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難熬，快樂卻是短暫的。

    趙一藤和勾雪梅努力不去思考分別的日子，還是無法規(guī)避這時間會一天天流逝，他們就是要分開。只能在流逝中，多多珍惜在一起的瞬間。

    預定好去往新疆的旅程被擱淺，許婧趁著暑假最后的空閑，從首都趕過來，跟趙一藤見了一面，也見到了他身邊的勾雪梅，表情很是玩味。

    去機場接許婧的時候，勾雪梅猜想著，她或許是個比較靦腆羞澀的姑娘，再結合之前趙一藤的描述，應該還有些書卷氣，典型的班主任最喜愛的類型。

    見到之后才發(fā)現(xiàn)，樣貌上確實惹人憐愛，大眼睛高鼻梁，白白嫩嫩的，穿小裙子應該很可愛?？蓺赓|(zhì)卻冷冽得厲害，一件襯衫一條牛仔褲，再加上一臉淡漠的神色，直接就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的身上，很難看見那種殘障人士身上不得已的討好。

    趙一藤說，她小時候就臉臭得不行，因為學習好，一頭腦袋扎進去就不知道時間，連朋友都懶得交，完全不懂得跟人交流。還好現(xiàn)在學的數(shù)學，就事論事，整天跟公式和理論打交道就行。

    “那應該也很辛苦吧？”

    技術性學科也并非完全可以逃離人情的結交，有好多東西都身不由己。勾雪梅看看許婧，有些憐惜。

    許婧只是淺淺笑笑，眼神稍微聚焦：“也還好，他們不好明著對我怎么樣。”Ｄαимeì?.?ò?(danmei)

    她裝上耳蝸有一段時間，說起話來沒有了明顯的囫圇感，偶爾有些發(fā)音上的模糊和措辭的錯亂，但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圍之內(nèi)。如果不是趙一藤說過她的事，勾雪梅大概根本看不出來她曾有失聰。

    他們帶著許婧回了家，客房已經(jīng)整理出來，拎著東西就讓她自己去收拾。

    在她來之前，勾雪梅和趙一藤已經(jīng)去超市逛了一圈，買了點食材和零食水果之類。雖然趙一藤說她幾乎不沾什么垃圾食品，勾雪梅還是一骨碌把酸奶薯片辣條堅果什么的，都買齊了。

    趙一藤無奈：“她真的不愛吃，幾乎不吃?！?/br>
    “萬一想吃呢？”

    “是你自己想吃吧！”

    他輕聲吐槽，很快后背就挨了一巴掌。他吃痛地扭了下身子，推著推車就說。

    “我早就懷疑了，你是不是斷掌??！”

    “掌紋我是看不明白的，但是你可是多親身實踐再判斷一下?！?/br>
    勾雪梅揚起手掌，他推著推車就求饒，心里感慨，還好在床上的時候沒下這狠手，不然身上估計留了好多巴掌印了。

    等等，在床上使勁打一頓是不是也挺有意思的？

    他不敢細想，看向勾雪梅的眼神里藏了好多異樣的情緒，好像發(fā)現(xiàn)一個驚天的秘密——原來我身上還有點當m的潛力?。?/br>
    這些心思勾雪梅當然不會知道了，現(xiàn)在她正站在一邊陪著許婧，哪里會曉得趙一藤在廚房里又七七八八地亂想了！

    許婧的東西并不多，這次過來主要是為了給她爸和趙一藤mama遷墓。之前的那塊墓地嚴格來說，不算墓地，只是老家遠山的一個小土坡，現(xiàn)在當?shù)卣_始搞開發(fā)，那個地方要被推平。她和趙一藤都不是迷信的人，可還是一致認為，死者得有個安身之所。

    趙一藤早就在湖城內(nèi)看好了墓xue，價格不高，兩人加起來也就十二萬。他們沒有挑選價格最便宜的一檔，因為當?shù)赜蟹N說法，墓葬太簡陋，到了地底下容易給人瞧不起。

