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天三試探著開口。

    少年人愣了半晌，才注意到這邊兒的動靜，怔愣地抬起頭，那雙漂亮的眸子里罕見地染上幾絲無措。

    “天三，你瞧見往往了嗎？”

    “回殿下的話，奴不曾見著秦家小姐，您不是才從青梧山回來嗎？”天三恭謹(jǐn)?shù)?，“可是秦家小姐出了什么事……?/br>
    “不曾。”他乍然抬頭，嗓音冰冷。

    “不曾出事?！鄙倌耆苏Ａ苏Ｑ劬Γp聲喃喃。

    鶴聲隨手撈起地上沾了泥點兒的金絲發(fā)帶，隨手把長發(fā)一攏，干脆利落地扎起來，開口道：“走，去青梧山。”

    *

    好冷呀——

    為何會這樣冷呀——

    小貓兒縮在稻草堆上，把自己卷啊卷，卷成小小一團，她意識混沌，腦子里一團像是被糖漿塞滿了一樣，什么都想不清。

    乍然間，她感到一種如臨三九天的嚴(yán)寒，她覺得自己好像被埋在冰天雪地里，全身上下都蓋著雪。

    不行呀。

    小貓兒迷迷糊糊想。

    這樣不可以。

    她要被凍住的。

    她要是被凍住，她就要死掉了呀。

    秦小貓兒有些害怕，又有些難過。

    她、她不能死掉的呀。

    阿兄答應(yīng)給她講七日的故事，她還沒有聽到呢；林哥哥先前說了給她買炸糖酥也并沒有買。

    還有漂亮哥哥，她都沒有娶到漂亮哥哥呀，她好不容易才讓漂亮哥哥答應(yīng)嫁給自己呢，她不能死掉呀。

    秦晚妝迷迷糊糊閉著眼，下意識伸出小爪子往上撲楞，想把雪撥開，倏爾撲了個空，剎不住力又往邊上滾了幾圈兒。

    哎呀——

    小貓兒撞到灰墻，小腦袋磕得有些紅，她這時神思才漸漸清明了些，從地上爬起來，伸出小手把自己卷在鶴氅里，縮了縮肩膀，四下瞧了瞧。

    屋子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

    “轟隆——”

    遠(yuǎn)處天光一炸，雷聲滾滾而來。

    秦晚妝被嚇了一跳，連忙縮回她的小爪子，借著光亮才看清了屋子的全貌。

    屋子骯臟雜亂，邊角整整齊齊堆著的木柴幾乎要頂?shù)轿蓍?，只是大雨瓢潑，木柴也濕漉漉的，這邊零零散散擺著稻草，污水里飄著稻草屑，邊角還有老鼠嘰嘰吱吱的響動。

    這、這是哪兒啊。

    秦晚妝沒見過這樣的屋子，輕手輕腳爬起來，往門那邊去。

    透過門縫，小貓兒瞧見外面堆滿雜貨的院落，院落最外面束著銀白旗幟，布料浸了雨水，這會兒濕漉漉垂落下來，那旗幟上面，繪的是淺金山茶花。

    ！??！

    小貓兒睜大了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這、這里為何是商行的院子呀。

    可是她從前沒有來過這兒啊。

    秦晚妝眨了眨眼睛，伸出小爪子掰了掰，她有些搞不明白了，她還又冷又累，小貓兒“吧嗒”一下坐下來。

    她見著了壞人。

    她睡著了。

    她被關(guān)在商行的屋子里。

    那壞、壞人呢？

    秦晚妝又順著門縫往外瞧，雜物堆了滿院，擁擠雜亂，除此之外她什么都瞧不著。

    “咕嚕——”

    小貓兒低下頭，拍拍自己的小肚子。

    她有些餓了。

    小貓兒突然很難過。

    她覺得阿兄說得是對的，天底下就是有拐子要來拐她，雖然她是天底下頂聰明的小姑娘，但她還是逃不過那些壞人的骯臟手段，壞人太壞了，壞得不得了。

    這時，院里突然傳來細(xì)微的腳步聲。

    “爺，人給您劫來了，就在里邊兒，您過目?！甭詭д~媚的笑聲，秦晚妝往邊上挪了挪，透過縫隙看見兩個人，只是隔著雨霧，看不大真切。

    “您放千萬個心，這種地方連天王老子都找不著，更別說秦家那幾個人了，他們再厲害，能想到秦家小姐藏在自家商行嗎……”

    開口的人撐著傘，止不住對身邊人點頭哈腰，笑得胡須輕顫，傘下那個人的步子倒是不緊不慢，斜斜睨了身邊人一眼，聲音細(xì)長：“仔細(xì)著點，那二位可是上過金殿的?！?/br>
    腳步聲越來越近。

    “吱呀——”

    木門被推開。

    第41章 明月（二合一）

    清光透過破舊的木門, 灑在雜亂不堪的屋子里，柴屋里微微有了些光亮，依稀可辨得清大致模樣。

    狂風(fēng)大作, 裹挾著絲絲滲入骨髓的寒涼，排山倒海般灌進來, 角落堆成山的木柴被刮得吱呀作響, 豆大的雨點驟然打下, 伴著喧囂的雷聲。

    撐傘人收了傘，略微抖了幾抖，對身邊人笑道：“爺，柴屋里臟，不若小的代您進去，可千萬別叫屋子里的臟水辱了您金貴的身子……”

