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奪鳳印 第86節(jié)
這般一來,就換做了他慌亂。 若她并無此意,就是他多心,可就如她所說,那般推想如若實現(xiàn),稱得上是曠古奇聞,旁人大概不會這樣胡思。 他這樣亂想,似乎無形中暴露了些自己的心思。 他在意她對衛(wèi)川的心思,在意到她有一點安排,他都覺得是因為她放不下衛(wèi)川。 唐榆屏息一瞬,欲蓋彌彰地問她:“那你何苦將他支去邊疆?前陣子的事,陛下并未動怒?!?/br> “這樣對我和他都好。”徐思婉聲色平靜,“議論已起,他在這里就是眾矢之的。他走了,我們都能安穩(wěn)度日?!?/br> “如此而已?”唐榆仍有疑慮。 她篤然點頭:“如此而已?!?/br> 說罷她不再做任何解釋,自顧用完了那盞玫瑰羹,看起來毫無心虛之意。 誠然她看得出,唐榆是不信她的話的。他讀過很多書,又已很了解她,這份了解讓他知道她的心思不會那么簡單。 可她若承認她的確想慫恿衛(wèi)川謀反又不行,因為背后的緣故實在無法同唐榆明言,更多的打算亦不好直說。而若承認她就是為情所困才去豪賭,又太蠢了,她不喜歡那樣為情愛瘋魔的女人,也不想將自己說成那個樣子。 . 月末,衛(wèi)川上疏自請從軍出征,皇帝準允,為宣國公府加封食邑。 同時,皇帝也愈發(fā)忙碌了,因為與若莫爾的戰(zhàn)事打得并不順利。大魏將士雖多,但若莫爾人是在馬背上長大的,兵強馬壯又有狠勁兒,頗為難纏。 戰(zhàn)事拖得一久,糧草便也偶有跟不上的時候。為著調(diào)集糧草的事,戶部、兵部都忙得焦頭爛額,徐思婉先是聽說戶部尚書累病了,又聽聞身為戶部侍郎的爹爹氣得在戶部衙門里摔了杯子,怒斥手下官員辦事不力;沒過兩天,有些關于兵部的閑言碎語也飄出來,說前方戰(zhàn)事正吃緊,信差竟貽誤了軍情,原該八百里加急送回京中的一封急奏不知為何耽擱了兩天,不知要平白葬送多少人的性命。 其實縱使說八百里加急,偶爾出現(xiàn)意外誤了時間也稀松平常。因為大魏幅員遼闊,途中實在難說會遇到什么,風霜雨雪、豺狼虎豹,哪個都有可能擋路,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因戰(zhàn)事吃緊,這樣的錯處就變得不可容忍起來。徐思婉聽聞那信差當日就被砍了頭,默不作聲地細品了半天各方的情緒,喚花晨備了筆墨。 一封早已在心中揣摩許久的信一刻后順利寫就,徐思婉將信裝好,叫來唐榆:“你出宮一趟,去見兵部陶大人,務必親手將這信交到他手里?!?/br> 唐榆了然一應,花晨“咦?”了一聲,不解道:“可是糧草的事?娘娘何不將此事告知咱們大人?總歸更放心些。況且戶部尚書這幾日正好病了,大人統(tǒng)領戶部,若能辦幾樁大事,說不準……” 徐思婉不待她說完就笑了:“戶部尚書這樣緊要的官位不會輕易換人,此事于爹爹而言可有可無。” 頓了頓,又道:“其實這封信遞給誰,我也想了許久,到底還是覺得陶浦和的火氣會重一些。說到底,此事雖瞧著是戶部的差事,但戰(zhàn)事輸贏于兵部而言更為重要。這事若交到爹爹手里,爹爹多半按部就班地查辦也就算了,可陶浦和心下生恨,總要出了這口惡氣才好?!?/br> 再者,林氏前陣子的事落了罪,拔出蘿卜帶出泥,供出了不少舊事,其中就包括從前與陶氏的種種紛爭。 徐思婉瞧得出,陶浦和與這女兒的關系并沒有多么親近,所以她稍加安撫也就了了??