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今昂有些慌，他也看見了自己正在逐漸消散薄弱的身軀，擔(dān)心明晝會害怕，把自己當(dāng)成怪物，慌亂解釋道：“我……我不是怪物，你別害怕……”

    他努力想奪回對四肢的cao控權(quán)，然而所剩無幾的電量已經(jīng)不允許他這么做，耳畔的警告聲愈發(fā)強烈。

    【叮！電量不足，星際執(zhí)行官傳來召回指令，請立刻返回空間站補充能量！】

    【星際執(zhí)行官傳來召回指令！請立刻返回空間站補充能量！七號系統(tǒng)將接手此界面任務(wù)，請立刻完成交接！】

    對于所有系統(tǒng)來說，那個將他們創(chuàng)造出來的人所下達的指令永遠都是第一順位，必須無條件服從。

    可此時蕭今昂竟產(chǎn)生了一絲自我意識，艱難抵抗著體內(nèi)的程序指令。

    【請立刻交接此界面任務(wù)！】

    【拒絕此條指令?！?/br>
    【很抱歉，無法拒絕。】

    【拒絕交接任務(wù)?！?/br>
    【是否確認拒絕？】

    【是】

    【正在將信息傳回空間站，請等待下一步指令……】

    蕭今昂該返回空間站了。

    可本能并不想那么做。

    自我意識正在和程序?qū)埂?/br>
    一個機器的、自我意識……

    蕭今昂艱難動了動身形，緊緊握住了明晝的手，忽然有些害怕明晝會把自己當(dāng)成怪物。他有些虛弱地躺在沙發(fā)上，看向明晝的目光總是那么明亮，像某種無害的小動物，斷斷續(xù)續(xù)出聲：“我不會傷害你的……你……別害怕……”

    明晝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他只是忽然感覺到蕭今昂好似越來越虛弱，聲音也越來越小，一時顧不得許多，慌張攥緊了他的手腕：“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我送你去醫(yī)院好不好？”

    蕭今昂有些苦惱，小聲道：“我不是人類……不可以去醫(yī)院的……”

    明晝聽見蕭今昂說他不是人類，大腦空白了一瞬，但現(xiàn)在顯然不是糾結(jié)這個問題的時候，隨即反應(yīng)過來，緊張出聲問道：“那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救你？”

    蕭今昂的能量已然告罄，吐出的字句也越來越模糊：“我要……返回……空間站……補充能量了……”

    明晝指尖倏地一緊：“空間站？什么空間站？”

    他從未有過如此慌亂的時候，冷汗甚至打濕了頭發(fā)，就連后背也是一片汗?jié)竦暮圹E。不僅僅是因為蕭今昂現(xiàn)在糟糕的狀況，更是因為那種什么也抓不住的感覺。

    明晝在黑暗中緊緊抱住了蕭今昂，恍惚間有什么灼熱的液體落下，一滴一滴掉在了蕭今昂的臉上，像是汗，又不像，聲音慌張無措的問道：“蕭今昂，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什么不是人類？什么空間站？”

    明晝抵著蕭今昂的額頭，指尖控制不住的在發(fā)抖，不等蕭今昂回答，就又忽然舍棄了自己剛才的問題，紅著眼睛一字一句低聲道：“我求你，不要忽然消失……”

    不要忽然出現(xiàn)在他的生命中，又毫無預(yù)兆的消失離去，

    他雙目失明，該怎么去找尋那些遠去的東西……

    蕭今昂心想明晝還是難過了，他一點也不希望看見對方哭，貼著明晝的耳畔，低聲說了一句話：“我會回來找你的……”

    蕭今昂又重復(fù)了一遍，聲音很小很?。骸拔也粫G下你的……我一定會來找你……”

    “明醫(yī)生……不要難過……”

    請不要因為我的離去而對這個世界心懷怨恨，假如有一天我忽然消失，那一定不是我自己的意愿，而我也終將想辦法在人海茫茫中找到你。

    請不要認為自己是被拋棄的，

    請不要覺得自己不值被愛，

    請不要覺得生活欺騙了你，

    因為那些愛都是真實的，

    我也是真實的……

    我愿你的世界亮如白晝，過往陰霾皆被驅(qū)散，像早已流逝的山海年月，像夏季夜晚驟然落下的每一場風(fēng)雨，連同你前半生不見天日的三十五年被遙遙甩在身后，再也不會逆流。

