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fēng)吹得人搖晃，剛剛的很多情緒都被埋在無聲的海風(fēng)里。

    回到別墅時，是晚上九點，出去嗨了一整天的小朋友們已經(jīng)回來了。還沒推開鐵閘門，里頭就發(fā)出極其熱烈的哄鬧，男女聲音混合在一起，帶著特有的青春激昂。只是這么遠(yuǎn)遠(yuǎn)聽著，趙一藤就開始覺得自己已經(jīng)出現(xiàn)老化征兆了。

    他們推門進(jìn)入，相繼就看見沙發(fā)上的兩個女生和正在投影儀前面爭吵的兩個男生，還有一個從左前方的樓梯上走下來，剛剛看見臉，她就向著勾雪梅打招呼。

    “jiejie好！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皓月！”

    勾雪梅走到她身邊，敘聊起她哥哥，趙一藤才知道，所謂的朋友是個男的，曾經(jīng)還是勾雪梅的追求者，頓時臉色有些警惕。

    “這位是？”

    “哦！我朋友，比你們大一點。”勾雪梅笑得大方，因為剛才趙一藤的坦白，她給他改換了身份，瞬時從學(xué)生提升到朋友的地位，趙一藤心中一喜，面色也好看很多。

    “朋友？你好，我叫章皓月，你看上去好像跟我們差不多大誒！”

    小姑娘一句話精準(zhǔn)踩雷。趙一藤小聲嘟囔：“那還是沒你們那么年輕”隨即向她自我介紹，小姑娘是個自來熟，叁兩句下來就開始叫他小趙哥，親昵得很。Ｄαимeì?.?ò?(danmei)

    章皓月、張浩然，趙一藤簡直要懷疑，他們倆是不是有點關(guān)系，名字和性情都有些莫名的相似。至少，在精準(zhǔn)踩雷這一點上，都如出一轍。

    才認(rèn)識不到半小時，她已經(jīng)說了好幾次她哥哥跟勾雪梅之間的故事，儼然把勾雪梅當(dāng)成了嫂子看待，而趙一藤，比起朋友，更像是勾雪梅的某個遠(yuǎn)方表弟，她實在沒放在心上。

    他們計劃著過兩天的行程，暴曬的天氣，也不知道哪里來的那么多能量，天氣預(yù)報上的37度看著都讓人害怕，這些高中畢業(yè)生卻在樓下規(guī)劃得相當(dāng)賣力，只能說年輕真好。

    趙一藤窩在房間里洗了個澡，打開窗戶吹晚風(fēng)時，勾雪梅正好靠在陽臺上的藤編老爺椅上。這把椅子看上去已經(jīng)有些年紀(jì)，搖晃時會隨著夏風(fēng)發(fā)出吱呀的響聲，可是勾雪梅渾然不在意，竟然靠著就小憩起來。

    老舊的風(fēng)扇呼呼地響著，將她的裙角吹到膝蓋以上，白里透紅的小腿就暴露在他的視線之中。趙一藤沒忍住，拍了張照片，偷笑著保存。

    第二天上午，他們?nèi)チ颂酥参飯@，繁雜的水氣充滿整個公園，四處都是熙攘的人聲。趙一藤熱得不行，小風(fēng)扇都快沒了電力，這些小孩兒還有著用不完的精力，前后奔跑玩笑著。只有勾雪梅，根本沒想到這地方植物這么密集，一連咬了一腿的蚊子包，成了個移動的血庫，專門供養(yǎng)前來索命的蚊子。

    走急了還不小心摔了一跤，差點磕破了皮。趙一藤打量好半天，才放心她自己行動。

    中午，滿身大汗的幾個人回了趟住宿處，又洗澡又睡午覺。比起出門旅游，更像是來度假。儼然不同于父母輩的景點打卡式風(fēng)格。

    他們愜意得很！吃飽喝足才開始了下午的行動。

    畢業(yè)旅行，終歸還是為了紀(jì)念學(xué)生時代。

    為了拍些好看的照片和影像，章皓月幾乎是挑準(zhǔn)了各種好看景點來拍攝，尤其沒忘記傳說中的艾利斯頓商學(xué)院——廈門大學(xué)。

    他們穿了最簡單的泰式高中校服，似乎比日式JK更適合這種濱海風(fēng)情。趙一藤沒想到，才從大學(xué)校園里出來沒幾天，又被迫走到校園內(nèi)。

    不熟悉的建筑，熟悉的畢業(yè)感，他在另一座城市的大學(xué)中體會到。章皓月他們在闊大的cao場邊上賣力奔跑，時不時一個小拳頭就揮向身邊的兩個男孩，打鬧間笑容暢意，青春盡顯。

