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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后他們悔不當(dāng)初 第66節(jié)

    王錚上前,將他的手臂撥開,沈平動怒,手腕卻被握住,知曉王錚與她從小一起長大,情分非比尋常,只得撒手,眸中怒意不減,他是男子,自是知曉王錚眼底隱忍克制的情緒。

    王錚淡聲道,“方才在院外,還以為陛下在殺豬?!?/br>
    他語氣平靜,似不帶絲毫情緒,實是叫沈平面紅耳赤,崔漾知王錚自來看不慣她這些風(fēng)月事,安撫地拍了拍怒不可遏的沈平,溫聲道,“方才該也累了,你睡一會兒罷。”

    沈平一滯,他并不累,若非她沒有興趣,他定叫她知曉他的厲害,且旁的男子面前,便是累了也萬不能累,沈平咬牙道,“我不累,再戰(zhàn)三夜也無妨?!?/br>
    崔漾失笑搖頭。

    王錚掩去眸底冰涼,給她理好衣衫,知她晨間也會沐浴,便先出去了,“我在外間等你?!?/br>
    崔漾給沈平把脈,他體內(nèi)藥效已散了一大半,當(dāng)已無礙,“不累也休息一會兒,午飯好了再差人來喚你罷。

    這般傾世華顏,溫言以待,幾個男子能視若無物。

    兩人出了院子,王錚的聲音很低,說司馬庚與兄長稍后一些,后日可到商丘。

    兄長……

    門被合上,阻隔了天光,沈平翻了個身躺去她方才睡覺的地方,深吸一口氣,閉著眼安靜地待了一會兒。

    榻頭有一枚玉簪,是她近來用來冠發(fā)的簪子之一,并非什么名貴的玉,樣式簡單普通,落在她發(fā)間卻格外好看。

    沈平拆了自己的發(fā)冠,稍改了一下,發(fā)簪卡在發(fā)冠里,確認便是他從數(shù)丈的山崖摔落,也必不會摔碎玉簪,重新將發(fā)冠發(fā)簪束回了頭上,在榻上躺到必須得走了,方才起身,他來去自由,沒什么可帶的東西。

    當(dāng)初在山林里蓋一座小屋,偽裝成隱居山林的隱士,故意放出她必然會感興趣的良弓吸引她的注意,隨她入宮,只是想營救兄長,并阻止天下兵戰(zhàn)。

    一年多過去,半壁江山已歸于大成,他早已不是原來的沈平,也不再覺得強兵有何不妥,只有大成兵強,才壓得住諸侯王,抵御得了外敵,家國一統(tǒng),百姓們才能安心生活,專心務(wù)農(nóng)經(jīng)商。

    此后她必君臨天下,威震四海,遲早一日,大成河清海晏,國富民強。

    而他有昨日一夜偷來的溫存,余生已足以。

    沈平收整好她的衣物,在這間屋子里站了一會兒,天際泛白后,方才出了屋子,關(guān)上院門,出客舍,去食肆,遠遠看上一眼她和大貓,轉(zhuǎn)身離開了。

    離開前還有一件事要處理。

    他雖失了內(nèi)勁,但五神六識依舊比常人敏銳不少,在一處酒肆里尋到了洛拾遺。

    沈平上前出掌,三招后便停下了。

    他制作青梅汁的一整個過程中都是親力親為,途中只遇到過洛拾遺一次,他不愿旁人勘破他的心思,便說是做給自己喝的。

    若說先前不明白藥劑為什么出問題,現(xiàn)在也該明白了,眼下逼洛拾遺出招,他底沾染的藥粉便是證據(jù)。

    先前洛拾遺四人喝了他的藥,兩次發(fā)病,這次他自己中招,所有人都只會想他自己醫(yī)術(shù)不精,不會懷疑洛拾遺,而他修的是元陽功,一旦失了精元,內(nèi)息散盡,成了反需要她保護的累贅,無論如何是不會待在她身邊了。

    此人似乎在酒肆里坐了一夜,氣息暗沉,三招過后,周身透出絲絲縷縷殺意。

    沈平雖已沒了內(nèi)勁,卻沒有什么好畏懼的,也并不怎么在意內(nèi)勁消散,沒了再練便是,只要多花些時間精力,用不了多久,他便可重回巔峰。

    沈平看向?qū)Ψ降哪凶?,也并未動怒,“我既是修的元陽功,如何會叫人捉住弱點,你自當(dāng)知曉,除非我自愿,區(qū)區(qū)烈藥,如何能叫我意動,你在青梅汁里下藥,被陛下誤用了?!?/br>
    對面的人驟然變了臉色,血色褪盡,周正的面容幾乎透出死氣。

