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奪鳳印 第43節(jié)
“諾?!被鹿倭巳还?,又言,“那錦寶林那邊……” “一會兒我便去見見。”徐思婉溫聲,面上的笑意愈顯和善,“她從前雖害過我,可到底是剛生過孩子的人,我不會與她計較。請皇后娘娘放心,我必定盡全力安撫好她,不讓她再哭鬧?!?/br> “那便辛苦娘子。”那宦官釋然舒氣,再行一揖,就告了退。 唐榆親自跟出去送了一送,花晨上前,思索道:“奴婢瞧著娘子是算準了錦寶林會坐不住要見娘子,可如今經(jīng)了皇后娘娘這一道,是不是……” “不妨。”徐思婉心平氣和地就著小菜吃下碗中最后一口清粥,“皇后娘娘若真在意她,就不會有見與不見由我自己拿主意的話了。她在宮里已沒什么分量,不怕她生事。” 于是用完膳,徐思婉便帶著宮人去了妙思宮。錦寶林先前的一計直沖她的性命而來,她肯走這一趟便已很是大度。是以徐思婉原本連備禮的心思也沒有,思索再三才讓花晨多備了些銀子——銀兩只要碎銀,銀票也要面額小的,最多不過五兩銀子一張的那種,隨意取了一沓。 行至妙思宮,不及踏入宮門,徐思婉便已感受到一片寥落。 在錦寶林有孕的時候,這里原也熱鬧過。因?qū)m中母憑子貴,妃嬪們都覺得她自此就會有個好前程,總要尋著理由來串一串門。 后來經(jīng)了落水一事,錦寶林身敗名裂,同住的陸充衣也借著徐思婉的好話搬走了,偌大的妙思宮就只剩了她一個備受冷落的嬪妃,從前上前巴結(jié)的妃嬪宮人作鳥獸散,人人都對她避之不及。 眼下正值正月,天氣尚冷,妙思宮四處皆可見一些枯枝與殘雪,有些就在宮道上散著,但也無人打掃。 徐思婉心生唏噓,拎裙步入錦寶林的院門。一個小宮女在廊下打著盹兒,察覺有人抬起眼皮,又見是她,連忙福身:“婉儀娘子安!”禮罷忙不迭地迎上前,將她往房中請,“寶林娘子從昨晚就一直在哭,這會兒眼睛都哭腫了……” 徐思婉嘆了一聲,腳步卻定住,目光落在那小宮女的面上。 她也就十三四歲,看著面生,徐思婉便問:“我從前沒見過你,你是一直在寶林身邊服侍的么?” “不是?!毙m女老實地搖頭,繼而又福身,“奴婢寧兒,是月余前剛差過來的。因著先前的事,從前服侍寶林娘子的宮人都被打發(fā)走了……” 說罷,她小心地睇了眼徐思婉的神色,低低地解釋:“那些舊事,奴婢也不知情……” 言下之意,顯是怕徐思婉將她視作錦寶林的同謀,拿她出氣。 徐思婉不由一笑,抬手拂去她留海上沾染的塵土,口吻和氣:“我只隨口一問,你別害怕?!毖援呉幻徎ǔ浚ǔ慨敿疵鰞蓧K碎銀,利落地塞過去,口中笑說:“瞧你年紀不大,當差也辛苦,這點銀子拿去買糖吃?!?/br> 寧兒啞然,一時怔住,做不出反應。 她也是去年才進的宮,入宮后只在尚儀局學規(guī)矩,錦寶林是她跟的第一個主子。所以她從前也沒得過什么賞,兩塊碎銀捏在手中直讓她覺得不真實,一時便連謝恩也忘了。 等她回過神,徐思婉已然邁入正屋屋門,拐向西側(cè)的臥房。寧兒見狀一拍額頭,忙去沏茶備點心。 臥房之中,充斥著一片腐朽頹靡的氣息。 徐思婉剛踏入門就覺得憋悶,黛眉皺了一皺,便信手推開了一扇窗子通風。 錦寶林原悶在被子中半夢半醒地抽噎,聽到窗子響動,懵地將被子一揭,口中咒罵:“誰許你開的窗!又皮癢了是不是!” 話畢她看到徐思婉,瞳孔驟然一縮:“你……” 徐思婉不做理會,鏡子坐到圓案邊的繡墩上。錦寶林望著她滿目的震驚,好似從未料到她真的會來,愣了良久,她猛地翻身下床,撲跪在徐思婉面前:“婉儀jiejie!” “還有臉叫我jiejie呢?”