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奪鳳印 第79節(jié)
說罷,目光就在房中一蕩:“怎的不見楚少使?” 徐思婉笑睇著她:“經(jīng)娥找她有事?” “唉,原也無事。”鄭經(jīng)娥幽幽一嘆,“只是想著先前的事,臣妾心覺對不住少使。如今就要過年關(guān)了,那些不快的事還是要有個了結(jié)才好,臣妾就想登門賠個不是,與楚少使化干戈為玉帛。” 語畢她側(cè)了下首,身邊的兩名捧著木匣的宮女即刻上前。鄭經(jīng)娥打開木匣給徐思婉看,一個里頭盛著滿滿當當?shù)氖罪?,另一個里頭是一套質(zhì)地上佳的茶器,想是給楚舒月的禮。 徐思婉莞爾:“經(jīng)娥有心了。楚少使不喜熱鬧,本宮想喊她來湊個趣她也不肯來,經(jīng)娥這會子過來,正好陪她坐坐。” 說完就一睇適才慘叫不止的張慶:“你帶鄭經(jīng)娥去見少使去,一會兒賞你十兩銀子。” 十兩銀子說來不夠補他今日虧的錢,但她這樣說,張慶自知她是在巧立名目為他補上虧空,頓顯窘迫,紅著臉躬身:“經(jīng)娥娘子請?!?/br> “有勞了?!编嵔?jīng)娥朝他頷了頷首,又向徐思婉一福,就告了退。 唐榆目送二人離開,不動聲色地緩了口氣,擺手示意旁人都退下。徐思婉見狀沒說什么,等眾人都退出屋外,才啟唇道:“不會是今日動手,莫慌?!?/br> “莫慌”兩個字,透出幾許笑話他的意味。唐榆淺滯,望著她不解其意。 徐思婉緩緩道:“你可還記得孫徽娥上次過來時說,林嬪要她與楚少使喝酒?妃嬪之間,飲茶小坐常見,飲酒卻不常見。我猜林嬪專門這樣囑咐孫徽娥,是為了讓楚少使飲酒后難以逃脫,求個萬全。可今日是除夕,晚上宮宴要緊,楚少使絕不會飲酒,林嬪想來心里也有數(shù),之所以仍讓鄭氏走這一趟,大概只是為了給王施遞那火鐮粉罷了?!?/br> 唐榆聽到一半就已了然,等她一言一語地耐心解釋完,他莫名有些局促。 這些細枝末節(jié)于他而言原本并不難想到,只是他太害怕她出事,一想到王施要縱火就慌了,所謂關(guān)心則亂。 徐思婉續(xù)言:“這幾日我們只要留些意就好。你一會兒傳話下去,就說我晚上睡覺時素來沒什么事,近來又過年,讓大家都好好歇一歇,只要陛下不來拈玫閣,每晚留一個人值夜就行了?!?/br> “好?!碧朴茳c點頭,依她的吩咐前去照辦。 當晚,除夕夜,皇帝按規(guī)矩宿在了長秋宮中。拈玫閣中由月夕值夜,一整晚相安無事。 年初一,皇帝猶在長秋宮,拈玫閣則是張慶值夜,依舊相安無事。 年初二,皇帝翻了徐思婉的牌子,御前宮人候立各處,自然平安。 年初三,皇帝獨寢在紫宸殿,徐思婉在拈玫閣安然睡了整完,翌日天明就見桂馥第一個進了屋,小聲稟說:“娘娘,昨夜奴婢值夜時王施尋了來,說院外古怪的動靜,非讓奴婢出去瞧瞧。奴婢按娘娘的吩咐沒多問就去了,回來時他已回了屋,奴婢四下里查了一圈,見娘娘窗外各處不起眼的地方都被灑了些白色粉末,窗欞花紋間尤其多些,想來就是那火鐮粉了。” 窗戶皆以木制,窗紙也易燃。將火鐮粉灑在這些地方,在合適不過。 徐思婉不急不惱:“你可告訴唐榆了?” “告訴了。”桂馥點點頭,“唐榆當即起了床,連夜將能瞧見的地方都擦了個干凈,又換了看起來相似的杏仁粉撒上去掩人耳目。這會兒正補覺?!?/br> “讓他睡吧?!