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后他們悔不當初 第12節(jié)
正所謂,富貴險中求,都是死,還是后一條路壯烈些。 薛回拱拱手,“成,小人就負責給陛下修好,在家不也得拜高堂祖母,小人以后便把她當老祖宗供著,敬著,也就是了。” 陸子明倒被他說笑了,念及老父,又傷懷。 薛回嘆道,“此事只怕也難,小人皮厚,聽人諷刺兩句軟腳蝦也不落心上,旁人可不行,但凡有幾分血氣的,都頂不住世人鄙薄的目光,時日越久,情況越遭,越無人追隨陛下,陛下走的這根獨木橋,實在兇險。” 陸子明聽了,再想想從府中出來這一路所見情形,便是堅信女帝是紫微星降世,也忍不住懷疑了,難道真是他相錯了,皇鳳臨朝只如曇花一現(xiàn)么? 到大鴻臚前,于節(jié)看見前面的情形,怒罵道,“真是喪盡天良!” 十幾個青袍官員立在鴻臚寺門口,指指點點竊竊私語,一些驛傳謁者牽著馬匹,風塵仆仆立在階下,不斷行禮拜求。 “罷朝了!已經(jīng)罷朝了!有什么事等等再說罷?!?/br> 驛傳謁者急急奉上奏疏,“濮陽、定陶兩地接連下了暴雨,濁河出了缺口,河水泛濫,鄉(xiāng)親們田地房屋被沖垮,餓死的餓死,病死的病死,請大人開恩……” 旁側(cè)一謁者亦跪求,“稟陳各位大人,定陶已經(jīng)吃人了,北地天氣霜寒,洪水一沖,許多百姓凍死路邊,沒有人收殮,時間一久,便是不餓死,也要起疫病,實在耽擱不得……” “請大人幫忙呈遞給陛下……” “小人已經(jīng)等了兩日了,請大人代為通傳……” “江陵有軍情緊急,求見陛下……” 各地州來的謁者連連拜禮,里頭幾名官員都很遲疑,紛紛看向廳堂前為首的褚袍官員,“大人快呈遞給陛下罷,救災如救火,片刻耽誤不得,倉糧怎么個調(diào)配法,不是我等能定奪的……” “傳什么,誰是陛下?咱們的陛下不知被竊國女賊關在什么地方?!?/br> “不是不報,是晚幾日再報?!?/br> 眾人一言一語,傳訊謁者們等得心焦,聲音便大了,“不管怎么說,總要讓陛下知曉災罷,實在等不了……” 那褚袍官員身形消瘦,面頰凹陷,一縷山羊須襯得下頜格外尖利,似錐子一般,抬手壓了壓,拔高了聲音,“諸位,諸位,且聽本官一言?!?/br> “鴻臚寺正卿馬杭?” 情況倒比她想象中糟糕許多,在崔漾看來,她便是不做皇帝,這龍椅也輪不到這些人,一樣是低人一等受人驅(qū)策,受女子驅(qū)策,與受男子驅(qū)策,這受辱的程度實在讓她開了眼界了。 先拖延幾日,到災情無法控制,群情激奮起了暴/亂,火候到了,再往上傳報災情,她一邊要平叛,一邊要救災,軍政內(nèi)政都要兵要糧,便是有三頭六臂,只怕也要焦頭爛額。 官員監(jiān)守自盜,乘亂摸魚尚在可饒恕的范圍內(nèi),置災情、軍情于不顧,光明正大地拖延災情來達成政斗目的,連塊遮羞布也不要,是她萬萬沒想到的。 崔漾冷笑,“竟是跳腳成這般模樣,圣賢書都白讀了。” 楊明軒回稟,“此人生平最瞧不起女子,非但尋常凌虐家中滕妾,還接連休妻,將妻子像倒賣奴婢一般買賣出去,其中兩位不堪受辱,自戕了?!?/br> “此人擅工事,當初虛陵便是他掌修的,司馬節(jié)非常喜歡他,御賜了丹書鐵卷,提拔他為鴻臚寺正卿,幾年前馬杭家中老母去世,廢帝令其丁憂守孝,欲趁勢罷用此人,馬杭捧著丹書,跪在宮門外,誓死也要將大鴻臚正卿的位置坐爛了,對待家中老母都只是表面敷衍,不用說其他女子了?!?