徐思婉垂眸,清清冷冷地睇著她。 錦寶林微滯,連忙改口:“婉儀娘子……” 月余不見,她清減了許多,幾乎瘦得脫了形,雙目又哭得腫脹,已絲毫瞧不出昔日的美貌。她的氣息也發(fā)虛得厲害,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徐思婉,在枯槁面容上直顯得有些古怪。 徐思婉無心與她多費口舌,見寧兒進來上茶,就接過來,心平氣和地抿著,只等錦寶林自己說話。 寧兒小心地瞧了瞧她們的神情,一句話都不敢說地低頭告退。錦寶林怔忪良久,枯瘦的手抓住徐思婉的裙擺,苦聲哀求道:“婉儀娘子……您讓我見琤兒一面,求您讓我見琤兒一面!我是他的生母??!他……他落了地就被抱走,我連他長什么樣子都不知道……” 徐思婉輕輕揭著盞蓋,悠然地刮著茶上的浮沫。聽她這樣說,也并不急于解釋元琤不會歸到她膝下,只幽幽說:“這個時候,寶林倒想起自己是孩子的生母了?” 說著,手中的茶盞一蓋。她眸光流轉(zhuǎn),美眸定定地落在錦寶林面上:“害我的時候,你可曾想過肚子里有個孩子?可曾想過那樣的一番折騰,或許會讓他就此命喪黃泉,連看這人間一眼都不能?” “我……”錦寶林嗓音沙啞,木然良久,點了點頭,“我知道的??晌?、我沒有辦法,玉妃娘娘……” “果然是玉妃?”朱唇勾起,一弧笑意明媚妖冶。 錦寶林心頭一緊,卻終究沒再隱瞞什么,短暫的遲疑之后便狠狠點頭:“是玉妃。她……她恨婉儀娘子奪了她的寵愛,視婉儀娘子為眼中釘,非要除娘子不可。我也不想拿孩子涉險,可我勸不住她……” “寶林說的自己好無辜。”徐思婉輕哂,“我倒不明白,玉妃是用了怎樣的手段讓寶林言聽計從,竟寧可拿腹中幼子涉險,也不肯去向皇后娘娘和陛下稟明原委?” “我……”錦寶林抬頭,卻欲言又止。 徐思婉見狀挑眉,無所謂地笑了笑:“不肯說就算了?!闭f著起身就往外走。 “婉儀娘子!”錦寶林大驚失色,顧不得儀態(tài),爬著追去將她撲住,“娘子,琤兒……” “陛下又沒將元琤交給我撫養(yǎng),你求我有什么用?” “……什么?”錦寶林怔住。 “不過?!毙焖纪襦咝Γ捯舳皋D(zhuǎn),“你若只是想見一見他,我不是不能幫你??杀菹抡跉忸^上,這事不能cao之過急,你這般整宿哭鬧也是不頂用的。倒不如你靜一靜,好好養(yǎng)著身子,也給我些時間,等陛下什么時候氣順了,我可以幫你去說一說。” 她說完就淡看著錦寶林,等著她的反應。錦寶林怔忪半晌,遲疑發(fā)問:“娘子為何還肯幫我……” 嗯? 徐思婉挑眉:倒還有些腦子,不算太傻。 只不過這樣在絕境里的人,也不值得她費心編什么理由去敷衍了。 她想了想,就隨口說:“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陛下不殺你,我便也拿你沒什么辦法,那多個敵人就不如多個朋友,你說呢?” 作者有話說: 本章隨機50條評論送紅包,么么噠 =========== 推一下好基友紅九的新文!她就是最近的上星熱播劇《別叫我總監(jiān)》的原著作者!作品質(zhì)量有保障!大家放心看! 《蜜語紀》by紅九 離婚女人vs禁欲系霸總 app請直接搜索文名或筆名哦~~ 第44章 路遙 這話若落在旁人耳中, 只怕會覺得太假。宮中哪有什么“相逢一笑泯恩仇”?誰若真存了這樣的想法,怕是早晚要尸骨無存。 只是對于錦寶林而言, 已沒了別的辦法, 有些好聽的話她便還是信的好,不信又能怎么辦呢? 