毙焖纪褚贿?,“這兩日鄭經(jīng)娥應(yīng)該就會過來。她要做什么咱們心里有數(shù),由著她去就是了,只兩件事你們記住?!?/br> 桂馥垂首:“娘娘吩咐?!?/br> 徐思婉道:“一則是鄭經(jīng)娥只要過來,你們就趕緊去請瑩jiejie。這么大的熱鬧,若不讓她當面看,她要發(fā)脾氣的;二則是,盯著些思嫣,萬一她那時也碰巧過來,你們說什么都要把她擋在院外,記得了?” 桂馥先道了聲“奴婢記住了”,繼而卻露出惑色:“娘娘為何這般提防四小姐?” “這不是提防?!毙焖纪褚秽?,“照我說的辦吧?!?/br> 她的確提防思嫣,并非只沖著思嫣去,只是對誰并無太多信任,連帶著也算了思嫣一份。 但這回,的確不是提防。 秦家滅門已經(jīng)十五年了,她能站在這里步步謀劃,全靠徐家。 而思嫣,是實打?qū)嵉男旒遗畠骸?/br> 眼下的這場戲雖盡在她的謀劃之中,可大火無情,她可以自己豪賭一場拉林嬪下水,但總不能讓思嫣與她一起入火場。 翌日上午,徐思婉正在房里為太后抄寫新一卷佛經(jīng),鄭經(jīng)娥就來了。徐思婉與花晨相視一望,花晨即刻會意,去請瑩婕妤,瑩婕妤不一刻就趕到了拈玫閣來,滿目的驚喜:“要開始了?” “嗯?!毙焖纪顸c點頭,“jiejie坐。若想求個穩(wěn)妥,就離門近些?!?/br> 離門近,跑得快。 瑩婕妤嗤之以鼻:“我才沒這么容易死呢?!闭f完就踱到了茶榻旁,自顧坐下喝茶。 徐思婉一時又想到了思嫣,提心吊膽地望了眼窗外,好在并沒有她的身影。又想到她昨日剛過來一同用過晚膳,心覺她今日或許不會過來,更松了一口氣。 后院的房中,櫻桃還記得鄭經(jīng)娥先前打了楚少使的事,上茶時自有滿心的不情愿。但因鄭經(jīng)娥在為份上壓了楚少使一頭,櫻桃縱使年紀小也知道這不是自己能擺臉色的時候,立在一旁依舊恭恭敬敬的,瞧不出半分的不滿。 楚舒月不清楚孫徽娥究竟為什么說回家就回家,亦不知鄭經(jīng)娥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但仍依徐思婉先前囑咐的將計就計。 她睇了眼面前的茶盞,笑說:“這茶是貴嬪娘娘前幾天新賞的,經(jīng)娥娘子嘗嘗。” “少使客氣了?!编嵔?jīng)娥含著笑,信手打開自己帶來的食盒,先端出兩碟點心,又捧出一小壺酒,“先前的事是我不對,今日特意帶了酒來,向少使賠罪?!?/br> 言畢她就自顧先斟了一盅,仰首一飲而盡。 繼而又自斟一盅,轉(zhuǎn)而問楚舒月:“少使同飲一盞,如何?” “好。”楚舒月頷首,應(yīng)得平靜。 鄭經(jīng)娥執(zhí)起酒壺為她斟酒,瓊漿正要倒入杯中時,扶在酒壺蓋子上的兩指不聲不響地輕輕一捻。 林嬪跟她說了,不能任由楚少使得寵。這壺蓋中添了致人起疹的藥粉,不動無事,一擰壺蓋觸動關(guān)竅,藥粉即入酒中。 楚少使若起了一身紅疹,自然就得不了寵了。若再抓破疹子以致臉上留疤,大概倩貴嬪也不會愿意再留著她。 林嬪說,只消她辦成這樁小事,日后就保她衣食無憂。 鄭經(jīng)娥心里知道以林嬪的處境現(xiàn)下大概復(fù)寵無望,可林嬪背后到底有個強大的娘家,在宮中亦有積威。能博得這份倚仗,對她而言也是好的。 鄭經(jīng)娥一邊想,一邊給楚舒月斟了滿滿一盅。接著二人酒盅一碰,各自飲盡。 前院臥房里,徐思婉和瑩婕妤等得無所事事,可若下棋,瑩婕妤又忍不住總要耍賴。