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奪鳳印 第83節(jié)
“我來?!彼敿刺?,尋了個合適的地方將簪子簪好,她復又伸手摸了摸,回頭問他:“好看么?” “你戴什么不好看?”他笑笑,“不是簪子的功勞?!?/br> 徐思婉抿笑,不再多語,踱著步繼續(xù)前行。臨近紫宸殿不遠處,終于看見花晨,她正匆匆往回趕,看見徐思婉忙駐足,福身道:“娘娘,陛下確已睡下了,但御前宮人說陛下睡前專門留了話,讓娘娘隨時回來便可,不必顧著那些虛禮?!?/br> “好?!毙焖纪顸c點頭,遂側(cè)首看向唐榆,“你回吧?!?/br> “諾。”唐榆應了聲,頷首恭送。徐思婉徑自入了紫宸殿,邊往湯室走邊將那枚翡翠簪子摘了下來,裝回錦盒中,遞給花晨:“這個你幫我好好收著。等霜華宮正殿修好了,就收進我的妝奩里去?!?/br> 花晨聽得一怔:“娘娘若是喜歡,現(xiàn)下就可放到紫宸殿的妝奩里?奴婢已挪了不少首飾過來了,用起來方便?!?/br> “不了?!毙焖纪駬u頭。 紫宸殿到底是御前宮人們在日日收拾,雖然御前宮人干活細致,她卻還是怕他們不經(jīng)意間打了碰了。 . 次日是正月十六,年過已過,百官上朝。宮中一下子再度忙碌起來,又因年節(jié)時積壓了些事情,一連幾日的早朝都變得格外漫長。 皇帝因此時常忙到半夜,彼時她已入睡,他也就不再折騰她。她白日里就有了出去走動的心思,到了正月廿一,她在御花園散步時,總算聽到了新的進展。 花晨稟話說:“奴婢聽出去采買的宦官說,小公爺聽說那些傳言大為震怒,險些在鬧市里打了說書先生。常與他同去福興樓飲酒的幾位公子也都大為光火,說那天他們都去走親訪友了,沒人去那酒樓,傳出這樣的話必是有人蓄意作祟。” 徐思婉一壁靜聽,一壁緩緩踱向太液池畔的涼亭。 她在亭中落座,花晨蹙眉道:“奴婢問了問唐榆,唐榆說這些不是他傳的,想來也不會是吳述禮說的……” “嗯?!毙焖纪耦h首,“是小公爺自己說的。流言如沸,他不可能毫無應對之法?!?/br> 花晨點點頭:“娘娘可需要安排些人,將這些話傳到陛下耳朵里?” “他會做好的,不必我們插手?!毙焖纪褚贿?,“林嬪那邊,皇次子的病如何了?” “似是好轉(zhuǎn)了?!被ǔ看鬼?,“但奴婢聽聞,近來鴻臚寺辦差也很用心,上回的事又過去一陣子了,不知陛下……” “沒事?!毙焖纪裥σ廨p松,“都能成的?!?/br> 都能成的。 因為林嬪不知道從一開始就是她在請君入甕,吳述禮聽去的每一句傳言都是她有意為之。所以林嬪也自然不知那些都是假的,衛(wèi)川沒去過福興樓,不僅能自證還有人證,只要他們出來說話,一切流言都會不攻自破。 林嬪更不知道的是,她其實早就盯上了吳述禮。他們自以為將流言散播得神不知鬼不覺,其實街頭坊間早就將這一切都安在了吳述禮身上。 為了將戲做得更真,她還拿瑩婕妤做了障眼法。 隨著衛(wèi)川的自辯傳開,宣國公府悄無聲息地出手,果然不同凡響。短短幾日,衛(wèi)川就揪出了吳述禮,直接在早朝上堂堂正正地上疏,參吳述禮構(gòu)陷朝臣。 同時,關(guān)于瑩婕妤的傳言也被挖出。這傳言亦連在吳述禮之后,說是吳述禮在外明言,是瑩婕妤意欲謀害倩貴嬪。 