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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慶余年在線閱讀 - 第一百三十八章 景明

第一百三十八章 景明

    政治與商業(yè)上面的斗爭,其實往往有一種共通點。那就是每當看似山窮水盡之時,仿佛卻又柳暗花明,正當烈油烹火,誰知瞬間便化作一片冷落清秋。

    京都里關(guān)于戶部的爭斗,信陽及東宮方面以為把清楚了脈,抓到了范家最大的把柄,驕驕然,森森然出手,直yù讓范家的方圓徽記換了主人,誰知到了末了,卻是一番倒過來的折騰,平白無故損失了一大批實力。

    再論江南,范閑手握欽差明劍,清了內(nèi)庫,掌了轉(zhuǎn)運司,通過夏棲飛對沖得明家銀根緊縮,再通過那場官司,成功地把明家陷入亂局之中,再通過龐大的監(jiān)察院助力,在天下四處為難著明家,氣勢咄咄逼人,似乎隨時都可能將明家壓碎成一攤齏粉。

    可就在這樣的時刻,誰能想到會發(fā)生那么多令人震驚的事情。

    …………“我的人要進園?!狈堕e一拍桌子,雙眼像鉤子一樣冷冷看著身前的人,一字一句說道:“薛大人我已經(jīng)等了十天,今天不會再等了。”

    坐在他身旁的,自然就是江南最有權(quán)勢的那個人,江南總督薛清大人,此時二人密談的地方正是在總督府的書房內(nèi)。

    君山會的帳房先生,也就是明家的大管家周某人,已經(jīng)被監(jiān)察院查出來,正躲藏在明園之中。不論是為了江南居之前的那場暗殺,還是范閑對于君山會的強烈興趣,監(jiān)察院都有足夠的理由,殺入明園之中,將那個人揪出來。

    可是,那畢竟是明園,天下三大園之一,它代表著江南無數(shù)人的利益,無數(shù)人的身家xìng命,無數(shù)人的jīng神寄托。

    所以即便是范閑想要派人入明園搜人,也迫不得已,要先到江南總督府與薛清通通氣,只要薛清肯點頭,什么明家,什么江南士紳,范閑其實并不是如何在意。

    只是可惜時間緊迫了些,所以沒有辦法先送大寶去梧州,自然也就不可能從岳父的嘴里,清晰地知道薛清這個人的底線究竟是什么。

    范閑只好很直接地入了總督府,提出了這個看上去有些駭人聽聞的提議。

    而薛清的態(tài)度也很明確。

    要搜明園?可以。

    要總督府派員協(xié)辦?門都沒有!

    江南總督自然不怕得罪明家,但他心里清楚的狠,明園就像是一扇門,前頭幾個月,自己與范閑在門外收拾明家的產(chǎn)業(yè),折騰明家的jīng神,并沒有觸及到明家的根基,所以對方一味退縮忍讓示弱求全,可是一旦官府的人踏入了明家那個高高的門檻……這就代表著斗爭已經(jīng)殺到了核心地帶,雙方撕破了臉皮,便是你死我活的結(jié)局。

    堂堂慶國朝廷,自然不在乎掀翻一個富商家族,哪怕這個家族是慶國第一富家,可問題在于,明家直接間接養(yǎng)著十幾萬人,更影響了江南大部分百姓的生活,明家根本不用奮力反擊,只要這個勢態(tài)一出,整個江南的穩(wěn)定都會成一個大問題。

    總督薛清冷冷看著身邊的年輕人,心想你是欽差大人,到時候把江南整成一團糊粥,大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回京之后,還有皇帝陛下,陳院長范尚書這些人為你撐腰,可自己怎么辦?難道事后的爛攤子全部丟給自己一個人?

    江南不穩(wěn),自己這個總督該怎么做下去?