    “金貴？”那人笑了笑, 聲音輕緩尖細(xì), “咱家算什么金貴人, 你且瞧著，不出三日，全云州最金貴的那幾個都得往這院子里走，跟那幾個比起來，咱家可什么都算不上, 就是地上的泥?！?/br>
    “爺說笑了，您可是娘娘身邊兒最緊要的人，普天之下比您金貴的還有幾個，云州那幾個出身再高, 現(xiàn)下不還是連京師都回不了嗎, 京師還有幾個記得他們的。”

    “古往今來都是大浪淘沙, 您可是日日在娘娘和陛下面前陪著的, 那幾個毛頭小子哪能同您相提并論?！?/br>
    撐傘人半邊衣裳都在濕漉漉地往下滴水，這會兒弓著腰笑著，目光誠懇：“爺慢著點?！?/br>
    全公公聽著他的話，很受用，慢慢抬腳進了屋子，邊走邊道：“滑頭滑腦，竟會撿些好聽話來哄咱家?！?/br>
    他走入柴屋，給撐傘人使了個顏色，撐傘人連忙打起燈籠，全公公在屋子里掃了一眼，瞧見南邊角落里小小一團。

    小小一團已然從白白凈凈的白糯米團變得灰撲撲了，這時雙腿蜷曲著，小腦袋枕在胳膊上，嗚嗚咽咽打顫。

    秦晚妝本來打算上去咬壞人幾口的，可是外面的風(fēng)雨實在太大了，她又實在冷，門將將推開時就往角落里縮，把自己卷成小小一團，凍得牙齒打顫。

    “關(guān)、關(guān)門呀——”小貓兒喃喃，尾音揚起。

    冷死啦。

    為何這樣冷呀。

    現(xiàn)下不是春天嗎。

    秦晚妝恍恍惚惚的，又想伸出小爪子把自己卷一卷，可是她太冷了，她覺得自己被凍住了。

    小貓兒抬起小腦袋，想去看看壞人的模樣，卻沒什么力氣，好不容易張口說出三個字，綿綿軟軟的嗓音也淹沒在雷聲里，像縷輕霧般散去。

    迷迷糊糊間，她聽見有人慢悠悠走到她面前，俯下身，略微笑了笑，嗓音細(xì)長輕緩，像有人在拉弦樂一樣：“三小姐慣來體弱多病，在云州養(yǎng)了這么些年，身子可好些?！?/br>
    “娘娘記掛您多年了，自打您出宮，娘娘可一直想著您念著您，日日盼著您能回去瞧她一眼呢?！?/br>
    娘娘是誰呀。

    為何、為何叫她三小姐啊。

    阿兄分明只有她一個小meimei呢。

    秦晚妝迷迷糊糊的，想著想著，又覺得這個人奇奇怪怪，而且很吵，她的嗓音細(xì)軟細(xì)軟的，聲音很輕：“你是拐子嗎?！?/br>
    “你要將我拐到何處去呀。”

    “你要將我賣了換銀子嗎，阿兄有許多銀子呢，你帶我去找阿兄，阿兄就會給你許多許多銀子啦。”小貓兒冷得發(fā)抖，艱難說出一句話，試圖跟他商量。

    雖說阿兄肯定要生氣，說不準(zhǔn)還要罰她，可是她好冷呀，她想阿兄了，她想讓阿兄抱抱她。

    小貓兒混混沌沌的，有些難過。

    她覺得阿兄現(xiàn)下肯定很著急，等她回家，要好好同阿兄認(rèn)錯才行。

    阿兄什么時候才能帶她回家呀。

    全公公聽著這臟兮兮的小團兒的話，沉默了一會兒，過了半晌不緊不慢站起來，挽了挽袖擺，斜斜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三小姐寬心，咱家自然不是那等低賤的牙婆，也不會把你拐去換銀子?！?/br>
    “如您這般金尊玉貴的好孩子，咱家留著可有大用處?！彼p聲笑笑，又低頭瞧著迷迷糊糊的小團子，“您不知道，這幾日可有不少人都得仰賴您，您就是咱們平步青云路上的登天梯啊?！?/br>
    什么、什么意思呀。

    秦晚妝縮成小小一只，有些迷糊，她屬實不大明白這個奇奇怪怪的壞人，只知道他不會去找阿兄要銀子，卻又想利用她做些旁的壞事。

    小貓兒有些不開心，張開小口露出尖尖的小牙想去咬人，迷迷糊糊間也不知道人在哪兒，往旁邊倒了一倒，斜斜歪歪倒在灰墻上。

    她單手撐著地，艱難爬起來，步子不穩(wěn)晃了兩下，過了會兒，又站得端端正正，竭力克制全身的寒意，像棵小小的竹子。

    “壞人?！彼鲁鰜恚曇魠s很低，微微弱弱飄散在風(fēng)里，“阿兄不會放過你的，你便欺負(fù)我罷，你欺負(fù)死我好了，到時候讓阿兄抓你去見官。”

    “天底下沒有哪條律法是準(zhǔn)允你隨意綁人的，你非但綁我，還要把我關(guān)起來，你是天底下頂頂壞的壞人。”

    “你要蹲大獄，要斬首。”

    全公公細(xì)細(xì)端詳著這只小團子，有些稀罕：“乖乖，秦家那種遍地是人精的地方，怎么出了三小姐這樣的好孩子，可惜了，若非你礙了咱們主子的路，咱家還真想把你帶在身邊好好養(yǎng)著?！?/br>
    他言語很柔，神色中卻瞧不起什么憐惜，不緊不慢踩著步子走出去，對著先前的撐傘人，調(diào)笑道：“看顧好三小姐，這位可是那幾個放在心尖尖兒上的小祖宗，若是出了什么事，咱們要蹲大獄，說不準(zhǔn)還要斬首啊……”

    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