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奪鳳印 第82節(jié)
徐思婉眸光一凌,冷冷掃去。二人之間位份只差半品,座次正好相鄰,林嬪毫無懼色地側首回看:“貴嬪與我動什么怒?小公爺昔年攔下貴嬪車駕的事宮中人盡皆知,貴嬪何必欲蓋彌彰?如今貴嬪玷污的可是天子清譽,惹出這樣穢亂宮闈的事,貴嬪不說去謝罪,倒還在這里擺起威風來?” “穢亂宮闈?”徐思婉勾唇輕笑,淡然吐出三個字,“當不起。” 她語畢就不再看林嬪,轉而望向皇后,慢條斯理道:“皇后娘娘都說陛下已然知曉卻不曾說什么,只怕輪不到林嬪在這里亂安罪名。倒是可憐了鄭經娥……自拈玫閣起火就被押在宮正司中,也不知現(xiàn)下過得怎么樣。林嬪與其在這里說嘴,不如想法子救救她,免得讓她在宮正司里供出什么,平白牽連了林嬪!” 這話毫不客氣地直指林嬪與鄭經娥有瓜葛,林嬪面色一白:“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何懼她供出什么?” “是么?”徐思婉銜著笑看看她,“但愿吧。本宮也不希望林嬪真出什么閃失,不然陛下傷心、皇次子難過,林氏一族也不免牽連其中,倒是不值得。” “好了。”皇后及時打斷了這份不快,淡淡一喟,“流言而已,民間時時都有,宮人們愛嚼舌根就罷了,你們不要拿出來說嘴,沒的傷了姐妹和氣?!?/br> 眾人頷首應諾,徐思婉與林嬪亦垂眸不再爭執(zhí),皇后的目光落到徐思婉面上,又說:“陛下是信得過你的。你近來既住在紫宸殿中,就好好侍駕,別為這點事傷了與陛下的情分,倒讓親者痛、仇者快?!?/br> “諾?!毙焖纪窳⑸砩罡#骸俺兼斢洝!?/br> “都散了吧?!被屎髲陀粥皣@一聲,“今晚本該在長樂宮中設宴,但太后娘娘素來喜靜,近來又鳳體欠安,宴席就免了。到時本宮與陛下會去她跟前盡孝,你們便隨意聚一聚吧,不必拘禮。” “諾,臣妾遵旨?!北娙斯е攽?,就施禮告退,出了長秋宮的宮門。 傍晚原定的上元家宴被免去,自是有人歡喜有人憂。許多平日不得寵的宮嬪就等著這樣的機會在圣駕面前露一露臉,如今失了機會,不免失魂落魄。 但寵妃們自然不大在意這樣的事,聽聞沒了宮宴,反覺少了許多繁文縟節(jié)。瑩婕妤一出長秋宮的宮門就回過頭,先拉住近在咫尺的徐思婉,又招呼晚一些出來的思嫣,連吳昭儀和蘇歡顏都一道被張羅進來:“晚上既無宮宴,閑著也是閑著,到我那兒聚一聚如何?我這就讓小廚房籌備上。” “好。”吳昭儀含著笑先行應了,“我?guī)Ъ逊f佳悅一道過去,你不嫌煩就好。” “咱們這兩個小公主是最乖巧的?!爆撴兼ッ虼剑焖纪裥哪钜粍?,笑說:“既是上元,總要有些花燈才應景。去年過年時陛下帶我出宮時曾買了不少,放在庫里倒沒燒著,只是不知這一年放下來還有多少可用?!闭f罷一睇唐榆,“你回去點一點,將能用的跳出來,送到盈云宮掛上。若是不夠,你就在出宮買一些,趕在傍晚之前回來便是?!?/br> “諾?!碧朴芤灰?,領命告退。 他心下自然知道,徐思婉只是又尋了個由頭讓他出宮罷了。過去這些時日里,他已借故出宮了兩回,理由都找得謹慎,這回由徐思婉開口就更保險。 