彼時拈玫閣起火一案剛剛被宮正司了結(jié),鄭經(jīng)娥雖咬死自己對縱火之事不知情、亦不知下給楚舒月的藥會致她渾身無力,也仍落了罪,打入冷宮。 孫徽娥雖抽身而出但知情不報,被罰俸一年。 而在那之前,孫徽娥在上元節(jié)后剛剛聽聞,全家都因烹湯時誤食了毒草中毒而亡。 闔宮對此眾說紛紜,許多宮人嬪妃都覺得是林嬪下的手,因不快于孫徽娥的背叛,就殺了她全家。 而林嬪因皇次子尚在病中,一切罪責被暫且壓下不提。但隨著宣國公府上疏,原是宮正司掌事的吳述禮一朝間自己成了犯人,接二連三的,很快牽連出了不少人。 林嬪被殺了個措手不及,一夜之間兵敗如山倒,不僅近來散播謠言的事被翻得明明白白,過往舊賬也都被陸續(xù)挖出。 “陶氏、錦嬪、方如蘭、楚舒月、鄭少使……” 林嬪被傳去紫宸殿問話的時候,徐思婉原在瑩婕妤宮里喝茶,聽聞圣顏震怒,掰著指頭數(shù)了一遍,忍不住地笑音出喉:“樁樁件件都有她,無怪陛下震怒。嘖,這茶我不喝了?!?/br> 她說著將茶盞一放,起身就走:“我得到紫宸殿去,有了結(jié)果,我再來講給jiejie聽?!?/br> “你快去?!爆撴兼グ敕忠膊煌炝簦咧?。 徐思婉不急不慌地入了紫宸殿,步入內(nèi)殿時,正聽到里面在怒斥:“倩貴嬪對你百般容讓,你還這般不知收斂,還要嫁禍給瑩婕妤!” 徐思婉腳下一頓,抬眸掃了眼跪在地上泣不成聲的林嬪,復又前行,溫聲開口:“事已至此,查明原委便是了,陛下消消氣?!?/br> 林嬪已哭得滿面淚痕,顧不上徐思婉,連連搖著頭:“臣妾、臣妾沒有嫁禍瑩婕妤,許是吳述禮……許是吳述禮自作主張!” “吳述禮若非受你指使,如何會去與瑩婕妤為敵!”皇帝臉色陰沉,端坐在御案前,面上已無半分憐惜,“就算你不曾明言指使,也是你有敵意在先,手下的宮人才會想這般為你辦事!” “臣妾沒有……”林嬪無力地爭辯,徐思婉不聲不響地行至皇帝身后,輕柔地為他按起了太陽xue。 林嬪怒然看向她:“倩貴嬪,凡此種種,你當真能無愧于心嗎!孫氏……孫氏一早就是你的人,是你設(shè)計害我,是不是!” 徐思婉一怔,倒沒料到她會想到這一點。不覺笑了笑,復又頷首淡言:“林嬪,你便是再無計可施,說話也要講些道理。你想放火燒死我,孫徽娥不肯幫你,如何就成了我的人?你應當也知道,孫徽娥一家老小前幾日都亡故了,若她真是我的人,如此舍身護我,我無論如何也當護她闔家周全才是,否則豈不讓她對我生恨,反要過來咬我?” “我也沒有害她的家人!”林嬪雙目猩紅,“是你……是你,是不是!” “……你適才還說她是我的人。”徐思婉一臉好笑地看著她,“她是我的人,幫我做了事,我卻去害她的家人,我瘋了?” 言及此處,她無可奈何地搖一搖頭:“若放下那些恩怨,我該稱你一聲jiejie。林嬪jiejie,你聽我一句勸,事已至此,你這樣胡攪蠻纏已是沒有用的了,不如好生認錯,莫要毀了與陛下僅剩的情分?!?/br> 她立于皇帝的身后,皇帝看不到她的神情,只聽到她口吻坦誠。唯林嬪緊盯著她眉目間耀武揚威般的笑意,恨恨道:“徐氏,你蠱惑圣心,是要遭報應的!” 徐思婉啞然,愣了一愣,一聲笑音出喉,好似聽到了一句很荒唐的話。 這聲笑是真的,她著實覺得林嬪此言荒唐,卻不是因為林嬪的攀咬,而是費解林嬪自始至終明明也不干凈,竟還有臉這樣說。 可也只這么一瞬,她就明白了。一如她時時都在皇帝面前做戲一般,林嬪也沒什么分別。