/br> 崔漾冷笑,“他倒不委屈從女子肚皮里爬出來,要我說,他該從虛無來,回虛無去?!?/br> 鴻臚寺前站滿了人,一行人在旁側(cè)屋檐角下,并不惹人注意,楊明軒聽陛下一言,再看這骨相尖酸刻薄的男子,便像看死人了。 偏這死人死到臨頭還不自知,兀自對著帝王宗祠的方位拱了拱手,慷慨陳詞,“近日天降異象,彗星連墜,宗正大人占卜,此為大兇之兆,河神發(fā)怒,關中旱災未平,澇災又起,皆因妖人當政,眼下真龍?zhí)熳颖磺粲趯m中,恐有亡國之禍!” “鏟除妖孽,還朝司馬氏,我等義不容辭!” 他舌燦生花,將各地災禍強加在女子當政上,說得謁者們也一道跟著氣憤起來。 于節(jié)痛叱一聲愚昧,大步上前,“年年都有水災澇災地動,怎么不攀扯妖人當政,我看你攔截災情奏疏,置萬民于水火不顧,妄想煽動群情,其心叵測,其心當誅!” 眾人讓開了道,鴻臚寺諸列官員看見一身常服的新帝,本是欲拜,對視一番便誰也沒有了動作,天下人面前,讓他們對著一女子行君臣之禮,膝蓋如何彎得下去。 馬杭不信崔九能當庭砍了他的腦袋,疾言厲色,“遵照族法,禮法,父、兄亡故,家產(chǎn)當分與叔伯族兄族弟,若連旁支叔伯兄弟也無,便當歸戶地男子均分所有!” 馬杭說著,見同僚皆有贊同的神色,底氣越足,“無論如何排資論輩,也輪不到你一女子繼承大統(tǒng),司馬望舒,你解救上京城之圍有功,陛下定會寬宥待你,且收手罷,不要犯下更大的錯誤!” 崔漾懶得和他廢話,讓身后跟著的禁軍上前,押住馬杭,淡聲道,“私瞞災情軍報,誅滅滿門,帶走。” 其余官員都變了臉色,欲上前勸諫又不敢出聲,面上也熱辣,畢竟災情是真,耽擱一刻鐘,不知會多死多少人,他們正事不做,反而聚在這掰扯女子是否能當政…… “司馬望舒!你膽敢抓本官!” 馬杭掙扎著想擺脫禁軍的桎梏,卻過于干瘦,被鉗住手臂,動彈不得,叫囂道,“妖女!到吳王攻入上京城!必定將你碎尸萬段!” 禁衛(wèi)力道下壓,馬杭慘叫一聲,兩只手臂折了,垂下去,他渾身濕汗,顫抖得厲害,聲音小了,口里卻越發(fā)不干不凈,“妖女賤婦!你必受萬般凌/辱而死!天下男子會為本官討回公道的!妖婦等著!” 破口大罵,實在有辱斯文,余下官員頭埋得更底,皆以為恥。 崔漾嗤笑一聲,倒不忙著砍他頭,只吩咐道,“把他關進大牢,我看看哪個男子來幫他討公道,另外找人給他鑄兩身跪立銅身,明日和救災糧一道運去定陶濮陽兩地,就豎在濁河邊,好讓天下男子將來能感謝他今日的舍命付出。” 作者有話說: 感謝雜食c、蟲咕子、哦寶寶灌溉的營養(yǎng)液,感謝寶寶們的留言~ 第12章 、洛將軍你好厲害 她話語平靜,不帶一絲寒意,幾名官員卻齊齊打了個寒顫,只覺此女行事雖亂無章法,卻陰毒無比,馬杭瞞報災情,至萬民于水火而不顧,甭管耽擱一日還是兩日,總歸水澇旱災是死了人了,豎了銅身,千萬罪孽背在他身上,兩地百姓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恨不得啖其rou,別說濁河邊的男子,便是天下男子,誰又會感謝他什么。 馬杭凹陷的臉一時漲紫,一時又青白,雙目圓瞪,嘴唇哆哆嗦嗦,還能動的手指指著崔漾,顫抖不已,最后是怒極攻心,劇烈地喘息幾下,吐出一口血來,氣息弱了。 崔漾示意將人押去大牢,“看好了,別讓他死了。” “是?!?/br> 遠處隨意靠著院墻的俊秀男子嘆氣,馬大人便是此刻不死,不日也要郁悶死了,畢竟原本想將人拉下馬,不想做了墊腳石,新帝推出這么一個朝廷要員下了獄,一則名正言順除掉一個異己,二則能平息災民怒火,避免暴/動,贏得民心。 