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奪鳳印 第110節(jié)
身為皇后的陪嫁,她從不曾受過這樣的威脅??尚焖纪襁@樣不加掩飾的說出來,她竟覺得很有些道理。 她于是無可遏制地生出一股畏懼,兩息之后,好歹克制住了,面色一厲,強撐著又要爭辯:“倩妃娘娘!” “聽琴!”不及她再開口,弈棋匆匆走出寢殿,在她身后半步遠地地方駐足福身,“兩位娘娘安好,皇后娘娘請兩位娘娘進去?!?/br> “瞧瞧,還是皇后娘娘大度,不會計較這些細枝末節(jié)?!毙焖纪癯傲艘痪洌团c瑩妃一道邁過門檻。聽琴猶自面色蒼白地緩了一緩,才與弈棋一并折回去, 寢殿之中,皇后已端坐在茶榻上。徐思婉看得出她好生梳過妝,只可惜厚厚的脂粉也遮擋不住憔悴的病容。 瑩妃淺施了一禮,就先落了座。徐思婉依照晉封的禮數(shù)施了大禮,皇后重重地緩了口氣,如她所料并未直接叫起,冷笑道:“三載不見,倩妃比本宮預(yù)想中的本事更大一些。” “承讓。”徐思婉吐出二字,就自己立起了身。 皇后臉色一變,一雙鳳眸死死地盯著她,她卻無意多看皇后,怡然自得地直接去側(cè)旁的繡墩上坐了下來:“臣妾從前多蒙皇后娘娘關(guān)照,才有了這許多歷練的機會,日后也要多勞煩娘娘?!?/br> 皇后銀牙緊咬:“倩妃既有所求,本宮絕不讓倩妃失望?!?/br> 瑩妃含著促狹地笑看看徐思婉,拈腔拿調(diào)地哎了一聲:“倩妃meimei只顧著與娘娘敘舊,臣妾倒有一樁正事想先說一說,免得一會兒聊得忘了?!?/br> 皇后睇了她一眼:“你說?!?/br> 瑩妃頷首:“倩妃meimei為著太后的身子入了冷宮,一去三年有余,正好過了兩次大選,如今宮中有許多姐妹都是meimei不識得的。依臣妾看,得空還得張羅著大家都見一見才好,免得鬧出昨日蓮貴嬪那樣的風(fēng)波來?!?/br> 她將這些話一股腦地說出,徐思婉禁不住瞪她:怎的搶白? 聽琴則神情慌亂:“瑩妃娘娘……” 由此可見,蓮貴嬪的事宮人們還瞞著皇后呢。 皇后視線凝住,掃了眼聽琴,再度看向瑩妃:“蓮貴嬪怎么了?” 這回,瑩妃沒再搶白。一乜徐思婉,恰到好處地將重頭戲交給她唱。 徐思婉悠然笑道:“蓮貴嬪沒見過臣妾,也沒見過公主。昨日在湖邊無意中碰上了,只道公主是個小宮女,便下旨杖二十、押去做苦役。陛下心疼女兒,自然生惱,已下旨降蓮貴嬪為蓮貴人?!?/br> 言至此處,她望向瑩妃,眨了眨眼睛:“瑩jiejie也莫要再稱她為貴嬪了才好。陛下親口說了,她不配當一宮主位?!?/br> “你……”皇后怒色頓生。 她固然知道徐思婉是有意挑釁,可便是知道,惱怒也是壓不住的。徐思婉笑看著她,眼見她原本搭在茶榻上的玉臂氣得顫栗起來,聽琴與弈棋連忙上前攙扶,笑意愈發(fā)濃艷:”娘娘息怒。臣妾扳倒她不費吹灰之力,這樣一個人,可不值得娘娘動怒呢。“ “好得很?!被屎笈瓨O反笑,“倩妃如今春風(fēng)得意,本宮便祝倩妃花開百日紅,切莫再有什么了不得的把柄落到旁人手里。” 徐思婉的笑音張揚出喉:“這后宮里,被人抓把柄總是難免的,能化險為夷才是本事。臣妾身在冷宮的這幾年,陛下他……很想臣妾吧?” 皇后面色漲紅,意欲再辯,卻猛地咳嗽起來。聽琴疾呼一聲“娘娘!”,連忙上前將她扶住,撫著后背為她順氣。 徐思婉與瑩妃相視而笑,便都悠哉哉地起了身,垂眸一福:“娘娘好生安養(yǎng),臣妾告退?!?/br> 直至她們退至殿門處,殿內(nèi)的咳嗽聲仍舊未停。二人低眉斂目間都摒著一股并不良善的笑,走出寢殿間,徐思婉忽覺有目光凌凌而至,視線一抬,便看到幾步外的少年。 是皇長子元玨。 