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奪鳳印 第24節(jié)
這話來的有些突然,直令徐思婉一怔,但因錦寶林在也不好細作探究。她便一脧錦寶林,銜笑緩緩道:“臣妾昨日去向皇后娘娘問完安,與思嫣一同回宮,誰知路上竟碰上錦寶林自己躲在宮道上哭。臣妾一問才知道,原是玉妃娘娘瞧上了她肚子里的孩子?!?/br> “喲?!爆撡F嬪目光一凌,轉而嗤笑,“這有什么好哭的。你若不肯,就與陛下和皇后娘娘說去,自有人為你做主?!?/br> “娘娘說得輕巧,可玉妃位高權重,她哪里開罪得起呢?!毙焖纪裥σ馇鍦\,宮女前來奉茶,她伸手接過,抿了一口,又續(xù)道,“只怕依玉妃的意思,還要她自己去請旨將孩子拱手相讓呢,自己雖奪了孩子還能落個名聲干凈?!?/br> “婉儀jiejie所言極是?!卞\寶林應得輕輕,眼眶一紅,又難過起來,“其實……昨日婉儀jiejie所言,臣妾想著也有道理,心下好過了些。臣妾既為人母,就當為孩子的前程好生打算,讓這孩子跟了玉妃也不妨事。只是……只是臣妾又還是害怕,怕玉妃娘娘那樣的性子……” 她說及此處噎了噎,再出言時,口吻中含了哽咽,聲音變得更低:“……會不會留子去母圖個清凈?!?/br> 徐思婉神思一凝,瑩貴嬪輕笑:“何出此言?怎么,玉妃待你不好么?” “好……”錦寶林沉默一下,又搖頭,“是待這孩子好?!?/br> 二人皆不作聲,靜等其言。她一時沉默,好似在斟酌這話能不能說,半晌才抬起頭:“只要為孩子好,玉妃娘娘就什么都肯做。就比如……比如臣妾也沒那么畏寒,只是那日隨口一提說覺得涼,玉妃娘娘又不知從哪里聽了話,說這便是腹中的孩子覺得涼了,就硬要臣妾多穿些。” “那你就這么熱著了?”瑩貴嬪揚音一笑,嘖聲,“傻不傻?你再告訴她你熱呀,她覺得你腹中的孩子熱了,就該讓你少穿了。” 可錦寶林搖頭,囁嚅道:“左右這天氣也是一日比一日涼了……臣妾便忍一忍吧。免得反復得多了,就是玉妃娘娘不說什么,旁人瞧著也要不高興,又要說臣妾借著有孕矯情生事?!?/br> 瑩貴嬪隨口跟著問:“何人這樣說你?” 錦寶林苦笑:“雞毛蒜皮的事,不勞娘娘掛心了?!?/br> “嘖嘖,你這人,沒勁。”瑩貴嬪不快地搖起頭,抬起玉臂將手背搭在額頭上,抑揚頓挫地揶揄,“你們大家閨秀就這點不好,有什么事非得吞吞吐吐,好像這樣多矜持多賢惠多為他人著想似的。其實若真是那樣,打從一開始就別說呀,藏一半說一半還不是要等著旁人問?” 這話直惹得徐思婉都忍不住地打量她?,撡F嬪屬實是個美人,就像書里寫的那種仙子,又比仙子略多兩分妖嬈。眼下她這樣萎頓在美人榻上懶得動的樣子看起來很是頹靡,卻連這份頹靡都變得香艷動人,道出的嘲諷也顯得不刺耳了。 錦寶林啞了啞,局促道:“娘娘息怒……是、是楚美人……” “楚舒月?!”瑩貴嬪眉心一跳,這下來了精神,一下子撐起身,“她素日溫溫婉婉的,竟是這種人么?” 錦寶林沒料到她竟是這樣看熱鬧的反應,怔了半晌,才又說:“也……也沒有。楚美人并不曾真的苛待過臣妾,只是臣妾位卑,素日也不算多么得寵,卻一朝有了身孕。她不免一時心有不平,說話就……就刻薄了點?!?/br> 說白了,只是圖口舌之快。 “沒意思。”瑩貴嬪意興闌珊地模樣,周遭一時冷了場,錦寶林應付不來,面顯窘迫,徐思婉略作沉吟,莞然笑道:“寶林從前似是沒來過盈云宮?