山高皇帝遠,于百姓而言,誰做皇帝與他們有什么干系,頂多非議兩句,時間長了也就算了。 馬杭該把自個肺氣炸了不可。 兩名禁軍將人拖下去,崔漾讓那五六名謁者把急報呈過來,翻看完留了元呺,讓他領著一百禁軍在此處駐守,專接各處來的急件。 穿青衣的謁者是定陶府的長吏,官位低微,入京五六日,并未見過新帝,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舉著奏報,磕磕絆絆地問可是皇帝,問完連禮儀都維持不住,一下跪在了地上。 崔漾笑了,并不以為忤,讓元呺把人扶起來,“上京城要亂一陣子,不過與救災的事不耽擱,你且只管做好你的事,調(diào)配災糧需要兩日光景,你去丞相府候著,明日一早和丞相一道前往定陶?!?/br> 幾名謁者聽聞有救災糧,且是那位名滿天下的清官名臣前去救災,不由都大喜,紛紛拜倒,“謝陛下圣恩!” 崔漾喚了兩名麒麟軍護送他們?nèi)ヘ┫喔?,鴻臚寺眾官員完全排不上用場,又說不出鴻臚寺不給核驗、國庫糧倉無法調(diào)配糧草的混賬話,一時坐立不安,小心縮在一旁,到那女子離開,才均會喘氣了。 “天啊,她生得好美,我都忘了要說什么了?!?/br> “帶著那鬼面具你說生得美?” “樣貌怎么樣我沒見過,我是說氣度風姿?!?/br> 大概就像那種野蠻生長的霸王花,一點束縛也不受,尊貴又自由,風流灑脫。 幾個官員沉默,不一會兒才有人提起馬杭。 “馬大人這回只怕是難脫身了,女賊可不像陛下,要尊孝道,輕易動那丹書鐵卷不得?!?/br> “要我說,死的好,他這樣不尊母不守孝的人,早該死了……” “也不能這么說吧,他那是繼母,自小待他不好,不守孝也正常?!?/br> “他爹對他也不好,怎不見他跳腳,再說繼母虐待他,關旁的女子什么事,被他虐待死的女子又何止一人!我堂姐就是這樣上吊的?!?/br> “是啊,每日陰鷙鷙的,看著他就渾身不舒服。” “好歹共事過……” “別吵了,想想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是要繼續(xù)鬧還是怎么,這女子與旁的女子都不同,你看她方才一通雷霆手段,對待那些謁者,竟又溫和有禮,端的心機深沉,說到底那些世家府兵現(xiàn)在都守著各家,我們哪里是女賊的對手?!?/br> 兩名年輕官員四處望望,不由問,“燕草兄呢?前幾日他就讓我們把奏疏呈上去,這會兒跑去哪里了?” 家臣上前,宴歸懷吩咐,“你去回稟沈先生,說新帝已經(jīng)處理了馬杭,指派王錚前往定陶兩地賑災,另外讓人通知各山莊,暫時不必籌備救災糧?!?/br> 家臣應了一聲,帶著暗處幾名護衛(wèi)一道隱去,宴歸懷看著那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鴻臚寺眾官員轉(zhuǎn)頭見那年輕男子叼著根狗尾巴草走來,不由大喜,一齊圍上去,“燕草兄,你說眼下我們怎么辦?” 宴歸懷跨步進了鴻臚寺,停一停,伸手去抬翻了的案桌,“還能怎么辦,想被鑄一銅身送去濁河邊,受萬人唾罵,遺臭萬年么?” 官員們忙進來幫忙,那麒麟軍立在門側(cè),肌rou虬結(jié),卻無人敢請他們幫忙,幾個年輕文官收拾完中庭,已累出一身臭汗,“那再遇見新帝,我們拜是不拜?” 眾人都看向宴歸懷,見他只慢吞吞整理著文書,不由都急了,“燕草兄,你倒是拿個主意啊,我們都聽你的。” 