    沈平不是來算賬的,“你現(xiàn)在去請罪,以后好好做事,將功補過,她必能寬宥一次,我要走了,以后好好保護她?!?/br>
    言至于此,已無需再說太多,沈平折身下樓,發(fā)煙信尋商丘游俠,重回竹杖芒鞋的生活,抬頭再看這一片天,似乎又有不同,天更寬,云更闊,海浪潮生。

    她越來越耀眼,再見時,希望他亦有所進益,那時,希望她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會更多一些,會與那落日風(fēng)景,梨花林有所不同。

    朝陽冉冉升起,沈平大步跨出酒肆,眸光灼亮,器宇軒昂,豪邁不羈。

    “是昨日那位公子,天啊,原來你住在這家酒肆……”

    “公子,您用早膳了嗎,請公子留步,用了膳再走罷?!?/br>
    “公子,我家有新釀造的酒食,請公子飲上一杯——”

    “公子,在下商丘劉家三子,請到客舍一敘?!?/br>
    “公子……”

    那樣貌耀眼奪目,吸引得全街早起的人追在后面,萬人空巷,愿為他奉上最珍貴的東西,最熱情的靈魂。

    這些得老天寵愛的男子,因著一幅好樣貌,輕而易舉獲得了許多尋常人望塵莫及的東西。

    出生,容貌,天分,沒有一處不完美。

    與他相比,旁人便都成了塵下淤泥,云中微粒,黯淡無光。

    洛拾遺眸光黑暗。

    “似這般天下無雙的樣貌,亦不能入女帝的眼,更不要說是你了,再者你已犯下死罪,你永遠沒有機會,用了藥卻不同,我?guī)淼乃幉⒎嵌舅?,不會傷害她身體,且任她再高的醫(yī)毒術(shù),也覺察不出,若有一日,她成了你一人的妻子,全心依靠你一人,與你相伴相守……”

    屏風(fēng)后轉(zhuǎn)出一名黑衣人,黑色鐵面具緊扣臉上,眼、口、鼻皆遮掩在幕離下,陰森可怖,聲音低啞和緩,帶著深淵墜落的誘惑。

    “這是天上神仙賜予的靈藥,機會只有這一次,洛公子,你真的不考慮一下么?有了它,再剛烈,再無視你的女子,也離不開你,也得乖乖聽你的話,試一試罷,不試你怎么知道?!?/br>
    洛拾遺冷嗤一聲,“閣下既不敢親自給陛下下藥,必是查過的,知曉陛下精通醫(yī)毒術(shù),只你似乎高估了我,也低估了陛下,這世上有哪一種毒能逃過陛下的眼睛,也沒有誰送的吃食,能叫陛下閉言喝下,趁我沒有喚人,滾罷?!?/br>
    崔漾正與王錚在食肆里用早膳,藥力剛剛發(fā)散完,消耗了許多的體力,崔漾有些精神不濟,并沒有什么胃口,早膳送上來,沒怎么動過。

    王錚給大貓清理著毛發(fā),本就是少言寡語的性子,今日似乎更加沉默。

    雖是每隔五日便會有京城的信報送來,崔漾還是詢問了一些父兄的身體情況,知曉他們在上京城很好,陳林老醫(yī)師說父親腦內(nèi)的淤血消散了很多,瘋癲病有希望好轉(zhuǎn),心里也寬慰了很多。

    食肆里侍衛(wèi)已經(jīng)清過場,空無一人,王錚緩緩開口問,“陛下欲招沈平入宮為妃么?”

    崔漾眸光掃過他略有些蒼白的面容,手指搭在他腕間,給他探了脈,知他身體無大礙,只是連日奔波趕路略有疲乏,收了手,給他倒了杯熱茶,“這半年因著稅改的緣故,朕路過城鎮(zhèn)村舍,多有留心,觀許多富有的男子占據(jù)了很多妾室,少則數(shù)人,多則成百數(shù)千,顯然多妾是不利于民生繁榮的,將來若有可能,一夫一妻自然最好。

    “此事非比尋常,關(guān)乎國政國策,得利數(shù)以倍計,如若行得通,相當(dāng)于國庫省一倍的力,可得數(shù)倍的國稅,百里無一害,只實施起來困難重重,阻礙好比以一己之力挪動泰山,若朕以身作則,還有一二分希望,設(shè)了妃子,便絕無可能了?!?/br>
    王錚便是無心朝政,此時亦不由凝了神。

