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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五,我得找老五啊……” 四爺兩眼通紅,踉蹌著,不肯走。 小狗兒的眼淚刷地就下來了。 “我?guī)フ椅鍫敚 ?/br> 四爺大喜,一邊哭一邊笑,“我就知道那小子……” 很快,他笑不出來了。 小狗兒遙遙指著城門樓子上的一整排死尸,哭道:“五爺在那兒!” 風(fēng)一吹,那些尸體就跟風(fēng)箏似的晃起來。 四爺看見中間那穿戴著戲服的尸體,兩腿一軟,一屁股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老五,老五?。 ?/br> 老五生前是個多講究,多體面的人呀! 頹廢了小半輩子的四爺突然振作起來。 他開始四處游走,求爺爺告奶奶,將曾經(jīng)師父那一輩兒的人脈,他還活得像個人的時候的人脈全都找了一遍。 四爺不求別的。 他只想帶老五回家。 人沒了,總要入土為安吶! 但沒人敢給他開門。 四爺磕破了頭,發(fā)了狠,又一頭扎進賭坊。 他這輩子沒別的本事,但求祖師爺顯靈,就祝他這一回! 四爺拿命去跟人賭。 有輸有贏。 所幸輸少贏多。 沒了一條胳膊的四爺拿著贏來的錢,連著幾天舔著臉狗似的去敲那些人的門。 他也不敢找那些大官兒,人家瞧不上他,他也出不起人家給的價碼。 不過貓有貓道,鼠有鼠道,這世道,只要給夠了錢,下頭那些最不起眼的小蝦米才最有法子。 許是被四爺豁出去的氣勢震懾,又或許那些人自己也良心未泯,看不下去日本人糟踐同胞的行為,他們開始偷偷用城郊流民的尸首替換城墻上懸掛的。 時間一長,原本的尸首也開始腫脹腐敗,只要趁天黑偷偷了衣裳偷梁換柱,沒人會發(fā)現(xiàn)。 那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雨。 小狗兒和四爺背著五爺出了城。 曾經(jīng)繁華的街道上空無一人,清冷得像一座鬼城。 四爺只剩一條胳膊,背不扎實,小狗兒就在旁邊扶著。 一邊走,一邊哭。 四爺就笑,“傻子,哭什么?爺們兒回家了!” 二爺三爺出事后,尸首弄不回來,五爺悄悄在城外給他們弄了衣冠冢。 如今,也算團圓了。 小狗兒用力抹了把臉,“嗯!” 四爺走了一段兒,有些氣喘。 過去那些年他早就把功夫撂下了,如今身子骨大不如前。 又沒了胳膊…… 沒錢買藥,傷口遲遲無法愈合。 他低頭瞧了眼斷臂處,血糊糊一片。 血跡被雨水一沖,順著半邊身子流到地上,拖出來長長的一條蜿蜒的紅色痕跡。 小狗兒帶著哭腔,“四爺……” 四爺笑著拍拍他的頭,“沒聽過那句話嗎?禍害活千年,老子且死不了呢!” 他瞧了眼已經(jīng)腫得看不清模樣,開始發(fā)臭的五爺,失笑,“老五,如今你可胖得多了……” 說完,他用力抹了把臉上的水漬,重新咬牙站起來。 “走!” 五爺在他背上,死沉。 四爺走的一歪一斜,一個趔趄,一條墜子就從五爺身上漏了出來。 四爺一怔。 是他送的。 老五嘴上嫌棄,卻一直戴著。 他站在半天沒動,突然低下頭,哭得渾身抽搐…… 聽小狗兒說完,五爺心里就跟過了油鍋似的,疼得一抽一抽的。 “四哥他?” 小狗兒低聲道:“我們買不到盤尼西林,四爺?shù)膫谝恢焙貌涣恕?/br> 五爺下葬沒多久,四爺就倒在了他提前給自己挖好的墳坑里。 再也沒起來。 五爺沉默半晌,低低道:“也好……” 哥兒幾個勉強也算團圓了吧。 戲園內(nèi)許久沒有人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五爺才長長吐了口氣。 “原來,已經(jīng)過去那么久了……” 世道變了,日本人被趕跑了,他的使命完成了。 而他認(rèn)識的人,也都不在了。 牧魚小聲問:“那以后您有什么打算?” 雖然這會兒提這個問題有些煞風(fēng)景,但五爺總留在這里也不是個事兒。 截至目前為止,他手中一共只出現(xiàn)了五爺和小狗兒的兩張生死卡。 至于戲園內(nèi)其他的亡魂卻都沒有動靜。 牧魚不確定是那些人生前作惡多端,得不到輪回機會,還是單純因為被五爺困在這里同化、控制太久,魂魄已然殘破不全,所以直接喪失了輪回機會。 五爺最后一次看了眼戲園,緩緩做了個吐氣的動作,仿佛松開了什么沉重的擔(dān)子。 “那就,走吧!” 就是不知道過了這么多年,還能不能見到幾位哥哥。 一直沒說話的師無疑忽然開口道:“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br> 不光五爺和小狗兒,連牧魚也愣了下。 他有些驚訝地瞧了師無疑一眼,突然意識到,可能在某種意義上,師無疑才是跟五爺最有共鳴的那個人…… 五爺明顯意動,但又有些遲疑,“可以嗎?” 如果可以的話,他確實想看看這山河如今的模樣。 但他以前試過,根本出不了戲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