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孩子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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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婉兒的話,范閑的臉立馬沉了下來,但馬上想到妻子的身子不大好,趕緊復又堆出溫和的笑容,微笑說道:“想什么有的沒的?費先生是我老師,自小見我長大的,那藥是咱們婚時,老師千辛萬苦從東夷城撈來的好藥,怎么可能不懂王霸相輔之道?這一年多里,你吃著那藥,身子骨明顯見好了,可不能?!氵@個小糊涂蛋?!?/br> 林婉兒微微一笑,笑容里帶著一絲疲憊,輕聲說道:“費老的藥自然是好的,可是……苦荷大師說的……” 不等妻子說完,范閑已經(jīng)斬釘截鐵說道:“苦荷大師打架論道當然是世上最頂尖的人物,可要說起看病吃藥,他連我與老師的一根小手指都比不上,聽他的?不如聽母豬的好了?!?/br> 雖然他克制著自己,可婉兒依然聽出了他話語深處的憤怒,輕輕拉著他的手,安慰說道:“不要生氣,雖是停了藥,但太醫(yī)正來看過,說舊疾已經(jīng)好了,只是最近可能有些體內(nèi)氣沖,所以身子弱了些?!?/br> 范閑搖搖頭,半坐在床上,將婉兒攬在懷內(nèi),輕輕拍著她的臂膀,說道:“你的身體是最重要的,不要聽旁人說什么?!?/br> 婉兒靠在他的懷里,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道:“可是……我真的很想要一個孩子?!?/br> 范閑沉默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之后說道:“我不要對你生氣……但我很想你知道,這事情沒有什么好商量的,只要你身體好,有沒有孩子,算什么?” 在如今的世上,無后亦算是一椿大罪過,而婉兒與范閑成婚已有一年半,肚子里卻始終沒動靜,這姑娘家平rì里總是記著此事,好生難過,此時卻聽著范閑如此擲地有聲的話語,一時間不由怔了起來。 婉兒的情緒很復雜,似乎應該是喜悅,卻又有淡淡悲哀,還夾雜著些許欠意。 范閑看著懷中妻子難過神情,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伸手指頭輕輕揉了揉她的眉間,輕聲說道:“這世上,有很多蠢貨的……以為生不出孩子就是女子的問題,其實啊,我告訴你吧,能不能生,這是夫妻兩口子的事……我看,極有可能是我得了jīng液稀什么癥,和你有什么關系呢?” 這是安慰婉兒的頑笑話,林婉兒卻聽傻了,心想相公真是個厚臉皮,那兩個字也說得出口,卻是根本不解范閑說的什么癥,只隱約聽明白了范閑想把問題往自己身上攬的意圖,忍不住白了一眼道:“瞎說什么呢?能不能生孩子,和大老爺們兒有什么關系?!?/br> 范閑哈哈大笑道:“誰說沒關系?不然你試著讓宮里的老姚老戴他們生兩個看看?” 林婉兒再怔。 范閑繼續(xù)笑道:“就算是高深無比的洪公公,你讓他生個孩子出來,他也不成啊……所以這生孩子,當然是男女雙方的問題?!?/br> 林婉兒馬上會過神來,雙頰紅暈一現(xiàn),啐了一口道:“越說越不像話了?!?/br> 范閑收住了笑聲,正sè說道:“那說正經(jīng)話吧,藥一定要堅持吃。” 林婉兒聽著頭,嗯了一聲,但眼中卻閃爍了一下。范閑低頭看著,忍不住在心里嘆了口氣,知道無法說服她,婉兒這丫頭,慣常都是憨喜可人,內(nèi)則冰雪聰明,但遇著一些涉及自身以及范閑的大事時,卻是格外執(zhí)著。 范閑所說的科學道理,只怕特立獨行如海棠也無法相信,婉兒自然也是如此。 …………“為什么一定要孩子呢?”范閑憐惜地擁著妻子,輕聲說道:“看看你幼時在宮里的生活,想想我自幼被放逐在澹州,你就知道,生了孩子總還是要養(yǎng)的,如果養(yǎng)不好,還不如一開始不要?!?