幾年不見,他也長大了。十七歲的年紀,個子比她還要高些。負手而立的模樣已有了些他父親的韻味,只是到底還年輕,少了些沉穩(wěn),也尚做不到什么帝王當有的“喜怒不形于色”,眼中的怒意不做掩飾。 瑩妃看得一笑:“喲,大殿下這是來問安了?”說著一脧徐思婉,“這位是倩妃,便是從前的倩貴嬪,不知殿下還記不記得?!?/br> “并無印象。”皇長子冷言,睇著徐思婉,眼中一片凜冽,“如今倒知道,倩妃娘娘將母后氣得病重不起。這份本事,我會一直記得?!?/br> “那殿下最好記得清楚些?!毙焖纪穹湃巫约旱男σ鈴浡?,她盯著皇長子,步步上前,那份溫柔的笑容顯得鬼魅。 直至還有半步之遙,她才定住腳,微微仰首,直視著他的眼睛:“還有一句話,也請殿下記得?!?/br> 語畢她便頓聲,悠悠地邁著關(guān)子。 皇長子顯然并不想順著她的心意追問,但他不問,她就當真不說。 安靜蔓延了兩息,他沉氣:“什么?” 徐思婉目露滿意,稍稍又湊近幾寸,語不傳六耳地將那句話說給他聽:“你和你的母后,都會死在我手里?!?/br> 說罷,她笑吟吟地又掃他一眼,皇長子呼吸滯住,滿目的不可置信。 徐思婉不再多作理會,望一望瑩妃:“jiejie,回去了?!?/br> “走?!爆撳贿樱团c她結(jié)伴離了殿。她沒有多問徐思婉與皇長子說了什么,走出鳳凰殿,也只笑嘆:“皇長子還是年輕,沉不住氣。瞧他剛才的臉色,嘖嘖……” “皇后現(xiàn)下?lián)沃豢跉?,也就是靠著他了?!毙焖纪褫p笑,“他若真惹出什么事,皇后必定承受不住?!?/br> . 回到披香殿,念珺也已經(jīng)睡醒。皇帝著人賞了許多東西,半是給她的,半是給念珺的。徐思婉隨意地看了看就讓人收進庫中,唐榆又奉上禮部為念珺擬定的封號來請她過目,徐思婉瞧了瞧,三個封號分別是:柔嘉、寧福、淑和。 讓禮部擬定封號,無非也就是這些惠淑賢德的字眼。不過具體選哪一個也不妨事,念珺能在三歲時就得到這樣的封號,本來就是殊榮。 她于是提筆就想將念著最傷上口的“柔嘉”圈下來,落筆前卻頓住,想了想,還是圈了旁邊的“寧?!?。 安寧、幸福,沒有什么比這個更重要。這個孩子養(yǎng)在她膝下,注定會經(jīng)歷許多是非,但她還是希望她這輩子都能順遂。 封號呈進清涼殿中不過一刻,正式的冊封旨意就頒了下來,一則是冊封徐思婉為倩妃,二則是冊封念珺為寧福公主。念珺在徐思婉的教導(dǎo)下懵懵懂懂地叩首謝恩,王敬忠笑瞇瞇地道:“陛下說晚上若是得空,請娘娘帶公主去清涼殿用膳?!?/br> “好?!毙焖纪褫笭栴h首。晌午便先在披香殿中用了膳,再哄著念珺睡下,自己就再度出了門,去尋楚舒月。 唐榆與張慶昨日出去打聽了一圈,得到消息,說楚舒月現(xiàn)下并未在浣衣局一類的地方做苦役,倒是在一位史美人身邊當差。 徐思婉初聞只覺得怪:“楚舒月好歹還有個良使的身份,區(qū)區(qū)一個美人,怎么能得她侍奉?” 張慶稟道:“聽說是史美人專門向皇后娘娘請的旨,皇后娘娘便準了。下奴聽說,史美人從前在京中與楚良使也還算相熟,只不過……” 他言至此處遲疑了一瞬,徐思婉追問:“怎么?” 張慶躬身:“只不過楚良使門楣高些,在一眾貴女里名聲也大。史美人那時更像是追著她在巴結(jié),所以現(xiàn)如今既壓了她一頭,楚良使在她身邊日子也不好過?!?/br> 徐思婉不禁唏噓,這樣的沉浮在達官顯貴之間也實在不少見了。一個人飛黃騰達之時,自有萬人追捧;一旦失勢,昔日巴結(jié)得最盡心的那個,往往就會過來踩上最狠的一腳。 秦家當年也經(jīng)歷過這樣的事情。宗親、同僚、世交里,落井下石之徒比比皆是。如此一比,徐家與唐家的舍身相救就顯得更為難得。 