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回答：“可他昨日神情不似作偽？”

    燕捕頭說：“你就是心腸軟。罷了，這些天我找長安城中丟了的小孩，左右沒個眉目。到他家中問一問，了你們一樁心事。我自有法子叫他說實話?！?/br>
    燕三沒辦法叫褚明說實話。

    因為一具面目剁爛的瘦小尸體開不了口。

    臘月二十四的下午，我牽著沈漣，隨燕捕頭去了褚明家。他家在rou市背后，挨著劉五家。

    我們?nèi)サ臅r候，劉五那高大威猛的娘子背著包裹正出門。燕捕頭問他：“你見著褚明沒有？”

    劉五娘子急忙說：“沒有，沒有?！?/br>
    燕捕頭敲褚明的院門，沒人應(yīng)。燕捕頭一腳踹開了。

    我對劉五娘子寒暄：“你帶這么大個包裹去哪里？”

    劉五娘子說：“我回涼州娘家?！?/br>
    我說：“涼州遠(yuǎn)得很，你多帶些盤纏?！?/br>
    劉五娘子似乎不想與我擺談：“我曉得的。”她急切出了門。我進(jìn)院子。褚明瘦小的尸體躺在院子中央，面目剁得稀爛，滿地血跡。

    燕三在他尸體旁邊雙手緊握成拳，目眥欲裂，腳下青石裂成數(shù)塊。

    我忙捂住沈漣雙眼。燕三眉頭緊鎖說了什么。我頭一次見面目全非的尸體，頭暈欲嘔，聽不清楚。燕三恍然出指按壓了我的三個xue位，我才又能聽到聲音。他說：“我去叫仵作來，你在這里守一下?！边^得半個時辰，燕三帶著仵作和另兩個捕快來了。那仵作挽袖探查尸體，對燕三說：“先把尸體帶回衙門吧。”燕三對另兩個捕快說：“抬回去。”那兩個人把尸體抬起來，燕三又對我說：“你和我回衙門?！?/br>
    我?guī)е驖i跟燕三回衙門，停在衙門口。衙門口陸續(xù)出來六個捕快。燕捕頭過一會兒出來，吩咐那些捕快：“兄弟們，叫褚明家周圍的人來衙門，我要問話?！蹦切┎犊焖纳?，過一會兒，衙門里領(lǐng)回十人，七嘴八舌。

    燕三說：”不要吵！一個一個回話。你們看到什么異常沒有”

    有人迷茫：“草市鎮(zhèn)上怎么會莫名其妙死人”

    有人不耐煩：“褚明家在rou市背后，天天吵得很，我怎么聽得出什么？”

    有冶艷婦人說：“我住褚明家斜對角。這些日子一切還不是老樣子 劉五天天晚上和他娘子吵架，褚明喝得爛醉回來，院門摔得震天響。嫠家聽著真煩。”

    問了一圈之后，燕三又問我：“除了你之前告訴我的，褚明的舊相識要殺他之外，你還知道些什么”我搖頭。燕三嘆氣：”這一趟沒問出什么多的東西。但我會查個明白。”

    司戶參軍藺林跑過來叫他：“管rou市的里正也在問怎么死人了，你自己過去跟他說。”燕捕頭只得跟藺林走了。

    我和沈漣先行回禾木醫(yī)館。

    我進(jìn)臥房，有個黑衣人坐在條凳上，端端正正背脊挺直。好像坐了很久，又好像還會一直坐下去。

    若非左肩胛處鑲著幾枚梨花狀的銀釘反著光，他整個人已融進(jìn)夜里。

    備注：備注：嫠家 讀音離。

    第4章

    標(biāo)題：他是衛(wèi)彥

    概要：萬幸得以善終，帶著一身傷病，訓(xùn)出跟他一樣的后輩。

    沈漣自覺說：“我去洗漱睡覺了。”我說：“好?！彼N房洗漱。

    今天怎么回事，莫非四神竟然嗜血？

    我從前鋪拿回隨身藥箱，打開絨布包，取出銀制的小刀、鑷子在火上烤，問：“衛(wèi)彥，這次是什么？”

    “梨花釘，無毒。”

    我割開他的勁裝，深麥肌膚露出來。他今次中的梨花釘角度刁鉆，倒刺扣在rou里。我輕輕劃開一點皮rou，拿鑷子夾出梨花釘時，他一聲不吭，一時間只有刀鑷輕聲碰撞的脆聲。

    我沒問他去干什么，也不問被誰傷的。為什么而傷，被誰所傷，皆不重要；他依命行事，身不由己。只要他有口氣到這兒來，我就盡力醫(yī)治。

    我不問，他不說。

    某天之后，他或許不會再出現(xiàn)?；蛘咚涝谀硞€角落里，血rou被蛆蟲鳥獸啃噬，最終化為一掊黃土；或者萬幸得以善終，帶著一身傷病，訓(xùn)出跟他一樣的后輩。

    我不知道自己兩年前為什么會救下當(dāng)時十八歲的他。

    盛臨十三年，天色近晚，下著小雨，我從重病的師傅府上抄近路回醫(yī)館。他就靜靜躺在一戶人家的墻根下，腿浸泡在污水里，渾身濕淋淋的，看了我一眼，又轉(zhuǎn)移視線靜靜盯著對面的墻壁。

    我見過很多病患，絕大部分竭力求生，少數(shù)絕望求死，但從沒見過這樣的眼神，這樣的人。平靜無波，仿佛躺在污水里等死再平常不過。

    我不想惹麻煩，所以仍然匆匆走過。走出百余步，雨水打在我臉上，冰涼濕潤，帶著針扎的細(xì)微痛楚。

    我忽然掉頭跑回去，跑得很快，以至于停在他面前時氣喘吁吁。

    他瞬間戒備，像動物一樣防備陌生人。

    我說：“我是個大夫，想帶你回去醫(yī)治。”

    他沒動，不出聲。

    我以為他默許了，把他背上帶回去。雨越下越大，我身上濕透了，被風(fēng)一吹冷得刻骨；吃力地背著一個比我高大的男人又令我出汗。冷熱并存如此奇異，以至于我的胸腔內(nèi)也怪異起來，仿佛有一只蝴蝶在煽動翅膀。

    很久之后，他才說他那時“中麻藥，動不得，靠近，毒針入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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