/br> 林婉兒低著頭,抿著唇,很鎮(zhèn)靜與自信地反對道:“我們不是他們,我們能把孩子養(yǎng)的很好?!?/br> 范閑略感一絲無奈:“可是……如果真因為我的緣故生不出來,那就不生好了,總不及你的身體重要。” 林婉兒雖感溫暖,卻依然固執(zhí)地搖著頭:“我就要個孩子?!?/br> 范閑頭痛說道:“總是這么固執(zhí)。” 林婉兒抬頭看著他,長長的眼睫毛輕輕眨動著:“我想和你生個孩子……這一年里,你不是在北齊,就是在江南,我很寂寞……” 雖只是一部分的原因,卻依然聽得范閑心生nongnong欠疚,不知如何言語。 二人安靜擁著,許是被體溫激著了,婉兒又輕輕地咳嗽起來,她又不想范閑擔心,所以用力壓抑著,小臉漲的通紅,看上去煞是可憐。范閑心頭一酸,輕輕揉著她的胸口,安慰說道:“別想那么多了,到杭州后,我給你好好調(diào)養(yǎng)調(diào)養(yǎng)……至于費先生那藥,我再仔細分析一下,不過無論如何,是不能停的。” 林婉兒抬著頭,像小貓一樣可憐兮兮地望著他。 范閑將臉一沉,裝出兇神惡煞模樣:“這事兒沒得商量?!?/br> 林婉兒撅著飽滿的嘴唇兒,不依地用頭在他懷里蹭著。 范閑嘆了口氣,開始為她按摩放松心神,手指周游處,遞入絲絲天一道的純正真氣,婉兒只覺身體一片溫熱,心漸趨清明,長途跋涉之后身體的疲憊卻愈發(fā)濃郁起來,就這般安心無比地靠著他的身體睡了過去。 …………范閑走出臥房,伸了個懶腰,舒緩了一下僵直的四肢。 藤大家媳婦兒迎了上來,與他說了說途中的事情。范閑一面聽一面點著頭,看來自從離了京都之后,不在父親大人的看管下,婉兒就開始停藥了,這舉動可以說是勇敢,自然也可以說是莽撞。 不過范閑生不出半點憤怒的感覺,雖然在他內(nèi)心深處依然以為,婉兒應該最愛己身這才應該,可是終究是為了孩子的事,怎忍心再讓婉兒難過。 吩咐藤大家媳婦兒去備往常用的藥,藤大家媳婦兒為難說道:“少nǎinǎi不肯吃,可怎么辦?” 范閑低頭想了會兒:“備好后告訴我,我去喂她?!?/br> 藤大家媳婦兒面上涌起喜sè,頌了幾句老天,歡天喜地去了。 來到前廳,被他派到沙州西去接婉兒的鄧子越行禮問安,也將上的事情講了一遭,如今江南水寨老實著,沙州這里又駐著江南水師,所以婉兒一行人順江而下,并沒有遇著什么事情。 范閑點點頭,坐在椅上,忽然嘆了口氣,面上泛起淡淡憂sè。 鄧子越微微一愣,心想自己這位上司大人,哪怕是在京都對著二皇子,在江南夜中殺人時,也未曾露出如此嚴峻的神sè,這是怎么了?他心里猜著,難道是范府的正妻之爭已然上演?不由嚇的低頭靜聲,不發(fā)一語。 范閑根本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自己只是在回憶著婉兒先前說的話,費先生的藥……真的有如此嚴重的副作用? 從澹州至京都成婚之前,在慶廟遇著婉兒之前,范閑就知道自己的妻子一直染著肺癆,這病癥在如今的世上,基本上算是絕癥了,只是少年男女一遭相逢,總是有無比的勇氣去迎接未來的病厄,所以當時只是強行壓抑著那抹隱隱的恐懼。 好在有費先生,大婚之夜,費先生千辛萬苦從東夷城趕了回來,拿回了專治肺癆的奇藥。藥名一煙冰,這藥足足花了費先生四年的時間。 因為在大婚之前四年,宮里就已經(jīng)有了范林兩家聯(lián)姻的風聲。 用了這么大jīng力,這么多時間弄來的奇藥果然有效,婚后婉兒一直堅持服著,每次只是從那藥丸上刮下少許,用湯藥送服,身子便漸漸好了,不再咳嗽了,宮里的太醫(yī)們也都認為郡主娘娘的肺癆已經(jīng)奇跡般的痊愈。 可是……副作用? “醋制龜甲?!狈堕e回憶著那丸子里的成分,“地黃,阿膠,蜂臘……這和生孩子有什么關系?” 但是他馬上想到了大婚之夜,費介說話時的神情。 …………“服用藥后,要禁一月房事?!?/br> …………這自然是頑笑話,但此時范閑回憶起來,才發(fā)現(xiàn)老師似乎真地隱藏了一些什么重要信息。而后來……范閑也一直覺著奇怪,為什么費先生很少與自己見面,似乎對方在躲著什么。 