徐思婉說罷又笑了笑,不欲給她多留反應的時間, 自顧擰了擰眉:“寶林今日情緒太過激動,身子也弱,我就不多攪擾了。改日……寶林將身子養(yǎng)好一些,我再來看寶林?!?/br> 語畢她再度提步, 走出臥房。許是因為她有再來探望的意思, 錦寶林沒有再做阻攔,怔怔地跪在原地, 沒再說出一句話。 徐思婉行至院門處, 寧兒束手束腳地福身恭送。她只做不理,拎裙走出院門, 轉(zhuǎn)而一睇月夕,月夕便心領(lǐng)神會地停下了腳,折回去與寧兒搭話。 花晨扶著徐思婉繼續(xù)前行,思索著緩緩道:“奴婢怎么瞧著, 娘子這是還打算來看她?” “我是要來?!毙焖纪褫p喟, “她無足輕重, 玉妃用了什么手段卻要緊。咱們得知道她的手有多長,日后才能護好自己;也得知道她用了怎樣的法子,手里才能多個把柄。但你看錦寶林這樣……今日我便是硬問, 只怕也是問不出的。不如放長線釣大魚, 等她哪日放松了, 讓她自己告訴我。” “她也實在糊涂?!被ǔ挎i眉一嘆,“便是玉妃再用什么樣的手段,她也不該拼上皇嗣的安康去賭。眼下陛下厭惡她,娘子雖占了些許緣故,但更多卻是因為她連自己腹中的孩子都能利用,未免太過惡毒?!?/br> “是啊?!毙焖纪竦吹貞寺?,并不多做置評。 在她看來,說出這話實是花晨天真了。后宮這個地方,被利用的孩子還少么? 所以她素來只覺得錦寶林那一計極狠,顯然讓她也著了道,卻從來不想說什么“惡毒”。 如若是她有那樣的機會,她或許會做得更加惡毒。 回到拈玫閣,離午膳還有些時候,徐思婉無所事事,就又讀起了書。 俄而聽到院中隱有說笑聲響起,她轉(zhuǎn)頭看了眼,就隱約看見月夕正帶著寧兒往后院去。她看向花晨,花晨就笑道:“娘子放心,奴婢適才就從小廚房取了幾道點心放到月夕屋里,正可招待客人?!?/br> “好。”徐思婉銜笑,手中的書又讀了十余頁,終于見月夕進了屋。 她遞了個眼色示意月夕坐下說話,月夕就挪了張繡墩到她近前,緩言道:“奴婢仔細問過了,皇后娘娘只管看看錦寶林素日的脈案、問一問太醫(yī)她的情形,不太管別的。所以尚儀局新遣過去的一應宮人,不論宮女宦官歲數(shù)都很小。寧兒已是宮女中較為年長的一個,掌事宦官也才十五歲而已?!?/br> 徐思婉禁不住輕嗤:“這樣的年紀,若在別處都是要老資歷的宮人先領(lǐng)著學習辦差的,自己哪能撐得住事?尚儀局倒會看人下菜碟?!?/br> “是?!痹孪︻h首,“所以錦寶林大抵心里有數(shù),便也氣不順,動輒就要打罵他們。奴婢關(guān)上房門瞧了瞧寧兒身上的傷,胳膊上、背上全是青的紫的,肩頭還有一處血痂瞧著很新,奴婢問了問,說是錦寶林昨日為皇次子的事發(fā)火,拿簪子扎的?!?/br> “自己斗不贏,倒很會磋磨無辜宮人。”徐思婉厭惡地皺皺眉頭,“寧兒還在?” “在呢?!痹孪c頭,“奴婢借故說再去小廚房給她取些點心才出的門,她還在房里等著,娘子可要傳她來問話?” “嗯,讓她過來吧?!毙焖纪裾f著放下書,掃了眼只擱了一盞清茶的茶榻,笑道,“給我取些蜜餞來,尋個好看的盒子裝著,要蓋上蓋子就能拿走的那種。” “諾?!被ǔ扛I?,領(lǐng)命而去。月夕亦與她一道出了屋,前去領(lǐng)寧兒過來。 她二人是一前一后回到的房中,寧兒進門時,花晨剛將蜜餞的蓋子打開。寧兒福身施禮,徐思婉溫溫柔柔地笑著牽住她的手,將她拉到近前。另一手已然摸起一枚蜜餞,送到她嘴邊:“莫怕,我聽月夕說你受了不少苦,放心不下才叫了你過來。” 說著一脧月夕:“去取藥膏來。” 