩飾尷尬道：“想我們不在，都沒人打掃的嘛，滿地灰不說，年前我掛的福牌都還在！”

    顧望舒這才注意到桂花間穿繞而過，再于圍墻上纏繞幾圈的紅綾依舊隱隱掛在樹中，長時(shí)間風(fēng)雪雨淋褪了色變了舊，再不是新年往日的風(fēng)光異彩，往昔攜著喜氣的東西，今日卻只能徒添幾分蕭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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