赡钱吘故翘掌趾脱劭粗L大的女兒,如今知道她是受何人牽連,總也要生出幾分怨氣。 新仇舊恨,便都沖著林氏去吧。雖然本朝從未有嬪妃走出冷宮,按理說林氏已惹不起什么風浪,可她自己就是死里逃生才得以在此興風作浪的人,如何容得了旁人走她的路? . 不出所料,陶浦和看完她信中所寫后果然震怒,唐榆卻不容他手里留下徐思婉遞出去的東西,眼看他將信燒了才回宮復命。 小半個月后,陶浦和上疏參奏錦嬪家中貪污邊關糧草。雖則事情過去已久,卻敵不過那句“千里之堤,潰于蟻xue”。疏奏中亦明言冷宮林氏早已知曉此事,卻只顧以此拿捏錦嬪,絕口不與皇帝奏明,分毫不顧大局。 若這事落在昔日的玉妃頭上,或許降降位份罰罰俸也就過去了;但安到如今的庶人林氏頭上,就成了死罪。 陶浦和在疏奏中道:若天子妃嬪只顧明爭暗斗而枉顧朝堂大局,為一己之私置邊關將士生死于不顧,枉死者如何瞑目? 言下之意,已是直至錦嬪家中與林氏之過令將士枉死。 是以只過了短短三日,圣旨就從紫宸殿中頒下。錦嬪舉家被抄,父親凌遲處死,三族之內(nèi)沒為官奴。 至于錦嬪本人,皇帝念及她已然亡故且誕育皇次子有功,又是因孝心才犯了糊涂,不再追究其罪責。 而冷宮林氏,終于被賜了一杯鴆酒。林氏一族之內(nèi),亦有數(shù)人受其牽連,罷官降職。 圣旨頒下去的那日,天上下了一層細雨。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雨,在乍暖還寒的春日里冷得很。 徐思婉在殿里烹了暖茶與瑩婕妤和思嫣同飲,瑩婕妤有些唏噓,思嫣倒只為徐思婉高興。一盞茶才剛見底,有宮人冒雨趕來霜華宮,入殿稟道:“貴嬪娘娘安。下奴是宮正司的人,適才奉旨去給冷宮林氏送鴆酒,林氏卻不肯喝,非說要見娘娘?!?/br> “這有什么好見的!”瑩婕妤拍案而起,疾言厲色,“那些糟污事你們都知道,她這會兒請倩貴嬪去,不是鴻門宴么?你們還敢來稟!直接將酒給她灌下去算了,陛下還能查她是不是自己飲的不成?” “婕妤娘娘說的是……”那宦官點頭哈腰,露出難色,“可林氏家中總歸有些家底,林氏入了冷宮后也有錢。所以……她早就聽說了朝中的動靜,還買通宮人給肅太妃遞了信兒。今日下奴們剛到冷宮,她就說她非見倩貴嬪不可,若見不到倩貴嬪,肅太妃就會稟奏陛下她并非自己赴死,生前受了下奴們的欺辱,這……這……” 徐思婉聽至此處,心下了然。林氏再有諸多不是,原先也是天zigong嬪,更實實在在地得寵過。礙于面子,皇帝不會想看她死得慘烈;出于私心,大概也想讓她自行赴死,保全最后的體面。 徐思婉不由想起陶氏和錦嬪的死。 她們兩個,都是她主動去見了并送她們上路的,自己要求見她的,倒還是第一個。 她心底生出一股詭邪的意趣。 “那我便去見見,省得她鬧個沒完?!彼呎f邊站起身,思嫣嚯地也站起來,想勸她:“jiejie……” 然而話沒出口,就聽她喚起了人:“花晨,月夕,蘭薰,桂馥,張慶,小林子,小哲子……” 一口氣喚出十數(shù)個人名,最后才添了句:“都跟我走?!?/br> 語畢又看了眼唐榆:“你在拈玫殿守著,若我半個時辰后還沒回來,你就直接去紫宸殿稟話。” “諾?!碧朴軕?,徐思婉笑看向思嫣:“這么多人守著,林氏便是三頭六臂也傷不到我,你可放心了?” 思嫣這才松氣,笑著搖搖頭:“看來是輪不著我為jiejie擔心了。那jiejie去吧,我不多嘴就是了!” 第79章 失寵 徐思婉領著一行宮人, 浩浩蕩蕩地離了霜華宮。 