難道……這一煙冰的真正副作用,就是會損傷病人的生育機能? 范閑坐在椅子上忍不住搖了搖頭……只要婉兒的病能治好,只要肺癆不再復發(fā),只要她健健康康的,能不能生孩子,有什么重要的? 話說前世,范閑覺得那個世界上最莫名其妙的場景,便是偶爾會在電視或小說上看到,產(chǎn)房的醫(yī)生滿臉慎重,出了產(chǎn)房告訴產(chǎn)婦的家人,產(chǎn)婦難產(chǎn),只能救一個,是要保大人,還是保小孩兒? 保大人還是保小孩兒?這用得著問嗎?范閑一直以為是這是最傻逼的一個問題,絕對的傻逼,傻逼到了極點。 范閑不是傻逼。 …………但。 “老禿驢!”范閑冷冷地盯著前方的石板地,眼睛里邪火大盛,yīn森森說道:“你個大傻逼!” 鄧子越愣了,沒聽懂傻逼這個詞兒,但明顯可以看出,提司大人已經(jīng)憤怒到了暴走的臨界點,趕緊安慰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 范閑破口大罵道:“息個屁的怒!”他一掌拍下,直接把身邊的桌子拍成了碎片,yīn狠罵道:“那個天殺的老禿驢,到底什么居心!” 不理費先生的藥是不是有副作用,可是對婉兒的身體是實實在在有極大的益處。而婉兒停藥之后,身子明顯地弱了下來,誰知道將來會發(fā)生什么事情?婉兒停藥,就是因為苦荷點破了此事……而苦荷為什么要這么做? 范閑可不認為苦荷是一個純粹悲天憫人的家伙,自己的老婆能不能生孩子,相信不會讓他如此用心……一想到婉兒險些因為苦荷的這句話,便舊疾復發(fā),范閑的手指便開始顫抖起來,憤怒起來,難以自抑地有種要殺人的沖動。 他站起身來,雙眸里冒著yīn火,盯著鄧子越說道:“傳令給蘇文茂和夏棲飛,今年往北的貨物,給我降一個品級!” 鄧子越啊了一聲……心想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和北齊的交易雙方一直十分愉快,突然鬧這么一出,似乎有傷大局,忍不住勸解道:“大人,雖然子越不知發(fā)生了何事,但是降一品級,等若是讓北齊虧了幾十萬兩銀子……這事兒太大了?!?/br> 范閑知道鄧子越是勸自己不要因為私怨而傷了公議,他冷笑說道:“我是個有怨報怨的人,別人想讓我家不快活,我就要讓他的國度不快活,幾十萬兩銀子,換我夫人十幾天的咳嗽,算便宜他們了。” 鄧子越聽出了大人語氣中的yīn寒,不敢再言,小心翼翼問道:“究竟發(fā)生了何事?” 范閑不應。 “大人,您說的禿驢……是什么驢?” 范閑冷笑說道:“是北齊苦荷這頭沒毛的老驢?!?/br> 鄧子越默然,心頭震驚卻不敢說什么,暗想提司大人敢當街大罵四顧劍(也許不是四顧劍?),這時候在自己家里罵苦荷為老驢,似乎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范閑接著冷冷說道:“傳信給王啟年,讓他做好發(fā)布消息的準備?!?/br> “是。”鄧子越領命,請示道:“什么規(guī)格,大概何時?” “規(guī)格?”范閑瞇著眼睛,“三天之內(nèi),讓北齊所有人都知道一個故事,而且還要讓人相信這個故事……至于何時,聽我指示?!?/br> “是。” 如果不是若若如今正跟著苦荷門下學習,范閑恨不得今rì便將苦荷吃人rou的消息放出去——雖然他知道,這種傳言對于苦荷那崇高的聲望造成什么損害,也不會獲取何等真正的利益,換句話說,如今根本不是放出這個消息的最好時機。 但是范閑忍不住,他如今殺不死苦荷,就一定要做些什么事情來報復一下——在很多時候,范閑看上去是個沉穩(wěn)yīn險的家伙,但涉及到他最關心的那些人時,他會憤怒地像頭獅子,明知道吃不到幾塊rou,還有些虧本,卻依然要吼一聲,維護一下自己的領地。 不論苦荷怎么想的,婉兒確實因為他的話停了藥,所以范閑就一定要讓北齊和苦荷自身吃些虧。 也許有些孩子氣。 但范閑還能稱其為人,大概就是因為這些孩子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