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頁
趙巖就經歷過很多次,不過她都堅持下來了。 能從小時候就攀爬石壁、頂風冒雪去上學的人,他們所擁有的毅力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那是一種浸透了血和淚,比鋼鐵還要堅韌的意志。 故事就是從醫(yī)院開始的。 今年年初,趙巖開始照顧一位白血病患者。 那位患者叫柳新,兩人見面時剛滿28歲,確診白血病晚期。 跟絕大部分癌癥相似,白血病晚期患者極度痛苦。 柳新因為貧血而長期頭暈無力,時常發(fā)燒,幾乎每晚都會被劇痛折磨得睡不著覺。 病情發(fā)展到這個階段,他的身體已經對絕大部分藥物產生耐藥性,甚至嗎啡的止痛效果也維持不了多久,只能生熬。 你能想象小刀刮過骨頭的疼痛嗎? 這是許多癌癥晚期患者每天,甚至每時每刻都要經歷的。 趙巖差不多每隔幾個小時就需要給他換一套干爽的衣服,然后把被冷汗?jié)裢傅牟√柗萌デ逑?、消毒?/br> 他還會頻繁流血。 鼻子、牙齒,一流就是一大灘,短時間內根本止不住。 從未照看過白血病患者的趙巖第一次看他流血時幾乎驚呆了。 那樣血紅的一片,觸目驚心。 人體內真的有這么多血嗎? 即便如此,柳新還在努力維持最后一點體面。 哪怕在最痛苦的時候,他也不曾說過一句不中聽的話。 “真不好意思,嚇到你了吧?” 第一次對著趙巖流鼻血后,柳新甚至向她道歉。 趙巖都呆住了。 反應了好幾秒才慌忙擺手,“沒有沒有?!?/br> 她似乎覺得這樣的解釋有些蒼白,又結結巴巴道:“這不算什么,過年我殺雞比這個……” 柳新就笑,笑得很吃力。 趙巖羞愧地止住話頭。 她覺得自己這個比方很不恰當。 唉,我的嘴真笨。 她暗自想著。 希望雇主不要介意……畢竟她已經很久沒有遇見過這樣和善的病人了。 柳新慢吞吞爬起來,從床頭柜的抽屜里拿出一包棒棒糖,“你喜不喜歡吃糖?” 趙巖茫然,“?。俊?/br> 柳新問:“要吃糖嗎?” 趙巖覺得自己跟不上他的思路。 為什么要突然跳躍到吃糖的事情上? 柳新慢吞吞拆開包裝,從里面拿出一根塞到嘴巴里。 再開口時,他的聲音就因為那顆圓滾滾的糖球顯得有些含糊不清。 又或者,是疼痛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他。 “我是很喜歡吃糖的,”柳新自顧自的說道,“只是現(xiàn)在醫(yī)生不讓多吃……”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瘦削的臉上泛出一點孩子氣的懊惱。 趙巖這才發(fā)現(xiàn),柳新的眼睛很好看。 特別亮。 像冬天深夜里被月光照亮的兩片碎冰。 “吃了糖,就覺得不那么疼了?!?/br> 柳新沖她笑笑。 綿綿不斷的疼痛在他額頭上凝成薄薄的冷汗。 他一點兒都不像個時日無多的絕癥患者。 尋常將死之人的絕望、悲苦好像都被什么看不見的罩子擋住了,與此地絕緣。 他的病房里,甚至還擺著畫架子哩! 疼成這個樣子,他還能畫畫嗎? 下班回宿舍的路上,趙巖手里還捏著顆棒棒糖。 柳新給她的。 “我的病不傳染的,這包糖是剛打開的,不臟……” 給她糖的時候,他微微有點忐忑,還夾雜著一點小委屈。 趙巖鬼使神差接了。 柳新rou眼可見的高興起來。 兩人告別時,他甚至還說:“你介意的話,丟掉也沒關系,不過一定要背著我啊,不然我會難過的?!?/br> 真是個不可思議的人。 趙巖想。 他分明比自己還大幾歲,為什么可以那樣肆意的表達喜怒哀樂? 他不擔心丟臉嗎? 他不怕別人笑話嗎? 第二天的課程結束后,趙巖胡亂吞了兩口包子果腹,匆匆擠上通往醫(yī)院的地鐵。 車廂在狹長的甬道中飛速駛過,偶爾有外面站臺上的燈光亮起,映出趙巖的臉。 她本是匆匆一瞥,可又覺得驚訝。 她從自己眼中看到了一點好奇,一點期待。 真是奇怪。 以前她每次來醫(yī)院時,心情都很沉重。 即使因為這份工作很累,又因為會隨時面對死亡。 舍友們都戲稱她上班跟上墳一樣。 可今天,不太一樣。 她竟然有點想見新雇主,想看看他還有什么出人意料的表現(xiàn),會說出怎樣出人意料的話。 跟敏感又自卑的自己相比,僅接觸了一天的柳新就像一個塞滿了各色彩紙的大氣球,只是輕輕扯開一點口子,就從里面噴發(fā)出全然陌生的嶄新世界。 這是趙巖從未接觸過的世界。 趙巖到時,柳新在畫畫。 他竟然真的會畫畫誒! 趙巖好奇地湊過去,看他左手托著一盤顏料,右手在畫板上肆意涂抹。 是朝霞。 黃的橙的紅的紫的朝霞,像潑上去的一團火,灼灼燃燒,燒得轟轟烈烈。 看見那幅畫的第一眼,趙巖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