這邊景致可好得很?;ǔ浚闩銓毩秩ピ鹤永镒咦甙?,也讓寶林靜一靜,莫要總想那些煩心事了?!?/br> 花晨垂眸應諾,錦寶林聞言,也知她半是在打圓場,半是有話要與瑩貴嬪說,于是依言起身,銜起幾分笑:“諾,那臣妾隨處看看?!?/br> “去吧?!爆撡F嬪淡然,懶得起身多作客套,就躺在那里目送她離開。 等她走了,瑩貴嬪的目光便落到徐思婉面上,眼中的探究毫不掩飾,口中冷冷輕嗤:“你到底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沒賣什么藥,摸不清娘娘的心思罷了。今日見娘娘性子如此直,倒覺得不妨直言一問,娘娘究竟什么打算?” 瑩貴嬪黛眉輕挑:“人是你突然帶來的,你問我什么打算?” 徐思婉目不轉睛盯著她的眼睛:“從前宮中諸多風波,娘娘就無半分心虛?” “什么風波?”瑩貴嬪擰著眉想了想,反問,“你是問與你有關的,還是同你無關的?” “自是有關的。” “那我不心虛?!爆撡F嬪下頜微抬,幾分不滿畢露,神情中冷淡盡顯,“倒是婉儀你,就沒覺得對不住本宮?” 這回換徐思婉露出不解:“不知娘娘所為何事?” “哈,你也不必與我這樣裝腔作勢?!爆撡F嬪懶得看她,翻了個身,朝向墻壁,“本宮自覺與婉儀性子投緣,還道在宮里多了個能說話的人呢。婉儀倒好,前腳還在跟本宮jiejiemeimei的,扭臉就去找了吳充華?!?/br> “臣妾……”徐思婉剛要出言,瑩貴嬪驀然撐身回眸:“你可莫要講吳充華只是無意撞見!你敢說那晚的戲不是你們合起伙來擺了陶氏一道?!” 徐思婉屏息,四目相對一瞬,瑩貴嬪冷淡地“嘁”了一聲,就又躺回去,口中不咸不淡道:“這等大事你找吳充華,不找本宮,可見是信不過本宮。如今又尋過來做什么?莫不是打算將本宮推出去擋個箭,一了百了了?” 徐思婉無言以對,滯了半晌,她才遲疑地發(fā)覺自己大約想偏了,也想多了。 阿凡一事之后瑩貴嬪待她突然冷淡,她還道瑩貴嬪是陶氏背后的主使,是以有所心虛,卻不料瑩貴嬪竟是在鬧脾氣。 這倒弄得徐思婉心生意外,一時不知該如何應付。 她懷著滿心的恨入宮,不免心思深沉,看誰都覺得滿是算計,忘了世上還有喜歡直來直去的人。 瑩貴嬪這副樣子,讓她看著真是新鮮。 作者有話說: 徐思婉:她為什么突然躲著我,她是不是手里不干凈,所以心虛啊? 瑩貴嬪:媽的生氣,她竟然不信任我,我們這種漂亮小jiejie為什么要互相算計,我還以為我跟她投緣,我瞎了眼了【躲宮里躺著不理人.jpg --- 本章隨機50條評論送紅包,么么噠 第29章 迷霧 自這日后, 徐思婉與瑩貴嬪姑且算得“冰釋前嫌”。因為瑩貴嬪這樣的脾氣在宮里實在不多見,于徐思婉而言, 這有幾分可信姑且不論, 只當尋常多個能說說話的人也好。 另一面,錦寶林何氏也與她們日漸熟絡起來。 瑩貴嬪有時邀徐思婉去盈云宮小坐,總會喊上錦寶林同往, 只是三個人坐在一起往往各懷心思。 錦寶林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二人拿捏不準,徐思婉總在饒有興味地摸索。而于瑩貴嬪,則更像興致勃勃地在看樂子。 如此一晃就到了八月十五。這日是中秋節(jié), 妃嬪們晨起不必去長秋宮晨省, 傍晚卻有場家宴要忙。這樣的家宴,最是六宮粉黛爭奇斗艷的時候, 徐思婉挑了身用料繁復的對襟襦裙, 通身是明艷的橘紅,裙擺上繡的桂花雅致不俗, 里頭搭了件米黃色的抹胸,上繡玉兔搗藥,小兔子被繡得毛絨可愛,雖有些不夠端莊, 卻多了幾分靈巧活潑。 