    我會請求創(chuàng)造我的神明，讓我與你再次相遇。

    第278章 星際空間站

    當(dāng)最后一絲電量耗盡的時候, 蕭今昂的身形忽然在黑暗中變成了一團朦朧的白芒，然后倏地破碎消散, 變成萬千星點飛向窗外。猶如煙火星燼, 陡然間亮到極致，然后就悄無聲息的寂滅了下去。

    “蕭今昂！”

    明晝仿佛意識到了什么，下意識收緊指尖, 急切想要抓住他，然而卻撲了一個空。他慌張地在沙發(fā)上摸索著蕭今昂的身形，然而上面卻空空蕩蕩, 連一絲余溫都未留下, 就好像那個人從未出現(xiàn)過。

    “蕭今昂？”

    “蕭今昂？！”

    明晝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尋找著蕭今昂的身影，漫無目的，恍然間又回到了當(dāng)初被母親刺瞎雙眼, 一遍又一遍不可置信尋找光亮的時候，最后不小心被茶幾絆倒, 狼狽跌倒在地。

    “吱呀——”

    茶幾桌腳滑過地面，發(fā)出一聲刺耳的聲響。

    窗外雨勢漸大，細密的雨絲順著未關(guān)嚴的窗戶縫隙飄進屋內(nèi), 好似里面也落下了一場潮濕。

    明晝捂著自己的膝蓋，維持著那個姿勢, 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 尖銳的疼痛在黑夜中顯得愈發(fā)清晰, 空氣中的涼意傳入四肢百骸, 令他控制不住緩緩蜷縮起了身形。

    那是一個疼痛到極致的隱忍動作, 面色蒼白, 血色盡失。

    那種疼痛仿佛在提醒他, 剛才的一切并不是夢。

    可蕭今昂去哪兒了……？

    他去哪兒了……？

    明晝睜開了那雙失神且無法聚焦的雙眼, 忽然希望自己能恢復(fù)一點點視力，哪怕只是一點點也好。他從未目睹過蕭今昂的出現(xiàn)，就連離去也是悄無聲息的，像雨水落在地面，須臾就消失無痕。

    除了一望無際的黑暗，命運似乎從未給他留下過什么。

    明晝動了動指尖，觸碰到了地板上冰涼潮濕的雨痕，他想起自己和蕭今昂相遇的時候，好像也是這么一個雨天。

    明晝好似已然察覺不到膝蓋的疼痛，忽然從地上踉蹌起身，沿著潮濕的雨痕，在黑暗中一步一步摸索著走向了窗邊。偶爾一道閃電劃過，夜幕陡然亮起，讓他的背影顯得虛無而又縹緲，仿佛下一刻就會消失在空氣中。

    窗邊，高樓，這是命運曾經(jīng)給他安排的結(jié)局，但兜來轉(zhuǎn)去，最后又走回到了這條路上，冥冥中帶著一種宿命感。

    明晝本該關(guān)上窗戶，隔絕外間的風(fēng)雨，可不知為什么，他將窗戶緩緩開到了最大，風(fēng)雨倒灌，身上的衣衫很快就濕透了。

    蕭今昂是從這里離開的嗎？

    明晝不知道。他慢慢將手伸出窗外，在雨水中努力摸索著什么，想感知對方的氣息，不知不覺中身形探出大半，早已搖搖欲墜，離墜落僅剩一步之遙。然而就在這時，腳邊忽然傳來了一聲細小的貓叫：

    “喵～”

    亮晶晶不知何時跑到了明晝腳邊，它睜著僅剩的一只眼睛，好奇盯著明晝，然后用爪子扒拉了一下他，似乎想讓他趕緊回來。

    明晝身形一頓，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家里還有一只貓。

    “喵～”