宴歸懷唔了一聲,“不急,眼下內(nèi)憂外患,對洛將軍來說,比天塹還難,等等再看,姑且只先做好鴻臚寺職責便可?!?/br> 見眾人依舊望著他,不說不肯走,便又多說了一些,“從漠北運糧到定陶,需要經(jīng)過蕭王的地界,調(diào)令也來不及傳送,北邊糧倉先前平叛已經(jīng)調(diào)用空,洛將軍要么從京城調(diào)糧,要么從荊州轉(zhuǎn)運,無論從哪里,都需要至少六七千精兵護送糧隊,她留駐中京兵八千,分撥出去押送糧草,京中便徹底沒了防守?!?/br> “介時還不還朝司馬氏,也由不得她了。” 眾官員聽了欣喜若狂,“這回看這女賊還怎樣翻身!” 宴歸懷頓住,又道,“洛將軍未必不知其中首尾,明知如此,還要救災,不正說明她有君王之相么?”且洛麒麟以一女子之身,擁兵十萬,殺到上京城,掌三十萬大軍,豈是簡單的,否則也不會驚動沈恪。 眾官員卻很不屑,“她一女子有什么君王之相,咱們就盼望著那些拿實權的大官能爭氣些,早日把竊國女賊拉下馬,弘揚男兒氣概,以正天地之清氣!” 群情激奮,好似已經(jīng)打贏勝仗了一般,興匆匆地議論著,口誅筆伐。 宴歸懷沉默,繼續(xù)理著文書,何至于到這等地步,男子女子,不都是人么?何以因為體格不同,便分出這樣界限分明的高低貴賤。 身為臣子,要看的是君主有無君王之能,值不值得追隨,至于是男是女,是何出生,又有何分別。 除開糧庫和武庫,崔漾手中也有些余糧,調(diào)配應急三五月不成問題,關鍵是押送糧草的隊伍,為防匪寇,少于五六千人難辦,若是碰上匪寇還好,假若是其它叛軍率軍半道劫掠,情況就更糟了。 打仗的時候無人會講道義,世道太亂,不是餓死別人,就是餓死自己,這批救災糧若是沒有人護送,勢必是送不到濮陽的。 崔漾折扇慢敲著掌心緩緩踱步,穿街過巷走得漫不經(jīng)心,看老中丞急得幾乎打轉(zhuǎn),也不瞞他,好笑道,“不用調(diào)兵護送糧草,只需五六百人即可。” 于節(jié)吃驚,更急了,“陛下萬萬不可,為人君者,若置萬民于不顧,那與賊寇有何區(qū)別!” 崔漾詔楊明軒上前來,給了一塊令牌,讓他去給秋修然送信,“從中京調(diào)配糧食速度慢,秋家在北地有兩大糧倉,可應一時之需。” 秋家是商戶,雖不是大成第一首富,卻也富甲一方,崔漾和秋家合作多年,糧草多是從秋家周轉(zhuǎn)的,于節(jié)和楊明軒對此人都不陌生,只是十分遲疑。 “三百萬石糧食,秋莊主怎肯相與,便是借,只怕也借不到的?!?/br> 楊明軒也嘆氣道,“秋莊主是生意人,且錙銖必較,每次許先生與他談判,必得脫掉一層皮,不好相與。” 崔漾唔了一聲,“不是借,是換,用上京城糧倉里的糧食,讓一點利,換北地秋家開倉放糧,秋家不損失分毫,又贏得好名聲,此舉我與秋修然共贏,想必秋家沒什么不樂意的。” 于節(jié)楊明軒聽畢,皆是大喜,楊明軒拜道,“眼下這般情形,不開國庫,倒能省下不少麻煩事?!?/br> 國庫還是要開的,非但要開,也要這六千麒麟軍精銳護送這批糧食出城。 要讓這些世家看見麒麟軍‘北上’,將計就計,一齊收拾了這些府兵。 崔漾沉吟片刻,寫了一封信,交給暗衛(wèi),讓送去給元呺,“要親手交到元呺手上,此事需做得隱蔽,你們六個暗衛(wèi),暫時都聽元大人調(diào)遣,不必回來復命,去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