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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英子喊。 張老二正帶著人裝沙袋,往城門上壘。 “老狄讓你來的?”他邊扛沙袋邊問。 “是!爺讓您這邊注意著,黃河大堤決口了?!?/br> “什么他媽決口,張一千那個畜生禽獸炸的!咱們的人在大堤上親眼見他帶著人塞炸藥?!闭f話間,水已經(jīng)灌滿了壕溝,從城門縫里往堡里滲。 “你趕緊回去告訴你爺,讓各家的什么都別要了,錢財細(xì)軟能扔的都扔,能動彈的都往高處走!往西方向走,那邊那個矮子丘,上去了能活!” “可是不是沒多大水嗎?”英子問。 張老二急了:“你糊涂,大堤在十里外,浪還沒過來。況且大堤堅固,炸一次口子炸不大,還有一次!再來一次,整個寧夏前衛(wèi)徹底就完了!” 他話音未落,就聽見城門上有哨兵喊了一聲:“浪來了——!” 張老二一拍英子的肩膀,把她往城里推,吼了一聲:“快去!” 英子不敢再耽擱,拔腿就跑。 張老二聲嘶力竭:“哥兒幾個頂住了啊!這波浪最大,扛過去了就能喘口氣兒!” 身后巨浪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到最后只覺得震耳欲聾,不只是耳朵痛苦,地動山搖,所有的都在顫抖。 英子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她急促喘息著爬起來,忍不住回頭去看。 駭人的景象讓人幾乎無法再邁開雙腿。 張亮堡的城墻是土夯墻,高不過一丈半,可遠(yuǎn)處的浪足高三丈。原本清澈的黃河水如今變得渾濁泥濘,像是一頭長大了嘴的怪物,急速噴涌而來。 它在怒吼,猛烈沖上了夯土墻,拉成一線,從東側(cè)城墻一下子翻了過來,將城頭的哨兵吞噬入內(nèi)。 城門洞子里的張老二與其他幾個人,用麻繩拴著腰,死死抵住那城門。巨浪撲面而來,瞬間所有人消失在了泥濘中。 這沒有結(jié)束。 翻過城頭的洪水極速沖入了街道,無情推倒了低矮的茅草屋。這些低矮的住戶絲毫不能阻止它的步伐,它還在沖過來。 向著英子沖過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有急促馬蹄聲傳來,還不等英子反應(yīng),已經(jīng)有人一把鉗住她的肩膀拽上了馬背,迅速地落入了一個人的懷抱。 她抬頭一看。 謝太初與趙淵共騎一馬,緊緊抱著她。 “哥!”她喊了一聲。 “哥在。” 趙淵應(yīng)了一聲,嘴唇抿緊,表情嚴(yán)肅。大黑馬一個急停,抬腿沖著洪水嘶鳴,接著轉(zhuǎn)身便往西去。 洪水緊咬著它,不肯放松,每一瞬都妄圖拽住他們,然而大黑馬拖著兩個半人,速度竟比洪水還快上幾分,箭一般地往西邊沖去。 不只是大黑馬。 沿途有更多搭救了村民的馬隊聚攏,一路向著矮子丘而去。在洪水脅迫下,便是馬匹也爆發(fā)出了前所未有的速度,數(shù)百馬隊帶著沖上了矮子丘。 勒馬回頭去看,那波大浪拍上了矮子丘,又被迫分開朝著兩側(cè)奔涌。狄邊平被闞玉鳳救著,已經(jīng)踉蹌跑過來,抖著手抱著英子,對趙淵跪地道:“多謝郡王爺!多謝郡王爺!” 可狄家算是幸運的,這波浪后,張亮堡所在之地大浪褪去,村落面目全非,下半截混在泥濘渾水之中。有來不及逃難的村民,尸體多半掩在泥中。 矮子丘上數(shù)百人,有人跪倒在地痛苦嚎哭起來:“娘啊——” 接著哭嚎聲成了一片。 哭爹喊娘,呼喚兒孫。 慘狀不能一一累述。 那悲慟哭泣聲,像是成了一首哀樂,竟與曾經(jīng)謁陵之亂中的慘叫匯成了一處,一刻不停地直敲趙淵心房。 趙淵回神:“鳳哥!將人數(shù)清點一下來報。” 闞玉鳳領(lǐng)命,清點完人數(shù),過來回令道:“郡王,救出八十一個人,我們自己的兄弟折損三人。然后村民里還帶出一個人——” 他一揮手,陶少川就拽著一個人扔在趙淵腳下。 竟然是張亮堡把總張一千。 張一千一身泥濘,連眼睛都睜不開,在地上趴著叩頭:“庶人饒命?!?/br> “你不在大堤上待著,為何在這里?”趙淵問他。 張一千哽咽道:“金、金公公要炸大堤,末將聽了害怕??赡⒁矝]辦法啊,只能跟著他去??晌移迌杭胰硕荚趶埩帘ぐ?!我就讓下面人少放了些火藥,引線還沒點著就跑回來了!” “既然知道金吾要炸大堤,為何不阻攔。就算阻攔不成,回了村子為何不預(yù)警?”趙淵問他。 “我、我……末將我……”張一千神色倉皇,“大堤將炸,逃命要緊??!我一家十幾口人,還有金銀細(xì)軟……” 陶少川年輕,聽了氣笑了:“你家人的命是命,旁人的命不是命?你這種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小人!虧你還是個當(dāng)兵的?!?/br> “我父親七十有三,還有三房妻妾,五個孩子……把總的家人也是人,把總的命也是命?!睆堃磺Э拗霸?,不服氣強辯道。 “還嘴硬!”陶少川一腳將他踹倒在地。 闞玉鳳躬身抱拳,問趙淵:“請郡王爺處置?!?/br> 趙淵看向矮子丘上張一千那一家無損的老小,還有倉皇間摔倒裂開的箱子,里面露出金銀細(xì)軟。 他問闞玉鳳:“按照大端軍法,這種貪生怕死、罔顧百姓性命的茍且偷生之輩,該做何等處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