    亮晶晶見明晝不動，干脆用爪子扒住了他的褲腳，一點一點艱難往上爬。因為年紀太小不懂得控制力道，爪子觸碰到皮膚的時候難免引起一陣尖銳的刺痛。

    明晝沒忍住皺了皺眉，只覺得這種疼比從前任何時候都要難以忍受，像是有一根無形的絲線勒住自己脖頸，將他硬生生拽離了窗邊。

    “……”

    終于，明晝控制不住后退了一步。他身上全是冰涼潮濕的雨水，發(fā)梢濕漉漉，雨水順著蒼白的面容一滴一滴下落，在地板上匯聚成灘。

    亮晶晶顯得有些不安，一直在喵喵叫喚，最后因為力道不夠，從明晝腿上掉了下去。

    “喵～”

    亮晶晶似乎有些疼，叫聲比剛才尖了一點。

    明晝聞言緩緩蹲下身形，在黑暗中慢慢摸索著什么，最后指尖觸碰到了一毛茸茸且?guī)е鴾囟鹊臇|西。他意識到那是蕭今昂和他一起養(yǎng)的貓，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緊，然后一點一點，把那只貓抱進了懷里。

    他抱得很緊，很用力。

    像是窮途末路的人，緊緊攥住了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明晝想起了蕭今昂曾經(jīng)說過的話。

    “我會回來找你的……”

    “明醫(yī)生……不要難過……”

    明醫(yī)生，不要難過。

    明晝閉了閉眼，他抱緊懷里的貓，覺得自己此刻除了等待，別無他法。

    ……

    星際空間站擁有三千世界，懸浮在廣袤無垠的宇宙中，星際執(zhí)行官是這里的最高掌權(quán)者，當(dāng)回歸期一到，無數(shù)的系統(tǒng)都會集中折返，提交自己完成的任務(wù)。

    當(dāng)然，不排除有些系統(tǒng)還沒來得及完成任務(wù)，就因為能量告罄被迫回到充電倉中補充能源的情況。

    星際執(zhí)行官的辦公室坐落在整個空間站最高的位置，透過一面完全透明的光幕玻璃，可以窺盡宇宙全態(tài)，而在遙遠的對面，一顆水藍色的星球靜靜漂浮在宇宙中——

    這顆星球是三千世界的來源。

    星際執(zhí)行官每天都會站在這面光幕前，目睹所有人類的悲歡離合，然后從中隨機擇取綁定對象，用以獲取能量，來維持整個空間站的基本運轉(zhuǎn)。

    這天，星際執(zhí)行官正在像往常一樣透過光幕觀察綁定對象，一縷淺淡的光芒忽然從遙遠的另一端飛來，然后輕輕穿過了光幕，停留在了她的面前。

    這是一團微弱到已經(jīng)無法維持形態(tài)的能量，連基本運轉(zhuǎn)都做不到，僅僅只剩下了一絲殘留的自我意識。

    但執(zhí)行官還是認出了他，疑惑出聲：“小金剛？”

    那團光芒閃了閃。

    執(zhí)行官慢慢伸手虛托住他，一縷藍色的光芒將他包裹其中，開始幫他恢復(fù)形態(tài)，低低出聲：“你的能量告罄了?！?/br>
    光團又閃了閃，算作回應(yīng)。

    星際執(zhí)行官轉(zhuǎn)身走向充電倉，及腰的卷發(fā)因為能量波動在空氣中輕輕飛揚，容貌昳麗，語氣卻永遠不急不緩，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嘆息似的道：“小金剛，你不應(yīng)該違背我的召回指令，假使能量告罄，系統(tǒng)也會像人類一樣迎來真正的死亡?！?/br>
    光團這次沒有閃了，仿佛有些心虛，有些難過。

    星際執(zhí)行官打開其中一格充電倉，將光團輕輕放了進去，然后關(guān)上了透明的艙門，低聲溫柔道：“你需要補充能量了，好好待在這里吧，我會找另外一個系統(tǒng)接替你的任務(wù)。”

    那團光芒聞言忽然開始劇烈閃爍，頻繁撞擊艙門，似乎有很多話想說，然而因為能量不足，無法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