家宴在酉時開始, 申時四刻, 徐思婉梳妝妥當。她將黛眉描得濃淡得宜,一雙原就上挑的眉眼在眼尾處暈開醉酒般的殷紅,朱唇比平日更多兩分紅艷, 正可襯托身上艷麗的衣裙。頭上的釵飾雖以銀釵為主, 但上好的雪花銀白光熠熠, 若月光銀輝,再鑲嵌玉石為點綴,氣質愈發(fā)出塵脫俗。 艷麗的衣裙與脫俗的釵飾,徐思婉很花了些心思才令它們相得益彰。 理好妝容后又歇一刻,思嫣尋了來,她只著了身尋常的杏黃齊胸,看著也就勉強比平日略微隆重兩分。是以進屋一看到徐思婉的妝容她就露出驚艷,訝然驚呼:“jiejie真好看!嫦娥下凡似的!” 徐思婉原徑自坐在茶榻上出神,聞聲撲哧一笑,抬眸朝她招手:“來,坐會兒?!?/br> “哎?!毙焖兼绦σ饕鞯厍叭ヂ渥?,剛坐定就瞧見榻桌上盛著烏黑膠凍的小碗,認真看了看,問說:“是阿膠吧?” 徐思婉掃了眼:“是。適才梳妝時端進來,顧不上吃了?!?/br> 徐思嫣抿唇:“那我吃啦……” “吃吧。”她銜笑應允,思嫣就毫不客氣地端起小碗吃了起來。 思婉梳起妝就顧不得吃它,原是怕吃東西沾亂的唇妝。思嫣卻顧不得這些,一口一口吃得實在,三五口的工夫吃盡了,她才朝身邊的宮女招招手:“幫我重新染一下唇?!?/br> 思婉摒著笑遞了個眼色,示意花晨一同幫忙。待她重新染好唇脂又坐了一會兒,時辰就差不多了,姐妹兩個便結伴往長秋宮去。 這樣的團圓家宴原是該設在長樂宮的,闔家團圓之余向太后一表孝心。但近來太后身子有些不爽,雖無大礙也懶得應付這樣的禮數(shù),就將眾人都打發(fā)到了長秋宮去,讓她們自行熱鬧。 長秋宮為著這場宮宴好生裝點了一番。后宮眾人早便聽說,皇后專程著人去民間買了許多漂亮的花燈,步入宮門一看,果然殿前廊下都掛滿了。辦差的宮人心思靈巧,有意將花燈掛得高低不同,錯落之下更顯意趣。 “真漂亮啊?!毙焖兼虅傂兄翆m門處就贊嘆起來,徐思婉與她一并邁過宮門,剛前行兩步,遙遙聽到女孩子清脆的同音:“婉儀娘子!” 徐思婉舉目望去,兩個小姑娘正手拉手急奔而來。她怕她們摔了,忙迎上前,俯身將她們一攬。吳充華原疾步隨在她們后面,見狀放緩了腳步,銜笑喚道:“婉儀。” “娘娘安好?!苯忝脙蓚€一同福身,吳充華行至近前站定腳步,打量了徐思婉兩眼:“meimei今日好生美艷?!?/br> 說著掃了眼面前的兩個女兒,又意有所指道:“早些時候,玉妃與瑩貴嬪都去紫宸殿了。” “多謝娘娘告知,臣妾也聽說了?!毙焖纪翊鬼?。 后宮總是個爭斗不斷的地方,平日里為了圣寵暗斗,到了這樣的節(jié)慶時,許多不甘示弱更會被放到臺面上。 對于玉妃的長寵不衰,徐思婉在宮外時就有耳聞。然而一朝間新嬪妃入宮,玉妃便顯得不那么出挑了,如今趁著這新嬪妃入宮后的頭一場家宴,正是她重新立威的時候。 吳充華又道:“婉儀太過出挑,只怕要觸了玉妃的霉頭?!?/br> 徐思婉抿笑:“臣妾正是這個意思?!?/br> 她就是有心讓玉妃不痛快的。 那日瑩貴嬪的幾句“開誠布公”雖然什么都沒解釋,但態(tài)度終是太過坦蕩,讓她心底的疑慮消去了大半。而若不是瑩貴嬪,陶氏一事最有可能的幕后主使便也只有玉妃了。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再有意避什么鋒芒呢?都是寵妃,誰怕誰呀。 眾人在外結伴看了一會兒花燈,皇后身邊的弈棋與品書一同迎出來,笑言殿中宴席已然備好,請她們進去入座。 