    趙一藤跟在勾雪梅身邊打下手，竟然發(fā)現(xiàn)她也挺享受的。

    相機鏡頭背后是無法掩飾的笑容，冒汗的額頭下，眼睛都閃著光。她跟著他們跑著、跳著，寬大的短袖也隨著舞擺起來，恣意而輕盈，就好像身體里有風(fēng)，推舉著她變成一朵漂浮的云，幻變成各種形狀。

    趙一藤只是看著，心里都釀出一層蜜。

    這種追逐著年輕人的影像，拍攝起來有些費力。只是這么一個小時下來，勾雪梅就感覺自己被夏天榨干。他們停坐在草叢邊上的一處位置，等待著夕陽時刻的降臨。希冀能在那一瞬間捕捉到飄散的流光，定格在相機之中。

    “jiejie，你想喝點什么嗎？他們等下去買回來?！闭吗┰轮噶酥竷蓚€當(dāng)苦力的男同學(xué)，信賴感油然而生。勾雪梅只是笑笑：“礦泉水或者蘇打水都行，別的就不用了?！?/br>
    “你呢，小趙哥！”她抬著下巴，看向正在搗鼓什么的趙一藤。定睛一看，手里是一管藿香正氣水?！案陕锬?，誰中暑了？”

    “沒，怕她中暑，提前喝點。”

    “你還挺體貼！你喝什么呢？”

    “我都行！礦泉水吧，礦泉水就可以！”

    “你倆口味還單一得挺一致！真不愧能做朋友！”

    她笑著，向著身后就吩咐下去。趙一藤手里的吸管已經(jīng)插好，整瓶藿香正氣水就送到勾雪梅手中。

    “聽見沒，小姑娘都說咱們口味一致！來，喝了吧?！?/br>
    勾雪梅縮著脖子后退，她不喜歡這個嗆鼻子的味道。剛才的頭暈?zāi)垦＿€有些殘留，趙一藤可不會讓她這么硬扛著，直接承諾陪她一起喝，勾雪梅才松了口風(fēng)。

    有時候她也挺像個小孩兒的，哄一哄才肯聽話。趙一藤笑著，一飲而盡，藿香正氣水的后勁猛地襲來，他由不得皺了眉。勾雪梅也苦著一張臉：“你看！我說了不好喝吧！”

    “沒！好喝好喝！”

    罪魁禍?zhǔn)撞⒉辉敢獬姓J(rèn)自己對于口味的疏忽，還在那里硬撐著。勾雪梅真是哭笑不得。章皓月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他們，總覺得哪里不對勁。真的只是朋友嗎？哪種意義上的朋友？

    她甚至想要直接問勾雪梅要一個答案，又發(fā)覺有些不太禮貌。猶疑著跟朋友探究他們倆的關(guān)系時，不遠(yuǎn)處有個女生跌坐在地上，崴了腳站不起來。她趕緊過去幫忙。

    “怎么了？你沒事嗎？”

    她將她扶起，低首去看那個有些紅腫的位置，問她需不需要幫忙送去醫(yī)院，或者有沒有跟誰一起過來，可怎么也沒聽到答復(fù)。她抬頭去看女生，這才看見她抬著個大拇指，第一指節(jié)向下點了兩下。

    這個動作她認(rèn)識，手語里的“謝謝”，是她唯一認(rèn)識的手語動作，還是從不知道哪部電視劇里學(xué)來的?？蛇@就有些苦惱了，不會說話，那要怎么溝通呢？

    她準(zhǔn)備掏出手機來打字，才打了一行字上去就發(fā)現(xiàn)，人家根本不認(rèn)識。完蛋，不認(rèn)字的聾啞女孩，她要怎么去溝通呢？苦惱之際，不遠(yuǎn)處的趙一藤和勾雪梅就走了過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嗎？”

    “她摔倒了，感覺有點嚴(yán)重，估計得送醫(yī)院?！?/br>
    勾雪梅佝著身子，看向那個女生，笑問：“你是自己來的嗎？”

    女生擺擺頭，對她的問題表示茫然。章皓月拉著她的衣角就輕聲說：“不會說話，好像對聲音也不是很敏感。”