    當然，也沒為了讓人瞧得起，就選擇最貴的一檔。畢竟斯人已逝，心意最重。兩人父母生前也不是大cao大辦的主，下手太貴重，怕是容易招他們的罵。

    所以，正中間的價位啊，剛剛好！中國人嘛，中庸中庸！

    地方也選得不錯，依山傍水的，周圍還有好些人陪著，現(xiàn)在兒子女兒都算是小有出息——不爭氣的拖油瓶即將出國留學，不會說話的弱智以后還可能是個數(shù)學家。這下，總不至于又給那些鄰居嘲笑了。

    晚上，趙一藤提起這一茬的時候，特地問了勾雪梅要不要一塊兒去。

    “方便嗎？”

    勾雪梅有些意外，畢竟是父母的遷墓，“女朋友”的身份雖然親密，但也還算是個外人吧？

    趙一藤明白她的顧慮，微笑著點頭：“沒什么不方便的，說不定我媽也想見見你！好歹是把我從垃圾堆里拉出來的恩人呢！”

    勾雪梅看看一言不發(fā)的許婧，怕她有些在意。等到她輕咧著嘴說了聲“一起去吧”，她才把心放進了肚子里。

    第二天大清早，趙一藤直接開車出發(fā)。兩個多小時的路程，到達目的地時已經(jīng)快9點，遷墓講究時辰，緊趕慢趕也只能在這個時間到達，他也沒辦法。

    打開車門，叁人繞著小路就走到木樁子邊上，身后是此次遷墓的工作人員。向上再走十來分鐘的山路，就能看見那處墳冢了。

    趙一藤年年都只有清明節(jié)放假才回來一趟，路線卻記得明白。過了春夏，山上冒出來太多雜草，他也能在雜草堆里撥出一條明路，指引著他們?nèi)ネ沟亍?/br>
    今天天氣好，日光穿透林木斑駁灑下來，雜草冒了半身高，那墳頭看起來似乎也沒那么凄涼。

    按照之前聊好的，起墓之前需要由他和許婧燒紙稟明遷墓事由，免得到時候老人家不開心。

    關于這些講究，兩人都不清楚，只能照做，然后那工作人員掘土觀察，看看這里頭還有沒有什么不合適遷墓的元素。

    聽說只要附近出現(xiàn)龜蛇就不能動土，怕是壞了墓xue的福氣。檢查合格，到了撿尸骨的環(huán)節(jié)，還得蓋上避日光的紅白黃布，再戴上紅手套，男丁撿男骨，女丁拾女骨。一套套流程，嚴謹?shù)煤堋?/br>
    勾雪梅在一邊旁觀著，只道這死生事大，沒想過古人還有那么多延傳至今的講究。

    關于死亡的記憶似乎已經(jīng)很久遠了，頂多只是在電視上看見一些死亡故事，或是在旅游時聽聞一些木乃伊之類的制作手法。她總覺得木乃伊也只是人死后被曬成了葡萄干，干癟又皺巴，皮rou里僅存少許被極度提純的最原始存在。

    這些年也不是沒有聽聞過什么遠親的死訊，可她跟親戚都不熟稔，能記得帶個微信紅包做白事的慰問，已經(jīng)算是仁至義盡。

    而生命中最重要的死亡發(fā)生得太早，外婆去世時她的年紀還不足以去領會其中的痛楚，于是至今，對于死亡這兩個字，都還只是一些模模糊糊的概念。

    哦，不對，其實還有一次的，還有一次關乎死亡的記憶的。

    那一次她自己差點就死掉了，小半瓶安眠藥下了肚子，最后又給人家救回來?？赡菚r候，也僅僅覺得自己是睡過去又醒過來，走馬燈都沒閃現(xiàn)，更別說遛到鬼門關了。

    她靜靜地看著這遷墓的事宜，真想知道死的那一刻，究竟自己會想到什么，最后會否又留下什么。

    林間樹影斑駁，稀稀疏疏的風聲把靜默打破，偶爾還傳來幾聲清脆的鳥叫聲。

    他們擺桌又辦事，終于在午前完成了起墓和拾骨的所有儀式，因著趙一藤和許婧都不講究遷入的時間，所以這頭剛剛辦完，他們在林間歇息了十來分鐘，才踏上回程的路。

    搖轉的山路已經(jīng)替換成了水泥，小車的車輪不會再沾濕一圈一圈的泥濘，許婧回望那座小小的隱匿在山林之后的土丘，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的失落與無言，趙一藤在后視鏡里看得分明。