妃嬪們這才三三兩兩地結伴進殿去,吳充華身邊的兩個小公主手拉著手,蹦蹦跳跳,邁進殿門忽而目光一亮,朝右側飛奔而去:“大哥哥!” 徐思婉聞聲猝然抬眸,一眼注意到席間那個男孩子。 那便是皇后膝下的皇長子元玨了,也是大魏朝現(xiàn)如今唯一的皇子,目下該是十一歲。他年紀還小,面上稚氣未脫,眉目間卻與他的父親已很有幾分神似,徐思婉望著他一時恍惚,鬼使神差地想起昔年在東宮見到齊軒的樣子。 那時她才三歲,他十四,所以他已不大記得請他的長相。但想來該與眼前的皇長子很像吧,看起來溫文爾雅又頗有風姿,所以誰也想不到他藏了多少心事。 皇長子并未往殿門口看,冷不防地看見兩個meimei,喜笑顏開地將她們一拉:“你們來啦?來吃月餅!”說著就伸手從案頭的瓷碟里拿了月餅出來,一人一塊塞過去。 皇后端坐右首望著他們,一派笑意間滿是慈愛。見兩個公主吃起了月餅,和顏悅色地招了招手:“來,母后看看你們。” 兩個小公主便又一道乖巧地上前向皇后問安,嘴巴里還吃得鼓鼓囊囊的?;屎笕炭〔唤匦ζ饋?,將她們拉到身前,摸出帕子為她們拭去唇角的點心渣。 徐思婉自也去向皇后見了禮,靜看著這一派祥和,自去自己的席上落座。 其實這樣半真半假的和睦,她從前也已見過數(shù)次。中秋佳節(jié)不止是宮中,民間人家也都要一聚。有時偌大一個家族齊聚一堂,各分支之前或許根本不熟,卻也要擺出一副其樂融融的模樣,她知道那其中大抵沒有幾分真的情誼,但知是必要的人情世故,便也說不上有什么厭煩。 可今日見著此情此景,她卻忽覺煩亂不堪。 憑什么呢? 徐思婉手肘支著案面,凝神托腮。 整個秦家都沒了,男人、女人、妻妾、仆婢、老者、孩子,無一幸免。 在這樣闔家團圓的日子,她只能孤單地想他們,而害他們的人卻還能在這里盡享天倫之樂。世道不該是這樣的,沒道理是這樣。 之所以還能維持這般的紙醉金迷,想來只是因果報應還沒到。 “婉儀jiejie安。”側旁忽有一喚,徐思婉神思被拉回,抬眸看去,是蘇歡顏前來敬酒。 她不日前也晉了位份,如今是正八品徽娥了。徐思婉銜笑舉杯與她同飲,一口清甜的果酒剛剛入喉,外面忽而響起宦官尖細的通稟:“陛下駕到——” 殿中倏然一靜,徐思婉將酒盞放回案頭,蘇歡顏也忙將酒盞交由宮人撤下。繼而眾人皆盡斂裙下拜,天子身著一襲月白色圓領常服入殿,頎長的身形被襯托得溫潤清雋。 徐思婉在下拜間不動聲色地側眸看去,一眼看到他身后跟著兩位佳人。一位嬌媚之至,是瑩貴嬪。另一位清麗脫俗,釵飾衣裙都更華貴一些,正是玉妃。 從妝容上看,今日該是玉妃更勝一籌了。只是瑩貴嬪本身生得更妖嬈些,與玉妃并肩而行便也不輸,只讓人覺得各有千秋。 徐思婉暗自思忖,心下其實不大明白瑩貴嬪為何要去紫宸殿。 循理來說,瑩貴嬪也是寵妃,紫宸殿自然去得。只是早些時候,她是先聽聞玉妃去了紫宸殿,后來才聽說瑩貴嬪也去了,這就變得有些不同尋常。 依宮里不成文的規(guī)矩,妃嬪們都是體面人,哪怕私下里斗得太厲害,面上也不會鬧得難堪。所以像紫宸殿覲見這種事,除非皇帝有意一同傳召、亦或同去覲見的人本就關系極好,否則大家聽說有旁人在都會知道避嫌,總不好到皇帝眼皮子底下爭風吃醋。 但瑩貴嬪今兒個偏就去了,緊跟在玉妃之后,看上去活像成心去砸場子。徐思婉心下暗自記下此事,依舊眼觀鼻鼻觀心地維持著下拜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