    所以當范閑極有禮數(shù)地前來總督府議事后,薛清異常堅決地拒絕了雙方協(xié)作辦案的請求,他的話說的很清楚,既然是那個神秘莫測的君山會,既然一開始就是監(jiān)察院查出來的問題,既然不涉地方政務(wù),自己的人在外圍為監(jiān)察院清掃是可以的,但是要直接進入明園,這種惹亂子的事情,自己可不肯干。

    這便是為官之道,薛清明知道范閑對于搜查明園可能惹出來的亂子也沒有把握,才會拖自己一起下水,那他如何肯就這么乖乖的下水?

    已經(jīng)拖了十天了,薛清還是不肯松口,范閑的心里開始逐漸惱火起來。

    離開總督衙門之后,范閑上了馬車,皺著眉頭,撐著下頜,開始發(fā)愣。

    鄧子越看了大人兩眼,輕聲說道:“人一直灑在明園門口盯著的,那位明四爺聽說在蘇州府里也沒吃什么苦頭,什么時候要進明園抓人,咱們自己就做了……其實不見得一定要總督府幫襯著,只是恐怕要損些人手?!?/br>
    明園自然也有自己的打手,甚至是強大的私人武裝,范閑曾經(jīng)遠遠看過那個園子一眼,知道那個園子稍加改裝,就會成為一座堅固的城堡,如果憑監(jiān)察院的人手想強攻,沒有黑騎的幫忙,那是很困難的事情。

    而薛清如果不點頭,黑騎自然不可能深入江南繁華州城之地。

    “進園并不難?!狈堕e苦笑著搖搖頭:“明家只要不準備造反,監(jiān)察院拿著我這個欽差的手書,進園搜查,難道他們還敢攔?”

    “什么城堡武裝,都是假的,明老太君一個人都不敢調(diào)?!?/br>
    他的臉漸漸冷了下來:“但是要進明園拿人,有兩個問題。一是我們并不知道君山會有多少高手在這里,那個知道君山會內(nèi)幕的周大管家如果還沒有被滅口,那些高手會不會護著他遠離蘇州。二來就是事情不能鬧的太大,明家已經(jīng)示弱了幾個月,悲情的氣氛營造的無比濃厚,尤其是那位明四爺被逮進蘇州府之后,蘇州府一直關(guān)著沒放,外面?zhèn)鞯娘L聲越來越離奇……”

    鄧子越在一旁安靜聽著,知道提司大人擔心的是什么,如今整個江南都在傳說著,監(jiān)察院在范閑的指揮下,欺壓明家,意圖霸其家產(chǎn),馬上就要演變成殺人奪產(chǎn)的故事了。

    出師必有名,而朝廷對付明家的名義,卻一直沒有理順,所以江南一地,由士紳而至百姓,都開始用那種jǐng懼和厭惡的眼光,盯著范閑,范閑在京都營造了兩年的名聲,已經(jīng)受到了極大的污染。

    “明青達是個聰明人?!狈堕e皺眉說道:“這一手以退為進,確實漂亮,看似他們一味退讓,我們還要步步進逼,落在世人眼中,感情上總是有傾向的,而且他們明家在江南根苗極深,發(fā)動民間輿論的本事,比咱們自家的八處還要強的多。”

    從知道周大管家躲在明園之后,監(jiān)察院內(nèi)庫轉(zhuǎn)運司對明家的攻勢就越來越猛了,明家的產(chǎn)業(yè)不停地受到著搔擾,漸有西山rì落之象,看上去可憐無比。

    “輿論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名聲也很重要?!狈堕e嘆息著,“再這樣打壓明家,不說百姓們會對我心生反感,就連夏棲飛聯(lián)絡(luò)的那些皇商們,只怕也會對朝廷心生jǐng懼,誰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是第二個明家?!?/br>
    “最令我頭痛的是?!彼麚u了搖頭:“京里的情況現(xiàn)在我們不清楚,我不知道,如果動作太大,死人太多,鬧出的非議太多,會不會讓京里的人們找到調(diào)我回京的借口?!?/br>
    在如今江南未定的情況下,范閑是不愿意回京的,尤其是回京之后要受宮中那些娘們兒的掣肘,不是他能接受的狀況。

    車至華園,與三皇子諸人略說了兩句,他便帶著鄧子越和幾個親信心腹進了書房,在大大的書桌上攤開一張地圖,開始沉起來。

    范閑想了一陣后,用手指指著地圖上的某個州城,輕聲問道:“泉州那邊的消息傳回來了沒有?”