一刻之后,唐榆就乘著馬車出了宮門。買燈的事不急,今日是上元,賣花燈的商販在城中各處都有,就算過了晌午才開始買,也必定能在傍晚前趕回宮去。 他便先去了平康坊,這是三教九流齊聚的地方。名動京城的花魁、不為人知的暗娼、專愛說一些見不得光的事的說書先生,在這地方都尋得著。 宮中許多宦官也都愛來這地方,哪怕挨了那一刀,許多人也猶愛往青樓里去,有些是為尋歡作樂,有些只是借凌虐青樓女子宣泄一份壓抑。反正他們手里都有錢,就是在如何用盡折磨手段,老鴇收夠了銀子也不會說什么。 唐榆從不往那些地方去,他知道這世間對女子的規(guī)訓有多重。但凡女兒家,沒有幾個不注重名節(jié),也沒有幾個會自愿賣身青樓為妓,會做這份買賣的,都不過是苦命人罷了。 既然如此,苦命人又何苦為難苦命人?宦官們在宮中再有萬般委屈,也不是這些青樓姑娘給的。若出了宮就宣泄到她們頭上,實在就是個混蛋。 是以唐榆入了平康坊就避開了那幾條開著幾大青樓的大道,繞著小道一路往北而行。途中偶有自混的暗娼出來拉他,他也不做理會,直至到了一方掛著“劉記茶館”的小院子前,他才進了院去。 這茶館就是個實實在在的茶館,沒有娼.妓,不做皮rou生意。但老板在平康坊里也是有別的生意的,是以家底極厚,不靠這茶館賺錢。 之所以開這茶館,就一個緣故,是因他自己愛茶,家中在福建、杭州均有茶山。這樣愛茶又不靠這買賣賺錢的人開的茶館,賣的茶便稱得上一聲物美價廉。 是以他這茶館在平康坊里無人不知,說書先生得空時來、青樓姑娘偶爾也來,各樣的客人,不論達官顯貴還是地痞流氓,都愿來此飲一盞茶。 宮中的宦官們若來平康坊,自然也都知道這里。 自七八日前開始,一些關乎宣國公府與倩貴嬪的傳言在宮中不脛而走,先由小路子傳到了吳述禮耳中,接著很快就傳到了平康坊里。 唐榆那時奉徐思婉之命到了這茶館,果然碰到了吳述禮一次。吳述禮并不識得他,就各自尋了張桌子喝茶。 其間,吳述禮如料沒有閑著,繪聲繪色地將衛(wèi)川如何在福興樓里大醉、如何想念倩貴嬪的事都說了出來。彼時店中雖無青樓姑娘,卻有幾位說書先生,這消息自會傳開,正合徐思婉之意。 唐榆在吳述禮在時沒搭一句話,直待他走了,才搖著頭嘆道:“他適才講的那些,諸位先生可別往外亂說?!?/br> 他這樣一講,自有人要問:“怎的,是假的?” “自然是真的?!碧朴芸嘈Γ澳侨宋艺J識,是宮里頭宮正司的吳公公,身居高位,說出的話想來不會有假。但倩貴嬪可是如今宮里頭一號的寵妃,事情惹到她身上,怕是要掉腦袋。” 他這話直讓幾個說書的眼睛都亮了——若這是個不起眼的小嬪妃,舊情再動人也沒人在乎??扇羰钱斀裉熳由磉叺膶欏?,那講起來可就刺激了。 是以這故事借由眾人之口迅速傳開。同樣的經過,在不同的說書先生口中成了不同的故事。有的更在意床上那點事,為皇帝與小公爺各自編了一出,講得活色生香;有的更在意舊情,將從前的過往編得萬般美好,好像他當時就在旁邊瞧著似的;還有的喜歡講得悲情一些,句句痛斥當今天子棒打鴛鴦,毀了一雙有情人。 平康坊在一夜之間變得像一方酒壇,各色故事在壇中發(fā)酵,當酒香夠濃郁的時候,宮里自然也聽說了。 如今,唐榆又到了這酒館,剛落座就聽到周遭有人在聊此事。