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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來往往俱是魂魄,竟然都快忘了尸體是什么樣。 人死了,尸身會冷。 比雨水還涼。 至少酆都還有忘川水、有青蓮燈、有鬼集百戲——什么時候開始,人間居然變得比酆都更像幽冥地底? 烏孽感到無法言說的疲憊,一股炎涼由心而生。 她真的老了。 烏孽走進銀杏書齋,在香堂里找到了柴束薪,房間中到處都是血,不過不是木葛生的——一副血rou模糊的骨架坐在蒲團上,雙手合十。 結(jié)跏趺坐,是圓寂的坐式。 尸身前用血寫著八個字—— 死得其所,葉落歸根。 烏孽認得這字跡,出自白水寺住持。 她也認得這死法,剝皮活剮。 不知過了多久,柴束薪開口,聲音嘶?。骸靶扌杏兴刂?,端坐安然而命終,謂之坐化?!?/br> “不棄故土,從容赴死。”烏孽沉默片刻,道:“功德圓滿,可入天道輪回?!?/br> “……好?!辈袷骄従忺c頭,“那么請您來看看,他入的是哪一輪回?” 他方才背對著香堂門,滿室血色繚亂,烏孽居然沒發(fā)現(xiàn)他懷里還抱著一人——正是木葛生。 不過也就臉還能認得出來了,與其說柴束薪抱的是尸體,不如說他抱的是一灘巍顫血rou。 柴束薪壓根沒問這人還能不能救,他直接問的是木葛生去了哪一輪回。 烏孽咬了咬牙,狠下心道:“你是靈樞子,諸子的規(guī)矩你應(yīng)該明白,天算子死后魂飛魄散,不入輪回?!?/br> “我知道?!辈袷降纳ひ粝袷菑男难袊I出來的,“……但他于我而言,不僅僅是天算子?!?/br> 聲音迅速淹沒在暴雨中。 烏孽聽得心驚rou跳,她身后的兩個重傷的還等著搶救,當(dāng)務(wù)之急必須把對方穩(wěn)住——“要不這樣,咱家現(xiàn)在帶你去酆都一趟,說不定天算,呸,木家小子的魂魄還沒消散完,你們還能趕得上再見一面……” 然而還沒等她說完,柴束薪卻打斷她:“大爺?!?/br> “咱家在,咱家聽著呢?!?/br> “當(dāng)初他從酆都歸來,對我們說他在昏迷的七天里做了一個夢,夢中紙錢如雪,他聽到了祭歌聲?!?/br> 烏孽一愣。 “諸子七家的祭歌源自上古,其中最古老的兩首,分別為《司命》與《禮魂》。禮魂傳于陰陽家,可安撫亡靈,司命傳于藥家,可延續(xù)生魂。此一生一死,諸子七家從此掌控陰陽萬事。” 烏孽當(dāng)然知道這些,并且遠不止于此,《禮魂》就是歷代無常子成為敲梆人后,統(tǒng)率陰兵時所唱的祭歌,也是陰陽家最大的殺手锏之一。 后來的將軍儺舞樂,亦有旋律取自其中。 陰陽家掌死,藥家掌生,藥家之所以有起死人rou白骨之能,除了傾世醫(yī)術(shù),《司命》甚至可強行喚回亡魂,起死回生。 魂兮歸來。 烏孽難以置信道:“當(dāng)初木家小子在陰陽梯中遇到陰兵,九死一生,最后是你趕到,把他救了回來……” “那時他其實已經(jīng)沒救了?!辈袷铰曇羲粏。骸拔矣昧恕端久?。” “他在夢境里聽見的,其實是我的歌聲?!?/br> “你瘋了!”烏孽悚然驚道:“藥家已有百代人不曾用過司命!陰陽家的祭歌也只有敲梆人才敢用!這是逆天而行!” 逆天而行?”柴束薪搖了搖頭,發(fā)絲散亂,“我們做的這一切,早就將天命棄之不顧?!?/br> “你瘋了?!睘跄踹B連搖頭,難以置信道:“司命最多只能用一次,你既然曾經(jīng)用它治好了木家小子,就不可能再用第二次?!?/br> “您有所不知?!辈袷降溃骸八久m是秘術(shù),但其中原理其實很簡單,無非以命換命。” “我上次貪心,只換了一半壽命給他?!?/br> “如今看來,幸好還剩了另一半。” 無非以命換命罷了。 柴束薪放下木葛生尸身,跪在烏孽面前,“晚輩有一事相求?!?/br> 烏孽已經(jīng)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如果之前她覺得自己對柴束薪還算了解,那么剛剛的對話完全顛覆了她的所有印象,這個看似穩(wěn)重的后輩身上有著難以察覺的冷靜與瘋狂,或許木葛生就是那枚經(jīng)年的種子,一朝身死,將他骨髓深處的壓抑隱忍都炸上了皮相。 或許房間中的兩人并沒有什么不同,一個rou身千瘡百孔,一個內(nèi)心鮮血淋漓。 事已至此,她直接收回了勸人的想法,“你把門外那倆人給咱家料理了,你想求的,咱家答應(yīng)你?!?/br> 她大概能猜到柴束薪求的是什么事,“雖然修為耗盡,咱家也不知還能活多久,但是有生之年,咱家都會護著他。” 柴束薪跪在地上,搖了搖頭,“晚輩向您求的,不是這件事?!?/br> “《司命》是秘術(shù),除了以命換命,在召使過程中還會損耗使用者的修為,晚輩并非修士,只是身為諸子之一,有些許先天修為功德,上次已經(jīng)損耗殆盡。” 柴束薪俯身叩首,低聲道:“晚輩斗膽,想求您一點修為助力?!?/br> 烏孽一愣。 她身上還剩下多少修為,兩人都很清楚。 這個時候開口求借,他們也都明白這意味著什么。 門外雨聲如瓢潑,兩人一站一跪,相對而寂。 不知過了多久,烏孽嘆了口氣,走出香堂,在雨中洗凈手上的血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