轉(zhuǎn)而就又看向?qū)巸?,口吻愈發(fā)像是在哄小孩子:“你是錦寶林身邊的人,她不發(fā)話,我不好傳醫(yī)女來看你,但拈玫閣的藥還可拿給你用一用。來,褪了衣裳,讓我看看?!?/br> 寧兒口中含著那顆蜜餞,聞言肩頭一縮,瑟瑟搖頭:“謝娘子。奴婢沒事,自己尋些藥就好了……” 徐思婉勾笑:“怎么,月夕看得,我看不得?” 寧兒啞住,滯了一滯,到底沒想出再做推脫的話,就默不作聲地解起了上衣?,F(xiàn)下天氣還冷,宮人們也都穿得厚實,徐思婉耐心地等著,她先后脫去三件才只剩了抹胸,身上的傷痕都露出來。 徐思婉一眼看到她肩頭被簪子刺出的那塊殷紅的傷,又將她身子轉(zhuǎn)過去,望著一后背的傷痕輕吸了口冷氣:“還疼不疼?” “……不疼?!睂巸旱驼Z呢喃,徐思婉一怔,又笑起來:“怎么,怕我去跟錦寶林告狀?你放心,我與錦寶林實在算不上什么朋友,你在我這里實話實說,她一個字都不會知道。” 寧兒轉(zhuǎn)回身,小心地打量了一番她的神色,終于道:“疼的……尤其睡覺的時候,稍稍一碰就痛?!?/br> 徐思婉目露憐憫,又問她:“傷得這樣厲害,她拿什么打的你?” 這話一下子讓寧兒回想起了挨打的場景,不由眼眶一紅:“什么都有。她……她摸到什么用什么,有時是雞毛撣子,有時是案頭的鎮(zhèn)紙。昨日為著皇次子的事氣得狠了,抄起茶盞便砸過來,奴婢躲了一下,她就、就更生氣,便讓人將奴婢剝了上杉,用柳條抽……” 說至末處,她禁不住哽咽起來?;ǔ柯牭秒y受,啟唇譏嘲:“天剛暖一點,柳條還不好找呢,錦寶林剛出了月子,主意倒多得很。” “不哭。”徐思婉只做沒聽見花晨的話,摸出帕子,為寧兒擦了擦淚。遂又摸了顆蜜餞喂到她嘴里,柔聲道,“一會兒月夕給你的藥,有止血的、有消腫的、還有止疼的。你回去自己看著用,只是那止疼的反會讓傷好得慢些,你白日里能忍便忍上一忍吧,晚上再用它,睡個好覺。” 寧兒受寵若驚,慌忙下拜:“謝娘子!” “快起來?!毙焖纪褚话牙鹚?,側(cè)身將那八格的蜜餞盒子蓋好,又說,“這蜜餞你也拿回去,若是難過了就吃一顆。嘴巴里甜了,心情便也能好些。艱難的日子總會過去的,你要知道自己開解自己?!?/br> 宮女們不比妃嬪都是官家小姐出身,一朝入了宮門哪怕不得寵,也總歸還有人伺候、有人能說說體己話。寧兒這樣的身份,又跟了那么個主子,大概已許久不曾有人對她這樣柔聲輕語過了。 她心生感念,明明心情好了不少,眼淚卻掉得更加厲害。徐思婉就索性將那錦帕也塞到了她手里,頗有耐心地繼續(xù)勸她:“好了,你若哭得厲害,一會兒錦寶林瞧出痕跡怕是又要不高興。跟著月夕回她房里好生歇一歇,洗了臉高高興興地回去。日后若是得空,你再來我這里坐,別的不敢說,點心蜜餞總是管夠的?!?/br> 寧兒長久不見這樣的善意,被她哄得一愣一愣的,幾度想起自己家里的jiejie。她便一時望著徐思婉怔住,直至月夕取來藥膏進來將她哄走,她才總算回過神,安靜地穿好衣裳,捧著那盒蜜餞規(guī)規(guī)矩矩地向徐思婉施禮告退。 徐思婉目送她離開,眼底的笑意始終溫和,花晨上前兩步,輕聲詢問:“日后,奴婢們也多與這寧兒走動走動?” “不必太過刻意。”徐思婉重新拿起書,翻到之前看過的地方,“若她來尋你們,你們就好生招待著,不來也不必強求。左右還有那盒蜜餞在,她吃著就會想起拈玫閣,也會羨慕你們的日子,又會對錦寶林還剩多少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