    勾雪梅原地愣住，想不到任何的解決辦法。

    投胎是一門學(xué)問，人的出生具有極大的不公平性。這不只體現(xiàn)在家庭人員的組成、社會地位與財富等硬指標(biāo)上面，有時候，健康的分配也是相當(dāng)不均衡的。她的人生中幾乎沒怎么遇見過這樣的情況，突然碰見，實在有些措手不及。

    眾人的沉默下，趙一藤從勾雪梅身邊走過來，伸出雙手就開始比劃，嘴上的聲音也順著手勢發(fā)出。

    “你看得懂我的手勢嗎？”

    只是這么簡單幾個動作，小女生的眼睛里就閃爍出光。她點著頭就笑，回復(fù)他：【看得懂?！?/br>
    “你是自己來的，還是和朋友一起來的？”

    【和朋友一起，他去買東西了。我在這里等他?！?/br>
    “記不記得你朋友的手機號？我們幫你給他打個電話？”

    【沒關(guān)系。我剛剛只是看見這里有只蝴蝶，想去抓，不小心就摔倒了。他應(yīng)該很快就會來了，謝謝你們?！?/br>
    她笑著，露出一顆虎牙。別人都不知道她動作中的意思，只有趙一藤看得懂，也將一顆澄澈的心看明白。

    他一邊詢問，一邊又向周圍這幾個人解釋著。聽到抓蝴蝶的一瞬間，大家的心情都變得復(fù)雜。趙一藤沒在意，繼續(xù)跟她溝通。

    “你朋友沒來之前，我們陪你一塊兒等等吧。”

    【不會耽誤你們時間嗎？】

    “沒關(guān)系，我們本來就是在休息，陪你等一等不礙事。”

    他半蹲下，將她扶到剛才的座椅位置。手里僅剩的一點水幫她洗去膝蓋上的污泥，然后一齊等待那個朋友的到來。

    旅行中的小插曲平添趣味，一來一往的交流里，他們透過趙一藤得知，女生姓吳，跟章皓月同齡，因為身體的原因，無法完成正常的學(xué)習(xí)。她朋友今年高考報考了這里，所以她請他帶她來參觀下他的學(xué)校。

    她的神色淡然，絲毫不畏懼將苦痛展示在他們面前。可她表情越是松快，章皓月幾人就更加心情沉重。剛才的草場還是慢慢的愉悅，他們期待著夕陽逼近，現(xiàn)在卻發(fā)現(xiàn)，世界在每個人眼中的色彩，相差甚遠(yuǎn)。

    買水的兩個男生先后回來，對突然多出來的一人表示不解。章皓月沒多做解釋，就讓他們乖乖閉嘴等著，隨即將買來的飲料壓在小吳的腳踝上，緩解疼痛，收獲小吳一個大大的笑。

    等了幾分鐘，小吳的朋友終于回來，埋著頭就開始謝謝他們幫忙照看。

    章皓月看得心酸，當(dāng)即就邀請她一起拍張照片。

    “趁著夕陽正好，我們可以留念一下嗎？以后就當(dāng)作是交朋友啦，你也可以來我的學(xué)校玩！”

    她說得天真，趙一藤沒忘了給她翻譯。一直很開朗的小吳卻表現(xiàn)出猶豫，章皓月以為自己又心直口快說錯了什么話，正準(zhǔn)備反省。小吳的朋友半彎著身軀看向小吳，笑著。

    “卓盈，不怕。我們一起拍?！?/br>
    他的話像是給了吳卓盈勇氣，吳卓盈很快就答應(yīng)下來。

    勾雪梅也沒小氣，那瓶藿香正氣水早就幫她奪回生機，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滿血回復(fù)，正準(zhǔn)備大戰(zhàn)身后。

    青春當(dāng)下，夕陽正好。

    章皓月?lián)е桥牧撕脦讖垼囱┟芬残乃纪鞯亟o吳卓盈和男生單獨拍了照片。

    平面的二次影像中，他們笑得飛揚，好像一起出游的同學(xué)，在某一個隨機的瞬間共享了時光。

    世界是彩色的，此刻吳卓盈眼中的世界，比身后那玫瑰色的黃昏，還要繽紛。

    那抹笑容，勾雪梅這輩子也不會忘記。

    她的身旁，是將這個笑容帶給她的趙一藤，比她想象中要成熟的趙一藤。察覺到她的視線的趙一藤，轉(zhuǎn)過頭看她，在相機前的幾人熱烈聊天時，他微微側(cè)身，掏出手機就落下一張合照。

    “怎么突然拍照啊！”

    “你給他們拍照，我給我們拍照。”

    相機里定格了那么多美好的時光，夕陽正好，我們也別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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