所以到了這生死關(guān)頭,林嬪自是更要擺出一副剛正不阿的模樣,哪怕自己已罪責難逃,也要惹起皇帝的疑心,拖她下水。 徐思婉無奈地搖搖頭,向一旁走了兩步,行至皇帝身側(cè),盈盈一福:“宮正司呈來的供狀臣妾看過了,林嬪jiejie素來會將錯處推去旁人身上,還在這里苦心相勸,是臣妾想得太輕巧。陛下與林嬪jiejie多年的情分,想來還有許多話要說,臣妾先行告退?!?/br> 她說罷就向后退,剛退一步,被他拉住手。 他沒看她,也沒看林嬪,視線低低垂著,透出一股淡漠:“朕與她,已然無話可說。”語畢揚音,“王敬忠。” “陛下!”林嬪忽而喊起來。她望著皇帝,雙目通紅,滿目悲慟,好似覺得他這樣的淡漠不可置信,她連連搖起頭,“陛下……陛下當真要如此絕情?臣妾侍奉陛下七年……臣妾、臣妾也為陛下懷過一個孩子,若沒有那個孩子,臣妾不會觸怒太后被廢妃位!若那孩子還在,臣妾也……也不會如此嫉妒宮中姐妹,變得這般面目可憎!” 說到末處,她哭得泣不成聲,有悔,更有恨。 殿中一時凝固,皇帝一語不發(fā)地看著她,面上的陰鷙未變,徐思婉無聲地看著他,卻從他眼底覓得了一縷不忍。 她就知道,林嬪會拿那孩子說事,那孩子也的確是他的軟肋。 只可惜被押去宮正司的宮人竟沒供出林嬪小產(chǎn)的始末,或許是宮正司沒察覺異樣,便也沒想著問,亦或許是林嬪當初拿定了主意自己就做了,連身邊親近的宮人也不清楚。 但總之,這孩子現(xiàn)下成了林嬪的一道護身符。 徐思婉先前失去“孩子”的時候,他那樣心疼,對林嬪自然也是一樣的。更何況林嬪又因此被太后則難過,為他背了罵名,他本就心存愧疚。 徐思婉心底盤算一番,終是只輕輕一喟,好似尋常感慨:“臣妾也失過一個孩子。可那孩子走得再凄涼、再不甘,臣妾也不能拿旁人的性命來平他的怨氣。” 而那個“孩子”,是因林嬪才沒的。 他剛剛?cè)彳泝煞值难鄣左E然生冷:“傳旨,林嬪廢位,打入冷宮。親近宮人一律杖殺,余者發(fā)落浣衣局?!?/br> “陛下!”林嬪惶然,急急地膝行上前,到底是慌得什么也顧不得了,“陛下,臣妾知罪了!” 王敬忠揮了下手,兩側(cè)的宦官當即上前要將她押走,她奮力掙扎,哭天搶地,樣子一時頗為狼狽。 “陛下!”她不管不顧地抓住御案案面四周的雕鏤,喊得聲嘶力竭,“陛下說過要一輩子待臣妾好!君無戲言,陛下如今……” 王敬忠神色一變,豈能容她將這話說完,親自上前一把捂了她的嘴,另一手狠狠在她手背上一掐。 林嬪吃痛,抓在雕鏤上的手倏然脫力,兩旁的宦官抓住機會,立刻將她脫遠,任憑她再如何掙扎也湊不近御案了。 徐思婉漠然看著這一切,不經(jīng)意間視線下移,就見御案前的地面上落著一截沾血的長甲,像是林嬪方才奮力抓那雕鏤時剝落下來的。 她只作未見,想來御前宮人也不會讓皇帝煩心,自會有人悄無聲息地收拾掉。 她只安靜地踱回他身后,俯身將他圈住,下頜倚著他的肩頭,輕聲言道:“陛下別難過。” “朕無事。”他啞笑,將她攬到身前,她乖順地坐到他膝頭,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看起來有些疲憊,也有些失神:“陪朕待一會兒?!?/br> “好?!彼郎厝狳c頭,便在紫宸殿中陪了他許久。直至晌午過后,邊關(guān)有急奏傳來,她才總算從紫宸殿告退。 離殿之時,外面陽光正好。