    臨到轉路前，他在鎮(zhèn)邊的路口位置買了幾份糖醋涼粉，佐著清清涼涼，早晨才打上來的井水，給后頭的工作人員也送了過去，算是慰勞。

    許婧接過自己那一碗，看見里頭多出來的一層葡萄干，沒來由地就笑了，心情似乎好轉許多。

    回到城里，他們徑直去墓園那里參加下葬儀式，勾雪梅并肩站在趙一藤身邊，肅穆得像是這家的親眷。棺木重新合蓋的瞬間，這儀式算是徹底完成。

    許婧一言不發(fā)地給她爸倒酒，趙一藤卻拉著勾雪梅在那里介紹：“媽！我?guī)笥褋硪娔憷?！?/br>
    說說笑笑，那么嚴肅而冷峻的場景，到了他這里，竟然變得詼諧起來！勾雪梅發(fā)現(xiàn)自己這么端著，真是多此一舉。

    晚上，忙活了一天的趙一藤老早就睡下，勾雪梅半夜起來喝水，看見許婧在窗邊。

    “怎么還不睡？”她走到她身邊，笑得溫和。

    許婧回頭，扭了扭脖子：“睡不著?！?/br>
    “失眠？”

    “嗯，老習慣了。”

    她的語調(diào)淡淡的，有些年齡之外的滄桑。平常看起來那么冷淡而靜默的人，在這夜里  ，好像翻涌著許多波濤。勾雪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陪著在客廳的落地窗邊佇立了好久。沒想到，許婧竟然主動向她搭話，而開口第一句竟然是——

    “涼粉好吃嗎？”

    勾雪梅意外抬了抬下巴，遲疑地點頭。

    “那就好?！?/br>
    許婧似乎很滿意她的動作，第一回笑得那么開朗。勾雪梅以為她說完了，誰知又加了句“下次可以試著加點葡萄干”。

    語焉不詳，卻意有所指。

    趙一藤眼里的許婧是個相當沉默的人，勾雪梅卻覺得，她大概只是很多話都沒有出口。內(nèi)心生長出一片茂盛的森林，也未可知。

    她們一同俯瞰著一面燈河，好像什么都不說也不會尷尬。

    樓下稀疏的聲音隔絕在玻璃外，趙一藤大概是察覺到身邊空了一片，也跟著起來，打開房門就看見她們倆一片祥和地站在窗前。

    “怎么都不睡？”

    他走過來，也不避諱許婧的目光，直接靠在勾雪梅身上，往她頸窩里蹭。許婧看他這樣秀恩愛，擺了擺頭，滿是不爭氣的表情，直接就回了房間。

    勾雪梅愣了一瞬，無奈地撫著趙一藤的頭，有些溫柔。

    “你怎么醒啦？”

    “你不在我就醒了”

    聲音有些啞，夾著好多慵懶的氣息。他順手就摟住她的腰，下巴搭在她的肩窩上，平緩地呼吸著，好像把這里當做了一層床墊似的，眼見著就要瞇過去。

    勾雪梅卻忽然問：“涼粉里放葡萄干比較好吃嗎？”

    “嗯？”他惺忪著睡眼，困得要命，卻還是認真回答：“糖醋的底子再加葡萄干肯定不好吃?。√貏e酸，反正我不喜歡?！?/br>
    “那下午為什么給許婧加了？”

    “呃那是我覺得不好吃，才給她加的其實我們倆都不喜歡吃葡萄干”

    有些小孩子的惡作劇趣味，他心虛地埋在她的脖子里，抿著嘴的委屈，像是等待挨罵。

    勾雪梅無話可說，只道這對兄妹還真是有點意思！

    一個不愛吃就專門給別人弄著吃，一個知道不好吃還讓她試著看看！

    她有些玩鬧地揉起他的頭發(fā)，將襲來的睡意統(tǒng)統(tǒng)揉開。

    “走吧，睡覺去啦，小孩兒！”

    勾雪梅拉著他指尖就往房間走，他走得慢慢悠悠，拖鞋在地板上趿出緩慢的摩擦，像他那不自覺的嘟囔聲。

    “睡就睡嘛，揉我頭發(fā)干嘛再說了！不許叫我小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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