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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這不是我父母的墳冢?!敝x太初回首看他,“是我的墳冢?!?/br> 趙淵愣了。 謝太初瞧他的表情,坦然笑了笑:“我于十三歲那年,將曾經(jīng)的自己親手掩埋?!?/br> 趙淵問他:“為、為何?” 為何…… 謝太初安靜了好一會(huì)兒,才緩緩開口:“殿下可記得,我家中田地抵押給宗親后無以為生,兄妹吃觀音土盡死的事?!?/br> “我記得,你說是令堂為你熬rou湯續(xù)命。才活了下來。” “饑腸轆轆的日子里,什么吃的都沒有,開始還有些糟糠,草根,便幾日一碗。后來連果腹的東西都沒了……每日清晨,母親總能推開廚房門,給我端一碗rou湯出來。沒有佐料,幾乎沒有鹽巴,就是那么一碗淡淡的湯,便是過去二十多年,我還清晰記得那碗湯多鮮美。 “我竟然沒想過,災(zāi)荒大難之年,餓死了那么多人,連兄姐都難逃一死……為何后來能有rou湯給我續(xù)命?” 在京城時(shí),聽謝太初說言,趙淵并不曾多想,可如今謝太初話未出口,他已猜到了幾分。 接著趙淵聽見謝太初笑了一聲,笑聲似哭。 “父親、母親不消半月也奄奄一息,他二人死時(shí),無法站立,雙腿白骨森森……獨(dú)留我一人……我掩埋他們時(shí),才醒悟那rou湯,乃是父母自剮腿rou為我而烹?!壁w淵已覺得背后冰涼,膽戰(zhàn)心驚,想要說什么卻如鯁在喉。 “村里的人成片的死在田埂上,死在挖開的觀音土旁。還有不堪饑餓自盡的、去山里被餓狼撕碎的、吊死的……尸首成山。終于有一日,剩下的人們餓紅了眼開始吃自己的同類尸體。他們挖了掘我父母兄姐墳?zāi)?,我阻攔不住,他們連親人的一根骨頭、一縷毛發(fā)也沒有給我留下?!敝x太初道。 “我食父啖母,已不配為人。他們吃了同類也算不得人??墒谴说染驂炐呷栌H族的大仇我不能不報(bào)。我等到他們真瘋了,易子而食,行兇獵人,互相殘害之時(shí),挑了個(gè)他們酒足飯飽的黑夜,找到他們狂歡的那個(gè)道觀。挖了深坑埋下尖刀,堆起柴火將他們所住的那道觀一把火燒了?!?/br> 謝太初的眼中漆黑,像是回到了那個(gè)夜晚。 “沒燒死的從里面跑出來,便掉進(jìn)坑里死了,摔下去死的人多了,便有人沒有死絕,能爬出來。我?guī)е车对诳优院蛑?,冒頭一個(gè)便砍一個(gè),虎口崩列,指甲卷翹……直到天邊放亮,直到大火熄滅……人間地獄不足形容當(dāng)時(shí)慘狀一二……” 他輕輕嘆息一聲,抬眼看遠(yuǎn)處的山巒。 “我想我是必死的,扔了砍刀,去河邊洗凈血污。又在父母那被刨開的墳地里躺下……可是師尊經(jīng)過,救起了我?!?/br> 謝太初的言語平靜,不曾回避什么。 他說起這些悲慘的過往,像是在描述一幅褪色斑駁又光怪陸離的畫卷??墒潜闶且延蓄A(yù)料,趙淵也不能從他這些平靜言語背后的悲痛中掙脫。 他瞧著謝太初,眼前早已濕潤模糊。 “后、后來呢?”趙淵哽咽著問。 “后來……在很長一段時(shí)間內(nèi),我并不想活,只是行尸走rou一般地跟著他,一路行至陰山。見過了人間百態(tài),比我所經(jīng)歷慘烈之事尚有無數(shù)……我問師尊,天道無幸,有什么必要在這人世間苦苦掙扎。天地不仁,為何人還不認(rèn)命?師尊回我:天地?zé)o心,以生人為心……民眾存良心,則天地間有慈悲,人世尚可救?!?/br> “我在陰山下拜師入傾星閣,又立此無字碑,掩埋過往魔心侵蝕的自己。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后種種譬如今日生。我在自己的墓碑前發(fā)下誓言,此生為天地立心,為生人立命。遂修無情道?!?/br> 從那以后二十年過去。 白云悠悠,風(fēng)云變幻。 石碑上布滿了青苔。 沒有人記得,有一個(gè)少年,在這里,埋葬過自己、獻(xiàn)祭過自己,又重新點(diǎn)燃了自己。 謝太初看他,回答了他的問題:“殿下問我是否未雨綢繆,是否已做好策應(yīng)。殿下素來敏銳,既已洞察我之前所做種種布局,便知道我所言非虛。我自一年前入京便懷著尋找合適的人選,代替寧王上位的目的。寧王叛亂之事,我無力力挽狂瀾,便竭盡所預(yù)先布局,為殿下未來逆天改命做好準(zhǔn)備?!?/br> “我不明白的是……你什么、什么時(shí)候……確定的、確定那個(gè)人是我……確定我可以……”趙淵問他。 “第一眼?!?/br> 第一眼看到他時(shí),心頭便似石子投入了千年的古潭,微波蕩漾,迄今不能平靜。 “什么?”趙淵怔怔看他。 “第一眼看到你時(shí),就知道……”謝太初回答他,語氣平和,可卻堅(jiān)定萬分,“便是你。” 唯有你。 第47章 和離書(三) “第一眼?”趙淵怔忡。 “對(duì)?!?/br> 他記得那個(gè)在端本宮內(nèi)的相見。 他記得面前整個(gè)人清冷無波的眼眸。 “原來……原來那個(gè)時(shí)候……道長便選定了我,選定了這樣的未來?!?/br> 謝太初道:“殿下在我心中是不同的存在。” “我明白。只是我誤會(huì)了這個(gè)‘不同’……”趙淵輕輕的說完這話,過了好一會(huì)兒他才笑了一聲, “你、你還記不記得,剛到寧夏時(shí),我食不果腹、又吃盡苦頭滿手凍瘡的時(shí)候……道長給我煉制貂油。又從張一千家里偷了半只豬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