冷宮被宮中之人視為不吉之地,但對徐思婉而言倒沒什么忌諱。況且早在陶氏離世時她就已去過一次, 這回更是輕車熟路。 行至冷宮門前, 花晨上前叩開了宮門,徐思婉回眸一掃:“小哲子留在自處。” 小哲子躬身,領命駐足。徐思婉復又往里走去, 再至下一道宮門,又留下一名宦官。 這是一份不得不為的謹慎。因為冷宮到底不是自己的地方,她處處留下宮人,若有異樣才好及時反應。 這般每隔數(shù)尺就留下一名, 到了林氏所住的院門前留下最后一個, 與她一并走向房門的就只剩下花晨、月夕、張慶與小林子。 臨至房門處,徐思婉睇了眼花晨, 花晨會意頷首, 不作聲地上前,并不叩門, 直接信手將房門推開。 正值雨天,冷宮里原就陰冷的房舍里更多了一層濕寒。隨著房門推開,幾縷有氣無力的光線照進屋里,坐在破舊茶榻上的林氏抬了抬眼, 正看見四名宮人安靜地散開, 如石雕般立在房中各處。 林氏睇了眼徐思婉, 眼中并無多少兇狠的恨意,只譏嘲輕笑,聲音淡泊:“倩貴嬪娘娘好大的陣仗。放心, 我不是陶氏, 不會那樣瘋癲地想自戕嫁禍娘娘, 更不會不知天高地厚地對娘娘動手?!?/br> 提起陶氏,徐思婉也笑了聲。有那么一瞬她很想告訴林氏,陶氏并未以自戕陷害她,一切不過是她的自導自演。 但轉念她又忍住了。捉弄人是很好玩,倘使她和林氏還在過招,她愿意用盡捉弄讓林氏崩潰、讓林氏方寸大亂??涩F(xiàn)下林氏已無翻身之地,她便也不想說更多了。 說到底,后宮的女人們并非她恨意的由來,只是在她復仇的路上不得不除一些絆腳石,也樂得那這些絆腳石當一份佐料,以便在最后一擊時給他些難以接受的調(diào)劑而已。 她于是并未理會林氏的譏嘲,徑自走過去,落座到茶榻上。 宮中的茶榻都差不多,正當中有一方榻桌,兩側可坐人。若撤去榻桌鋪上被褥,也可供人小睡。 林氏現(xiàn)下這茶榻上也是這樣的,只不過榻桌的一條腿端去了,以幾塊磚石墊著。徐思婉只作不見,神情心平氣和,待花晨奉上茶來,她四平八穩(wěn)地接過去抿了口。 林氏亦接過茶盞抿了一口,旋而一聲淡笑:“明前龍井。這個時候,送進宮來的理當也還沒有多少,可見陛下很寵著你?!?/br> 徐思婉沒做聲,林氏語中一頓,又道:“往年,這茶除了個太后和皇后,就是送去我那兒了,瑩婕妤那個小狐貍精都得不著?!?/br> 徐思婉倒不料她在這個時候還能在意這樣的細枝末節(jié),也還對瑩婕妤得寵的事存著怨,不由無奈而笑:“你非要見我,莫不是只想慨嘆這些?若是這般,我可走了。” “我想死個明白?!绷质嫌沂忠凰?,茶盞蓋倏然落回盞沿上,啪地一聲輕響。 徐思婉側首看她,她亦看過來:“告訴我,孫氏是不是你的人?她突然反水實在古怪,我不信宮里竟有人如此剛正不阿,寧可搭上闔家性命也要說出真相。” 徐思婉吁了口氣,平靜地點了頭:“是?!?/br> 林氏的情緒不由激動起來,呼吸急促了些,胸口起伏了幾番。但她并未發(fā)作,緩了幾息后忍住了,又道:“所以……你得知我要用她,就先一步買通了她,讓她幫你做了事,又殺了她全家,皆盡栽贓給我?你好狠的心……是我技不如人?!?/br> “哈哈。”她揚音一笑,卻搖頭,“不全是?!?/br> 林氏黛眉倏皺:“不全是?” 徐思婉勾著笑,好整以暇地悠然解釋:“我并非得知你要用她才買通了她。早在你動心思之前,她就已是我的人了。我摸到了吳述禮為你辦事,所以想了些法子讓他覺得舉薦孫氏能幫到你,從你動心思那會兒,你就入了我的局?!?