他默不作聲地飲茶,將傳言輕重摸了個透徹,最后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找了個不起眼的說書先生搭話:“我給你說個故事,保你能賺錢,聽不聽?” 那說書的一奇:“什么,您說?” 唐榆道:“你可知道宣國公府與倩貴嬪這樣見不得光的事情,是為何傳得沸沸揚揚的?” 說書的不解:“為何?” “嘖,傻了是不是?”唐榆拉過他旁邊的空椅子坐下,神秘兮兮地湊近,“擺明了是宮闈秘辛,有人嫉妒倩貴嬪得寵,想用這法子拉她下水!” 說最后一句的時候,他有意捏了下嗓音,令聲音細了些。 對方一聽,覺出他似是個宦官,連忙拱手:“您是宮里的?您知道底細?那您跟我說說,誰要害倩貴嬪啊?” 唐榆眼眸微瞇:“瑩婕妤。在倩貴嬪進宮之前,瑩婕妤就是最得寵的。如今倩貴嬪壓過了她,她心里不是滋味?!?/br> 說書的了然:“哦,就是那舞姬出身的,是不是?” 可見坊間的傳言從來不少。 “對,就是她?!碧朴芤贿?,拍了拍他的肩頭,“有意思吧?這都是宮正司掌事的吳公公親口告訴我的,我是他徒弟,他不會騙我。” 言畢他不再容那說書的追問更多,幾步踱到柜臺前結了賬就走了。 . 宣國公府。 衛(wèi)川自父親的書房出來,面色沉郁地往自己的住處走,直至步入房門都沒說一個字。 身邊的小廝也提著心跟了一路,進了內室才敢開口:“公子,那些傳言……”他仔細地掃了眼衛(wèi)川,“是真是假?” 衛(wèi)川無聲一喟:“我近來根本沒去過福興樓,你說是真是假?” 小廝驟然松氣,轉身前去沏茶,邊忙邊說:“那就好。假的真不了,公子問心無愧,就不會惹什么麻煩?!?/br> 衛(wèi)川坐到書案前,身子靠向椅背,仰面望著房梁,心知他說得對。 他當初阻擋天zigong嬪的車駕,也沒有惹上什么麻煩,這點傳言傷不到他。宣國公府的門楣值得皇帝顧全顏面,不會為了幾句閑言碎語動他。 可是思婉怎么辦? 她入了宮門,榮辱生死都在皇帝一念之間。哪怕徐家門楣也高,皇帝不至于為這此殺了她,可后宮那樣地方只要失寵,就已足以將一個人逼死。 她那么聰明,如果沒有這些事找上門,她一定能在宮里過得很好。 他幫不了她什么,但總不該給她添麻煩。 衛(wèi)川沉吟良久,目光尋向面前的小廝:“別沏茶了,你出去一趟?!?/br> 小廝忙放下茶盞,幾步上前:“去哪兒?” 衛(wèi)川道:“去定西侯府、大將軍府,還有延平伯爵府,把他們三個請來,就說我有要事相求?!?/br> 小廝一怔,旋即猜到他要做什么,連忙一揖,前去照辦。 . 宮中,瑩婕妤張羅著小廚房備妥了飯菜,聽聞唐榆送燈來了,就回到殿里瞧了瞧。 送來的燈半新半舊,新的是唐榆今日在外買的,舊的是皇帝去年過年時送給徐思婉的。 相較之下,還是皇帝去年買的燈更貴氣一些,有的工藝繁復、有的材質講究,什么花樣的都有。唐榆挑選的則大多樣式簡單,只是用心描了畫提了字,更像讀書人挑的燈。 瑩婕妤素來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草草看了一眼就讓宮人去掛,囑咐他們在廊下掛得錯落一些才會好看。又在燈下添了燈謎,以便一會兒玩樂。 受邀赴宴的幾人在兩刻后就陸續(xù)到了,吳昭儀帶著兩個小公主猜燈謎,思嫣跟著她們同樂。