    大成地廣人稀,人口多少依然是衡量郡縣實力的重要標數(shù),納妾受限,必然牽動婚嫁方方面面,其中最重要的一條便是和離,和離的人越多,女子地位隨之變動,當(dāng)和離這件事在世俗中叫人習(xí)以為常,徹底掙脫名聲的捆縛,會有一部分女子被動走出后宅,雖是走出了后宅的羽翼,卻也走出了后宅籠罩的陰影。

    對比辦女學(xué),選女官,這一條政令才是戳開了朽木根上的腐朽沉疴,否則廢大力氣叫女子讀了書,嫁入內(nèi)宅后,不是與人做妾,便是與妾爭寵斗利,又有什么意義。

    再者因著女子生道艱難,除了嫁人這一筆嫁妝,難以給家中帶來什么利益,所以出生的女孩兒,有一部分剛出生時便溺斃了,如若有一兒一女,只能養(yǎng)活一個,想也不用想,被丟棄的定然是女孩,一夫一妻,是提高女子地位最重要的一步。

    平等,才會叫女子有走出后宅的希望和力量,否則便是有女官,女將在朝為官,也自發(fā)低男子一等,因為男子可擁有多名女子為妻妾,女子則不能。

    對女子而言,這就是最有效的內(nèi)在激勵,一旦當(dāng)真實施,女子的地位隨之變動,翻天覆地。

    但也正如她所說,此舉是與天下男子作對,前路困難重重,若說改課稅削弱的是勛貴的利益,百姓們拍手稱快,那么一夫一妻無妾這一條政令,開罪的便是天下所有的男子,以及有兒子的母親,祖母,親眷。

    引起的嘩然聲必定是翻天動地的。

    不是所有的男子都有能力納妾,但他們必不愿失去納妾的權(quán)利。

    不單單是男子,還有很大一部分的女子。

    人人都希望家族人丁興旺枝繁葉茂,沒有一個母親或是祖母,愿意自己的兒子只有一個妻子,無法納妾。

    而千千萬萬因男子可納妾受壓迫被迫害的,有可能支持這一條政令的女子,則被掩埋在了深閨,便說她們懼于父權(quán)的壓迫不能發(fā)聲,哪怕能發(fā)聲,淹沒在天下男子的抗議聲中,亦不過是海里微塵,起不了什么作用。

    她走的是一條獨木舟,稍有不慎,天翻地覆,江山傾覆也未可知。

    比起這一條幾欲翻覆三綱五常的政令,改課稅實則只算江海濤浪里的一粒微塵。

    王錚不得不收斂神思,搖頭道,“風(fēng)險太大,太難。”

    崔漾知曉王錚無欲無求,對成家沒有興趣,對女子亦沒有偏見,亦想聽聽他的建議,方才與他說起這項尚不算成熟的國策,不甚在意地晃了晃手中茶盞,“難雖難,若有時機,試一試未可知,倘若當(dāng)真利數(shù)倍計,朕坐在龍椅上,豈不是省力很多?!?/br>
    王錚知她既生了這樣的念頭,必定是深思熟慮了的,王錚凝視面前這張容顏,片刻后垂眸,遮住眸底潮涌潮落,“陛下心悅沈平么?”

    談不上喜不喜歡,亦沒有什么厭惡,但沈平確實是不錯的選擇,崔漾直言道,“我打算立沈平為后?!?/br>
    王錚僵住,朝陽初升,卻如墜冰窖,握著玉簫的手指因用力泛白,齒間亦透出徹骨的涼意,“即要一夫一妻,又要立沈平為后,意思是你這一生,往后數(shù)十年直至白頭,陪在你身側(cè)的人,都是沈平?”

    第69章 、主上您要去哪里

    崔漾眸光落在青年腕間, 紅痕鮮艷,“立朝臣族臣為后,多少有些隱患, 沈平是不錯的人選,選后宴上, 他必技壓群芳,勝出叫人心服口服?!?/br>
    一則沈平不追求子嗣,二來背后無權(quán)勢, 也不是熱衷權(quán)勢會結(jié)黨營私之流,雖對江山輿圖沒有太多直接貢獻, 但一身百工技藝的才華,以及其觸及百類的學(xué)識, 若為皇后,可為天下表率。