徐思婉就索性著人取了琴來,撫著琴看瑩婕妤起舞。 瑩婕妤素以舞技聞名后宮,自是跳得極好的。徐思婉的琴技卻很一般,一曲之后就忍不住搖頭:“我這點本事配不上jiejie的舞,還是傳個樂伎來吧?!?/br> “打發(fā)時間罷了,哪有那么多講究?”瑩婕妤不甚在意地擺擺手,又道,“快,再來一曲,隨你彈什么,我跳給你看?!?/br> 徐思婉一哂,凝神靜思。玉指剛觸及琴弦,外面疾呼驟響:“走水了!??!” 二人相視一望,瑩婕妤頓時喜上眉梢,拉著徐思婉就要出門,徐思婉卻反將她的手一握:“等一下。” 語畢她走向墻邊矮柜,取出孫徽娥先前留下的那盒火鐮粉,信手揮灑在地。又打亮火折拋向滿地粉末,火焰霎時竄起。 徐思婉退開兩步,平心靜氣地靜靜欣賞著眼前的大火。火焰燃起之處,火中有些許因火鐮粉而生的幽藍,接著粉末燃盡,火焰就成了紅與橙,一點點向上竄這,很快竄到一人多高。 “你瘋了?快走!”瑩婕妤眼看火苗撲及窗框,一把將她拉過。徐思婉亦無心再做多留,與她一同攜手跑向房門,正要邁出門檻,一道人影闖入視線:“娘娘!” 唐榆闖至門口,在看見她的瞬間猛然松氣。繼而顧不得其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幾步?jīng)_至院子里。 花晨月夕緊跟其后,幾人在院中定住腳回身一看,才發(fā)現(xiàn)后院已火光沖天。雖然白日里火光并不大明顯,nongnong黑煙卻尤為分明。 同時,面前的堂屋與臥房也已漸漸被火焰吞噬,宮人們著急忙慌地潑水救火,卻也難以壓住火勢。 唐榆定住神,忽而發(fā)覺自己的手仍攥在徐思婉手腕上,猝然松開。 “娘娘?!彼谅暎鬼?,“火勢太猛,恐要燒及花木,兩位娘娘出去避一避。” “好。”徐思婉頷首,轉(zhuǎn)身就要走出院門。 剛邁出門檻,女子的哭喊聲在身后驟起,徐思婉冷不防地被人撲住,整個人向后一仰:“娘娘!” 是鄭經(jīng)娥哭得滿目恐慌。 唐榆反應(yīng)極快,一把拽開她的手,鄭經(jīng)娥卻根本無暇注意這些,驚恐地拽著徐思婉的裙角:“娘娘,楚少使、楚少使……” 徐思婉目光微凌,視線掠過鄭經(jīng)娥面上被火熏出的黑漬,驀然抬頭:“楚少使人呢?!” “娘娘放心?!碧朴軌褐?,邊說邊將她推出門外,“劉恭劉敬已沖進去救人了?!?/br> 徐思婉屏息,回身無聲地凝視著那滾滾濃煙。 她是不在意楚舒月的死活的,但若能不死,自然更好。 好歹也已一同謀劃了這么長時間。 鄭經(jīng)娥亦被宮人攙出了院門,卻嚇得連站也站不住,趔趄著撲跪在徐思婉腳邊:“娘娘!臣妾、臣妾不知怎么回事!外面突然就起了火,楚少使她……她原要與臣妾一起逃出來,起身卻發(fā)現(xiàn)渾身使不上力氣,許是因為飲了酒……” 瑩婕妤蹙眉睇著她:“酒是你備的?” 鄭經(jīng)娥神情一僵,霎時想到了林嬪讓她添的藥,但此時卻不敢說,只得連連點頭:“是、是臣妾備的……可臣妾不知……不知為何會這樣!” “這話你跟陛下解釋去吧?!爆撴兼ポp輕嘖聲,轉(zhuǎn)而睇了眼唐榆,“可有人去紫宸殿稟話了?”頓了頓又道,“傳路太醫(yī)來候著。這么大的火,不免要有人受傷的?!?/br> “諾。”唐榆一應(yīng)。因紫宸殿已有人去了,就只遞了個眼色示意張慶去請路遙。 短短兩句話,竄入天際的黑煙似乎又高了些。 “jiejie!”思嫣趕到院門前就先看見了那黑煙,直嚇得面色煞白。 . 又過將近兩刻,院中大火終于將將熄滅,從后院到徐思婉的臥房與堂屋都倒了大半,處處都是焦黑的殘垣斷壁與宮人們撲火留下的滿地水漬。 “阿婉!”身后一聲急喚,徐思婉回過身,一眼望見皇帝松氣的神情。她頓顯嬌弱,趔趄著迎向他,不及說一個字,就被他一把擁進懷中。 “阿婉?!彼謫玖怂宦?,雙臂將她摟得緊緊的,好似唯有這樣才能確信她依舊在這里。她縮在他懷里戰(zhàn)栗如篩,瑩婕妤望過來,扯了扯嘴角,拈腔拿調(diào):“陛下好偏心。臣妾和倩meimei好端端地說著話,就突然起了火,臣妾也怕得不行呢,陛下卻只顧著倩meimei一人?!?/br> “好了。”他無奈地看了瑩婕妤一眼,眼中亦有寵溺與擔憂,但終是沒松開徐思婉。 徐思婉緊緊攥住他的衣領(lǐng),眼里掛著淚,幽幽抬起頭:“怎么會、怎么會就突然起了火……” “朕會幫你查清楚?!彼麥芈暟矒?,說著一脧?fù)蹙粗?。徐思婉只作未覺,仍自顧抽噎著。她驚魂未定般地在他懷里脧了好半晌,院中火勢終于全然撲滅,宮人們一個個聚過來見禮,她抽神問他們:“楚少使如何了?” 劉恭劉敬兄弟兩個都被熏得滿臉烏黑,伏地稟道:“少使已救出來了,只是受了驚,暫且歇在了后院里,倒是身邊侍奉的櫻桃燒傷了胳膊……” “快讓路太醫(yī)去看看!”徐思婉急道,早已候在一旁的路遙聞聲急忙入院,跟著宮人去尋楚少使與櫻桃。 此時思嫣已定住神,緩了緩氣,垂首輕言:“陛下,縱使天干物燥易起火,可jiejie位至貴嬪,身邊有那么多宮人,應(yīng)是能及時撲滅的,何以燒成這樣……” “meimei這話說得在理。”瑩婕妤輕嗤,美眸在鄭經(jīng)娥面上一劃而過,“倒是今兒個鄭經(jīng)娥突然來與楚少使喝酒,不知有沒有什么別的緣故?” 鄭經(jīng)娥早已嚇蒙了,適才在徐思婉面前爭辯的那幾句已用盡了最后的力氣。眼下她癱坐在地上,眼見皇帝駕到都沒顧得上磕個頭,聞言亦回不過神來。 皇帝鎖眉,亦不欲多理她,王敬忠當即上前,著人押了鄭經(jīng)娥就走,徐思婉就是不問也知,這是要往宮正司去。 “去紫宸殿歇一歇?!被实蹨芈曒p言,徐思婉不及應(yīng)聲就被他打橫抱起,又見他一睇瑩婕妤,“來。” “諾?!爆撴兼?yīng)得和順,御前宮人們旋即跟上,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去往紫宸殿。徐思婉被皇帝直接送進了寢殿的床上,只管做出一副驚魂不定的模樣躺著歇神,瑩婕妤坐在床邊,一句句地訴說恐懼。 徐思婉縮在衾被之中,手始終緊緊地攥著他的袖角。等瑩婕妤說完始末,她才終于開口,聲音氣若游絲:“除了這火起得古怪,臣妾更奇怪楚少使是怎么了……她與鄭經(jīng)娥喝著酒,既然鄭經(jīng)娥能出來,她理當一起出來才是……” “朕會命人去問?!彼谅?。 徐思婉點點頭,不再多言,抱住他的胳膊閉上眼睛,好似已然心力交瘁,只想閉目養(yǎng)神。 然而閉目久了,她竟真的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至暮色四合之時,殿外的聲響有些嘈雜,吵得她睜開眼睛,揭開簾子,看向近在咫尺的花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