徐思婉走到廊下,原也想瞧瞧燈謎都有什么,但抬頭定睛之間,撞入眼簾的燈上卻正寫著一句:他生莫做有情癡,人間無地著相思。 花燈上寫些情情愛愛、亦或愛而不得的詩句本也常見,可這字跡看著太過眼熟,分明是她自己的字跡。 她黛眉微挑,側首看他。唐榆正無所事事地環(huán)顧四周,驀然察覺她的目光,一怔:“怎么了?” 她不作聲,抬起眼簾,引著他看向上面那燈,他滯了滯,又問了一遍:“怎么了?” 徐思婉輕笑:“誰寫的,跟我的字這么像?” “燈販寫的。”他原未料到她會注意到這字,因心底不為人知的心思將要被戳破,生出一股手足無措的局促。他于是連看她一眼也不敢,抬手撓著頭,欲蓋彌彰道,“是像,真巧啊。” 徐思婉忍俊不禁地斜眼睇著他。 他的臉頰一分分地泛紅,她一語不發(fā)地欣賞。 但到最后一刻,她什么也沒有戳穿。 她只輕飄飄地道:“你是不是每年都要拿我的字來捉弄我一下?明年再這么干,我要扣你月錢了?!?/br> 第76章 提及 他臉上的窘迫伴著她的這句話驟然松下, 低頭咳了聲,小聲道:“這邊近二百盞燈, 誰知你會看出來?” “做了虧心事, 鬼總會敲門的!”她兇巴巴地一瞪他,便頤指氣使起來,“你去猜燈謎, 若猜不贏那兩個小公主就是丟了我的臉,我這就先扣了你的月錢!” 唐榆哭笑不得,嘆息一聲,只得仰頭認真看起了燈謎。 他猜燈謎果真是有些本事的, 尤其是字謎, 一邊讀著一邊在手上劃上一劃就能猜出來。莫說兩個小公主,就是吳昭儀瑩婕妤思嫣三個大人加起來, 猜得也不及他一個人多。 最后瑩婕妤備下的彩頭自就被他贏了去, 那是一支用整塊翡翠雕琢成的簪子,通體碧綠, 價值連城。 瑩婕妤眼看那簪子落到他手里,伏在桌山哭得撕心裂肺:“那么好的東西!送給哪位姐妹我都認了,給兩位小公主添做嫁妝也好,可你一個男人拿去有什么用!我心疼?。 ?/br> 唐榆只作未聞, 銜笑謝了她的賞, 就將簪子收了。 眾人樂不可支, 七嘴八舌地哄了瑩婕妤一番,又輪流喂她吃了一圈菜才可算將她哄好。 這般一番宴席不知要比尋常家宴舒服多少,一直玩到臨近子時才總算散去。 因近來都住在紫宸殿, 徐思婉想著時辰晚了, 就差花晨月夕先趕了過去, 看看皇帝就寢沒有。若他已然睡了,則由花晨回來回話,月夕再往思嫣那邊跑一趟,跟思嫣說她要過去借住一晚。 除了花晨月夕,徐思婉沒帶旁的宮人出來。幽長的宮道一時就變得格外寂靜,她自顧走著,唐榆在旁掌著燈。半刻的沉默之后,他忽然喚她:“思婉。” 徐思婉停住腳步,側首看他,他拿著宮燈不大方便,略作遲疑,將宮燈遞給了她。 她自然而然地接過,他探手摸向袖中,將那枚裝有翡翠簪子的錦盒摸了出來。 接著他一手接回宮燈,一手將簪子遞給她。 徐思婉沒接,眨了眨眼:“什么意思?” 他一聲輕咳:“我……拿著也沒用,就當做新年禮送你吧?!?/br> “若拿去宮外賣了,能買不少書呢?!彼朴频?,他一笑:“要看書跟你借,文房四寶也跟你討?!?/br> 徐思婉撲哧一聲,終是將那簪子接了過去,也不顧有沒有鏡子,摸索著發(fā)髻就直接往頭上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