    “至于喜歡,沈平?jīng)]有什么叫人不喜歡的地方?!?/br>
    臣子倨傲,削的是天子君威,后宮之人則不同,倨傲一些亦無妨。

    是啊,沈平可為天下表率, 通曉天意, 已是一把君王利刃,王錚垂眸,握住掌中玉簫把玩。

    崔漾話語落半響, 不見應(yīng)答, 抬眸只見對面的人眸光漆黑, 巖崖青松般的身形僵硬, 握著玉簫的手指泛出白色。

    略一想, 眸光落在他清俊的眉宇間,些許詫異。

    見他擱在案桌上的手指微頓,雋目中些許窘迫,崔漾若有所覺,折扇收束,一時沒了話語。

    王錚垂眸,修長如玉的手指撫著玉簫,眼睫投下晦暗明滅的光影,看了看天色,開口道,“春筍湯,菇草茭白,片皮鴨,不如在商丘停留半日,臣給陛下做一次午膳罷?!?/br>
    崔漾點點頭,招呼躲在窗子下藏著大腦袋,卻被一對半圓耳朵露了行蹤的大貓進來,帶著它回了客舍,如在丞相府一般,躺在躺椅上,與大貓曬著太陽,看王錚卷著青衣袖子,一樣一樣處理食材。

    謁者送來信報,又躬身行禮退下,崔漾拆開,信中斥候言,觀其樣貌,肖似陛下。

    辨認一個人的血脈身份,再沒有比樣貌更好的說明,她與司馬慈是同胞姐弟,有共同的血脈,一句肖似她,足以證明其身份。

    不曾想他當(dāng)真還活著。

    嘉元皇后知曉,會開懷一些罷。

    指尖絹帛碎成齏粉,崔漾將信筒擱在一旁,雙腿交疊搭在躺椅上,闔目養(yǎng)神。

    司馬慈一出生便被冊封為安慶太子,走的時候是個艷陽天,大約離世的樣子太慘,舅舅剛牽著她的手回宮,嘉元皇后忘記了素日人前的偽裝,當(dāng)著滿殿侍從禁衛(wèi)的面,撲過來抓著她,問死的怎么不是她,舅舅罵嘉元皇后是不是瘋了,大概從那時起,舅舅便打算把她從宮里帶出來了。

    嘉元皇后和舅舅在殿中吵沒了太子,后位不保,舅舅叫她再生一個便是,她蹲在鳳殿后頭臨水的石階上看荷花,荷葉田田,荷花的莖稈很高,仰著頭也看不見,荷葉是能讓她像露珠一樣躺在上面睡覺的寬度,夏風(fēng)吹過,沙沙聲輕響,花枝擺動,散著淡淡的荷花香氣,靜謐安寧。

    手中微涼,崔漾睜眼,見掌中一株沾滿晨露的荷花,偏頭看了眼似乎打算用荷花入菜的王錚,笑了笑,花枝湊到鼻尖聞了聞,花開得茂盛,蓋在臉上能將整個面容蓋上,淡香縈繞,叫人心曠神怡。

    飯菜做得清爽可口,暗衛(wèi)侍衛(wèi)候在院外,院中無人,崔漾便連手指頭都懶得動了,王錚撿了什么菜,她吃什么,俱都是她喜歡吃的。

    十?dāng)?shù)年過去,若說這世上有誰知道她的喜好,數(shù)王錚無疑。

    王錚舀了一碗山珍湯,喂給她,估量著已半飽,收拾了碗筷,巾帕擦干凈手,自袖中取出一方青松木盒,放在石桌上,幼時兩人共用一個身份,口味也必須一致,她不愛吃甜糖,見他吃,便要讓他把飴糖扔了。她不讓吃,他偏要吃,但她總有辦法叫他屈服,只是從下人那知曉飴糖是母親做給他的以后,便沒有再說什么,他故意砍了甜桿回來熬糖,故意在她面前吃得滿身糖味,她也只神情淡淡,糖盒撒了,會把它收起來放好。

    后頭他再熬糖,口味越做越淡,到現(xiàn)在,只余甜桿的清香,再無甜味了。

    崔漾嘗了一塊,到清脆的糖塊在口中化開,溫言道,“重遮,無論你是否還恨朕,在這個世上,除了父兄,朕最不愿與你為敵。”

    青年玉色的手指僵硬在青玉蕭上,背對著晨光,清俊的眉目下神色晦暗不明,王錚是聰明人,話不必說太明,且不提洛拾遺構(gòu)陷沈平一事是何緣由,此舉都越界了,私心過重,越過她擅自做決定,手段并不高明,已不堪重用。

    生了私心,似乎容易叫人性情大變,如果可以,她不愿再對王錚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