早春的陽光有一種別樣的暖意,不似夏日灼烈,卻恰可穿過重重寒涼,讓人心曠神怡。 徐思婉沒乘步輦,悠哉地往盈云宮走,打算去與瑩婕妤講講故事。 經(jīng)過盈云宮前的那條宮道時,卻正碰上宮正司的人押著人浩浩蕩蕩地往西去,動靜之大,惹得兩側(cè)宮室中不少宮人與閑來無事的小嬪妃都出來駐足張望。 徐思婉便也定了腳,定睛一瞧,才發(fā)現(xiàn)押的原是鄭經(jīng)娥。 現(xiàn)下該叫鄭庶人了。 她在宮正司時應是受了些刑,現(xiàn)下雖然還能自己走,卻臉色慘白,形容枯槁。 押解她的宮人并不客氣,嫌她走得慢了,就推搡催促。鄭氏一路走得跌跌撞撞,又被旁人指指點點,死死低著頭,一個字也不敢多言。 徐思婉淡看著她,忽而余光里人影一晃,就見不遠處瑩婕妤也邁出了宮門,來看熱鬧。 “瑩jiejie?!彼b遙一喚,銜笑迎上去,瑩婕妤亦望過來,正要搭話,鄭氏忽而還魂似的急走兩步,撲跪過來:“兩位娘娘,兩位娘救救臣妾……” 她跪地的位置離瑩婕妤更近,瑩婕妤嚇了一跳,趕忙一躲:“別來這套,咱可不熟!” 鄭氏仰起臉,滿目含淚:“臣妾沒想害死楚少使,真的沒想……是林嬪跟臣妾說……” “還不快走!沒的驚擾了娘娘!”押解的宮人不容她多說,胡亂在她胳膊上一拽,也不管她起沒起身,就蠻橫地拖走了。 鄭氏慘叫一聲,卻也顧不上再喊疼,只是拼力地嚷道:“婕妤娘娘,貴嬪娘娘!救救臣妾吧!” 二人自是都沒做理會,瑩婕妤等她離得遠了,皺了皺眉:“瞎嚷嚷什么,好像跟咱們有什么交情似的?!?/br> 徐思婉銜著一縷若有似無的笑,淡看著鄭氏離開的方向:“本朝從未有過活著走出冷宮的嬪妃,一旦進了那道門,就再無翻身之地了,她自然要爭一爭?!?/br> 話音未落,不遠處有人輕嘆:“真是同人不同命。同是落了罪進冷宮的,林氏可比她錯處更多,卻還能全須全尾地進去。她倒好,在宮正司受了刑,只怕進去連傷藥也沒的用,也不知還能有幾天好活?!?/br> 接著就有人說:“也是她自己傻。林氏昔日何等得寵,自然膽子大些。她從未侍過駕,也敢摻和這些事。我瞧著……”這人輕輕嘖了聲,“這回住了冷宮,林氏也是衣食無憂的那一個,陛下就算再厭惡她,也不會讓她慘死。但這鄭氏,算是完了!” 徐思婉安靜地聽著,拽了拽瑩婕妤的衣袖,與她一并回到盈云宮中。 瑩婕妤進了門就笑:“可惜林氏被押去冷宮沒走這條道,不然我指定還要趕出去瞧瞧?!?/br> 徐思婉一哂:“我給jiejie講講紫宸殿中所見,讓jiejie聽個熱鬧,可好?” “這我喜歡。”瑩婕妤承認得大方,與她一并入了若華殿,就將宮人們盡數(shù)摒了出去,落座問她,“林氏入了冷宮,你可還有什么打算么?是饒她一命,還是……” “人在宮中都有身不由己的地方,她也算是為情所困,是個可憐人。”徐思婉緩緩言道。 旋即話鋒一轉(zhuǎn):“可我不能饒了她?!?/br> 說到底還是那句話:斬草不除根的壞處,她太清楚了。 “那你可想好怎么辦?!爆撴兼プ旖禽p扯,“她已入冷宮,沒有翻身余地了,宮中的勢力也已被連根拔起,按理說除掉她倒不難??赡闳糇龅貌恢苋?,不免要讓陛下覺得你心狠,反倒惹禍上身?!?/br> 徐思婉一笑:“既然要做,自然不能讓陛下覺得是我的過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