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嚇了一跳，捂住他嘴。這人往好里說是豁達(dá)，往壞里說是皮厚，從沒見過他如此嚎啕。他掙扎幾下又嚷嚷：“我這條命保不住了…我沒別的友人，清明你得給我上香…我還沒活夠吶…美妾說他先下手為強(qiáng)告了我的狀，我保不住命了…”向誰告狀，告什么狀？他為何這樣尋死覓活的？

    我困惑，他伏在桌上呼呼大睡。這小間至三更鼓罷有小二進(jìn)來收拾，他睡這兒沒什么不妥。

    長(zhǎng)安城不設(shè)宵禁，我與沈漣摸黑回去，累得撲在床上便睡著了。

    第3章

    標(biāo)題：褚明死亡

    概要：因?yàn)槊婺慷鐮€的瘦小尸體不能開口

    臘月二十三，糖瓜粘。小年宜掃年。我一早掏一百文打發(fā)沈漣：“去市肆買些豆腐、玉米、麥芽糖和生的火燒、糖糕、油餅回來。剩的買些你愛吃的零嘴?！彼麣g欣說：“好嘞，這就去?！本统鋈チ恕?/br>
    我則待在家掃地擦桌椅、拭凈天一教四神的小神像。

    晌午，火燒、糖糕、油餅跟豆腐湯端上廚房的桌子，我與沈漣下箸。他撇開豆腐湯中的蔥，我問：“你不吃蔥啊”沈漣皺鼻子：“蔥不好吃?！蔽艺f：“那你昨日怎么灌了蔥頭湯”他說：“怕你不高興?！蔽艺f：“我擔(dān)心你受寒才煮的，我沒那么容易不高興?！庇腥嘶呕艔垙埖仃J進(jìn)院中，直奔廚房。

    小小的沈漣邊夾豆腐沾佐料邊瞟向他。

    我問：“褚兄，你時(shí)辰選得不錯(cuò)。要一塊兒吃嗎？”

    他搖頭，額上滿是細(xì)汗，眼周圍帶著宿醉后的青黑，唇色發(fā)白，身上血腥味重。他右腿近根處包著紗布，正慢慢往外滲血。

    我慌忙扶他坐下：“誰把你傷成這樣？”

    他沒回答，反而憤怒：“我本以為裝聾作啞或可以躲過，如今…他是真要借人之手對(duì)我動(dòng)手了！”

    我著急：“無論是誰，先報(bào)官吧?！?/br>
    難道昨日他說的不是醉話？

    他摸著紗布，咝咝吸氣道：“我這條賤命，官府哪里會(huì)管？嘶…欺世盜名，兩面三刀的畜生！我還以為，過了這么多年，他…咝…”

    他激動(dòng)下血流不止。我叫沈漣：“去前鋪中拿我特制的金創(chuàng)藥。在從下往上，第七排左起第二個(gè)藥屜?！鄙驖i拿回來，我拆開褚明腿上紗布，給褚明上金創(chuàng)藥，發(fā)現(xiàn)他腿上乃是一道箭傷。我問沈漣：“他進(jìn)來時(shí)地上有血跡嗎”又問褚明，“你去哪里受的箭傷”沈漣說：“有一點(diǎn)，我順手清理掉了。我在館中時(shí)常給公子們善后的。”褚明答：“你不要管?！蔽抑坏谜f：“不然你先在我這兒住著？我去知會(huì)燕捕頭…”

    他苦笑著打斷：“不用了。你過得好好的，何必?cái)囘M(jìn)這趟渾水？我這兩天回家拿上盤纏，回涼州老家總是能的。你我相識(shí)一場(chǎng)，我過來告?zhèn)€別就走。”他一瘸一拐地走了。

    沈漣跪上凳子，像大人一樣，拍拍肩寬慰我。

    臘月二十三晚飯吃餃子，取意“送行餃子迎風(fēng)面”。飯后我炒熟玉米，再用麥芽糖粘結(jié)起來，撒些水放到屋外。我跟沈漣說：“等它被凍成大塊，咬起來酥脆香甜?！?/br>
    我出去取玉米麥芽糖，旁邊多個(gè)籃子。我拿進(jìn)廚房打開?；@子上下兩格都裝花饃。每個(gè)花饃的紋樣有細(xì)微不同，捏的人手很巧。

    沈漣卻舉著籃子蓋吸鼻子：“好香?！?/br>
    我搶過他手中籃子蓋，從蓋子的尖頂上抽出一張手帕。帕繡蘭花，有淡淡香氣。隔街的桑蘭姑娘又托人送吃食給我了。

    沈漣問：“這花饃怎么和我們館中的長(zhǎng)得不大一樣”

    我說：“這是隔壁桑蘭姑娘親手捏的，就和你們糕點(diǎn)鋪中買的不一樣了。明天早上蒸好了，上面格的祭神，下面的送人。”他萎靡。我只好說：“下面的你挑幾個(gè)吃？”他現(xiàn)出左頰梨渦：“有零嘴吃了。”

    臘月二十四，熱氣騰騰的花饃新鮮出鍋。我在自己臥房中的四尊小神像前擺上，剩下的裝入食罐給沈漣。我同沈漣說：“你好好看家，我去取昨天定的衣裳?！鄙驖i纏著我：“我想同你出門?！蔽抑坏脦纤?。他提著籃子和我出門。

    我到裁縫鋪，取到黑衣和給沈漣的紅衣。御街上碰到燕捕頭。沈漣踮腳遞給他花饃，他接過夸：“喲，花饃做得不錯(cuò)嘛，小兄弟好手藝。李兄弟，褚混球這幾日沒去吵你吧？”

    我不及糾正那花饃不是沈漣做的，先問：“怎么了？”

    燕捕頭說：“臘月二十一有人看見褚明在豐樂樓跟人斗毆。等我趕過去，他跑得沒影了。在場(chǎng)的人說他欠下賭債，債主逮著他有錢吃喝無錢還債，打起來了?；烨虻钠ou傷免不掉了。”他又說，“斗毆受傷這事他自己不告，我們沒法管?！?/br>
    他昨日，即臘月二十三來禾木醫(yī)館，腿上受的明明是箭傷，不是斗毆傷。我說：“臘月二十二他在豐樂樓做東請(qǐng)我。他那時(shí)還好好的，臘月二十一的斗毆傷應(yīng)該不重吧”

    “他都能做東，斗毆傷是不重。”燕捕頭勸我，“你人厚道，平常才跟他來往。但這渾小子整日不干正事，斗毆鬧事被我扣押好幾回。你別惹上麻煩?！?/br>
    我猶豫著告訴燕捕頭：“昨日他倒說，有個(gè)舊相識(shí)要害他性命?！?/br>
    燕三吃驚：“你信他？他嘴上向來沒一句老實(shí)，怕是躲債主吧 你也知道，他打小聰穎過人，在草市鎮(zhèn)人盡皆知。上義學(xué)時(shí)連楊老夫子親口夸贊過?？上Р派狭艘荒?，到十一歲就不念了。后來不知他從哪兒學(xué)些治花柳病的方子，倒做起了郎中?！?/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