    明家嫡傳少爺明蘭石的那房小妾,老家正是在泉州旁邊的一個村子,監(jiān)察院已經(jīng)查明,那名小妾的兄長,正是一直在東海之上,負責為明家做海盜生意,搶劫自家商船的角sè。那個海盜頭子,已經(jīng)被明家勾結(jié)的軍方人士滅了口,而那個小妾也已經(jīng)失蹤,用明家的話說,是回家省親去了。

    監(jiān)察院這方面當然知道,這是一個謊話,可是誰能戮破這個謊言?

    “那名小妾沒有回村?!币幻麊⒛晷〗M的成員稟報道:“沿途也沒有發(fā)現(xiàn)山賊的跡像,應(yīng)該是在蘇州就被滅了口?!?/br>
    范閑點點頭,這是早就料到的事情,當然不會意外,直接問道:“關(guān)鍵是那個村子里,既然是那個海盜的老家,一定會有人跟著他上島為匪,那些親眷對于這件事情肯定有所了解。明家既然血洗了那座島,那些村民不至于還傻傻地站在明家那邊?!?/br>
    那名啟年小組成員面上閃過一絲慚愧,說道:“那個村子已經(jīng)空了?!?/br>
    范閑皺緊了眉頭,村子空了?不需要再問什么理由,既然空了,自然離不開那些臟贓的手段。

    “這里的家眷呢?”他的手指頭還是直接點在泉州上,皺眉問道:“船舶司跟船的官員被那些海盜們殺了,那些家眷什么時候來蘇州府報案?”

    另一位啟年小組成員沉聲應(yīng)道:“那些家眷大部分已經(jīng)回了內(nèi)地,只有一些還留在泉州,不過四處的人去試探著問了一下,那些家眷得了一大筆賠償,對于追究海盜的心已經(jīng)淡了,關(guān)鍵在于……明家對他們確實不錯,他們根本不相信明家會與海盜勾結(jié)。”

    范閑怔了怔,旋即微嘲說道:“當然不是勾結(jié),明家就是海盜?!?/br>
    緊接著,他又問了幾處先前的安排,都得到了不怎么美妙的回答,這才知道當自己在京都里砍倒崔家之后,在言冰云籌劃密謀明家的rì子里,明家也已經(jīng)做足了充分的準備,竟是沒有留下太多的漏洞。

    范閑坐了下來,坐在那張有些冰涼的椅子上,手里抱著一碗溫茶在那里出神。

    他的屬下看著提司大人,沉默著,不知道該說什么的好。

    走正大光明的子,看來很難在短時間內(nèi)把明家打倒了,可要用監(jiān)察院的yīn穢手段,江南畢竟不是別處,總要顧忌一下民間的反應(yīng),真弄得全民上街散步,監(jiān)察院也不好收場。

    想及此處,范閑便開始惱怒于薛清的搖擺不定,如果有江南總督出面,自己再從后跟進,一在明,一在暗,一紅臉,一白臉,這事情或許會簡單許多。

    不過范閑并沒有太多的挫敗感,因為他清楚,在朝廷與明家的斗爭之中,明家永遠只可能站在被動防守的那一面。范閑有的是時間和明家慢慢玩,之所以急于進明園,關(guān)鍵是他想查清楚君山會這個角sè。

    在與明家的較量中,他可以不停地嘗試著打倒對方,即便一次不成,休息一陣還可以有第二次。但明家不行,這個大家族一次都不能敗,一敗便會涂地。

    “做好準備吧?!狈堕e微低著眼簾,說了一句話,“隨時準備進園抓人?!?/br>
    …………鄧子越猶疑了一陣后,說道:“不等薛總督表態(tài)?”

    范閑冷笑道:“我做事,向來不喜歡跟著別人的腳步,等了十天,給足了薛清面子,這時候我自己下手,他也不要怪我下手狠辣?!?/br>
    “江南百姓的議論怎么辦?”