/br> 林氏緊盯著她,美眸中露出不可置信,徐思婉不理會她的神情,自顧又說:“至于她的家人,是我殺的不假,她卻并非不知情,不必我去搬弄是非?!?/br> 林氏只覺荒唐:“怎么可能……” 徐思婉一哂:“你當全天下的家人都是好人呢?她那個姨父與幾個表兄都不是東西,唯獨姨母是真的疼她,卻因護她而死了。她早在入宮前就已恨他們?nèi)牍?,你給她的好處是護住她的家人,而我給她的,是為她除掉這些仇人。” “這有什么難的……”林氏連連搖起了頭,眼中泛出怒色與不甘,好似不能接受自己是在這樣的小事上翻了船,“若她肯告訴我,我也辦得到。你不過是……” “不過是運氣好一些而已?”徐思婉笑一聲,搖搖頭,“是拼人脈罷了,說起來,我還是跟你學的。你在宮里權勢滔天,避暑時一邊害我,一邊還想用宮正司的人脈拖瑩婕妤下水,那我憑什么不能借住瑩婕妤的人脈尋個孫氏來用?” 說罷她眨眨眼睛,笑意更濃:“有樣學用,或許青出于藍了些許,還請jiejie不要怪我。” 林氏聽出她語中的嘲弄,不禁切齒,冷笑了兩聲,又言:“嬰靈作祟又是怎么回事?是你當真夢到了,還是你聽說了什么?” 徐思婉輕輕嘖聲:“自然是聽說了。若不然就算你的孩子存怨,與我又有什么干系?憑什么找上我來?” 林氏強自沉息:“楚氏告訴你的?” “是。” “什么時候?” 她回憶了一下,慢慢道:“早在……jiejie要她去我面前示好,想借我的手拖瑩jiejie下手的時候?!?/br> “賤.人!”林氏拍案而起,“兩面三刀的東西!在本宮面前做得百般馴服,竟從那個時候就已在這般算計了!” 徐思婉捕捉到她口中久違的自稱,便知她是真的動怒了??梢娝龔奈丛O想過楚氏自那時起就已存了異心,哪怕后來對嬰靈之事有所懷疑,也只懷疑楚氏是在成為棄子后將這些告訴了她。 徐思婉不由一喟,想到她說要死得明白些,就耐心地說給她聽:“jiejie息怒。仔細想來,楚氏其實算不得從那時起就已在算計jiejie?!?/br> 林氏目光一滯,恨恨地盯著她。 徐思婉笑意不減:“倘若瓷盒的事我沒有發(fā)覺,真用了楚氏送來的那枚,瑩jiejie便是不落罪也要惹得一身腥,這姐妹自然做不成了。若是那樣,你與楚氏便得了手,那么楚氏就算說了你再多舊事,我也必定一個字不信,只會覺得她是有意在設局害我?!?/br> “所以,她只不過是給自己留了個退路而已?!毙焖纪裾Z中一頓,“你們?nèi)羰浅墒?,她與我說過的一切都無傷大雅,她還會鞍前馬后地為你效力;你們敗了,她才會借此投到我的麾下,以求活命。” 林氏一時怔住,薄唇緊抿,久久不言。徐思婉迎上她的不忿,一字一頓地續(xù)言:“jiejie錯就錯在太無情。陶氏、錦嬪、方氏,無一不是為jiejie辦過事卻在失利之后被jiejie視為棄子一腳踢開,連表面工夫都不肯坐一坐。楚氏是聰明人,怎會看不清這一切?她自然要為自己尋一條保命的后路。若不然,現(xiàn)下她大概已香消玉殞,悄無聲息地死在行宮里了?!?/br> 林氏神情一松,似是這才恍悟了些什么,滯了滯,失魂落魄地坐了回去。 徐思婉打量著她,若有所思:“其實我不大明白,收攏人心該是樁大事才對,可jiejie似乎從來不在乎?” “我如何會不在乎?!绷质夏抗饪斩吹囟⒅孛?,干笑了一聲。 徐思婉怔忪一準,忽而了然:“我明白了?!?/br> 她并非不在乎。只是自她進入東宮開始,一切就太順風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