    “議論?說我欺壓明家?我溫溫柔柔地進去,我一個人都不打,一個人都不殺,我怎么欺壓了?”范閑的臉上流出一絲笑容,“再說了,我也想明白了,名聲這個東西,在江南壞掉,以后我在慢慢揀回來就是?!?/br>
    ————————————————————————————范閑等了十天,不是沒有把握進明園抓住周管家,不是單純地顧忌議論,也不是想等薛清表態(tài),更重要的是,他在等著京都里的消息。

    內(nèi)庫招標之后,他清楚地知道京都里的長公主一派,會對戶部發(fā)動攻勢,他等的就是這個事情的結(jié)果。

    事在江南,總領(lǐng)卻在京都,京都局勢一rì不明,范閑在江南就不好下手。

    第二rì,柳梢之上鳥兒亂叫,三騎快馬在晨sè的掩護下沖入了蘇州城,守城的衙役只知道來人是監(jiān)察院的密探,根本不敢去攔。

    馬蹄陣陣,沖到了蘇州城華園之外,早有人將這三騎領(lǐng)進園中。

    這是監(jiān)察院最快的傳遞消息途徑,比慶國朝廷的快驛還要快上無數(shù)倍。

    范閑拿著京中沐鐵傳來的院報,微微一喜,知道事情的結(jié)果果然與自己猜測的一般,戶部無礙,長公主一方吃了大虧。

    只是看到細致之處,聰慧如他,自然看清楚了皇帝陛下想借機讓京都老范家退出舞臺的意,本是微喜的臉,頓時yīn沉了起來。

    不過來不及考慮父親的事情,范閑搖了搖頭,對身邊一直領(lǐng)命的監(jiān)察院官員說道:“進明園,拿人?!?/br>
    監(jiān)察院官員領(lǐng)命而去,一時間,在蘇州四處官衙之中,行出不少官員,馬蹄踏碎晨時寧靜,出了城外,四十余騎監(jiān)察院四處官員在鄧子越的帶領(lǐng)下,正大光明地直向明園而去。

    “注意安全?!狈堕e轉(zhuǎn)頭溫和說道:“誰也不知道君山會還留了什么人在江南。”

    海棠姑娘兩只手揣在花布衣裳的大口袋里,偏了偏頭,笑了笑。

    …………清晨的蘇州城外,早起的鳥兒叫了一遍之后,又回樹上去睡回籠覺了。官道四周一片寧靜,尤其是在那座美妙至極又占地極闊的明園周圍,便只聽得見里面隱隱傳來的倒水洗漱之聲,一切的一切,與往常每個rì子都沒有什么兩樣。

    官道之上,忽然馳來數(shù)十騎,馬上眾人都穿著監(jiān)察院的官服。

    隨著這數(shù)十騎轟轟烈烈來到明園之外,隱在明園四周負責監(jiān)視的監(jiān)察院密探們也從樹上,從山后現(xiàn)出了身形,一部分匯入到了前來查園的同僚之中,一部分釘子悄無聲息地消失無蹤。

    鄧子越沉著那張嚴肅的臉,縱馬來到明園的正門口,翻身下馬,他身后的下屬也隨之下馬,動作整齊劃一。

    此時的明園安靜的猶如一位害羞的處子,但是鄧子越清楚地看到,那道矮矮圍墻的里側(cè),有些金屬之光在閃耀著噬魂的光芒,而在左手方向的那幾個制高點上,更可以看得見長弓勁弩。

    對方已經(jīng)嚴陣以待,如果一輪齊shè,只怕這幾十位監(jiān)察院官員沒有一個人能活著回去。

    但鄧子越面sè不變,因為他相信提司大人的判斷,明家雖然骨子就是土匪,但面對著監(jiān)察院這個大土匪,他們不會傻到主動進行火并。

    果不其然,明園的正門緩緩被拉開了,雙眼微紅,似乎一夜未睡的明家少爺明蘭石恭敬地站在門旁,一攤右手說道:“諸位大人,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