徐思婉坐著步輦緩緩而行,妃位的步輦乃是八抬,輦上雕鏤繁復(fù)華麗,用起來極為氣派。 史美人的住處甚至配不上她的這份氣派,那只是一方小小的院子,前后兩進,沒什么景致,比她早年在行宮的住處漪蘭閣還要簡陋不少。 她的步輦一落在院門前,院中的宮人們就都驚著了,忙不迭地上來迎駕。守在屋門前的宮女忙進去稟話,徐思婉卻在院中直接駐了足,直視著院門,道:“本宮今日不得空跟你們娘子說話,只問一句,楚良使呢?” “……楚良使在?!泵媲暗幕鹿龠B忙應(yīng)話,接著退開兩步,竄入屋中去喊人。 只消片刻,史美人與楚舒月就都迎了出來,史美人賠著僵硬的笑容迎到徐思婉面前施禮,楚舒月比她遲了兩步,俯身下拜。 徐思婉面無波瀾地打量了一眼,就看出楚舒月著實過得不好。比從前清減了許多不說,身上一襲淡青色的對襟襦裙已經(jīng)洗得發(fā)舊,頭上只有兩支素色銀釵,臉上尋不到脂粉的痕跡,憔悴之色一覽無余。 徐思婉開門見山:“是跟本宮回去還是留在史美人這里,你自己選?!?/br> 二人皆一愕,史美人抬眸剛要說話,徐思婉就已轉(zhuǎn)身離開。楚舒月只遲疑了一瞬,就回首揚音:“櫻桃!” 不起眼的角落處,櫻桃三步并作兩步地迎過來,楚舒月生怕徐思婉后悔似的,拉住她的手就往外走。 眼見她們這就要離開,史美人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 自己身邊的人直接這樣被人帶走總歸是丟人的,史美人便也急追了兩步,喊道:“倩妃娘娘容稟!楚良使是……是皇后娘娘撥來給臣妾的!” “哦?”徐思婉腳下一頓,側(cè)過首,看看她,“那本宮更非要不可了?!?/br> 史美人被這話驚得花容失色。 徐思婉輕蔑而笑,走出院門坐回步輦上,一行人就浩浩蕩蕩地回了披香殿。 便是花晨也沒料到她會如此速戰(zhàn)速決,不由暗自心驚。但在外頭、又當著楚舒月的面,花晨并不會質(zhì)疑她。一路忍回了披香殿,花晨才憋不住道:“娘娘,未免太張揚了?!?/br> “就是要張揚給她們看?!毙焖纪駳舛ㄉ耖e,“本宮就是要明明白白地與她為敵,逼著旁人抉擇?!?/br> 這話落在花晨耳中,只道她是要旁的嬪妃做出選擇,在她與皇后之間站隊。然而她其實是要皇帝抉擇,她要皇帝在這樣劍拔弩張的氛圍中,即便有心粉飾太平,心里也漸漸分出輕重,少在正妻與寵妾之間猶豫不決。 楚舒月和櫻桃自有宮人們?nèi)グ差D,唐榆知道徐思婉的心思,專門在披香殿后給她們挑了一放像樣的院子。接著不必她多費口舌就直接開了庫,衣裳首飾、胭脂水粉、屋內(nèi)陳設(shè),樣樣都給楚舒月安排了一遍。 過了約莫一刻,楚舒月入殿問安。她沒帶櫻桃同來,在徐思婉面前行了大禮。徐思婉扶她起來,和顏悅色地喚她坐,她一時卻很無措,看得徐思婉發(fā)笑:“咱們便是算不得有多好的交情,我待你也還說得過去吧?何時惹得你這樣怕我了?” 這話自只是打趣。她心下當然清楚,這份拘謹是在如何的煎熬中生出來的。 楚舒月這才沉默地落座,花晨前來上茶,徐思婉笑了笑:“陛下新賞的,你嘗嘗看?!?/br> 言畢,她自己先執(zhí)盞抿了口。 楚舒月卻沒喝,只是側(cè)首看了看手邊的茶盞,沉吟了片刻,啟唇:“娘娘進冷宮之后,臣妾愈發(fā)明白了一個道理?!?/br> 徐思婉偏頭:“什么?” 楚舒月深深地緩了口氣:“這宮里……或者說這世間,人與人間存有利用從來都不稀奇,能遇到像娘娘這樣寬仁待下的已是十足的幸事。利用之后棄如敝履的臣妾早已經(jīng)歷過,倚仗身份邊利用邊極盡磋磨的,臣妾如今也見識到了?!?/br> “你受苦了?!毙焖纪褚粐@,嘆得還算真心實意。 楚舒月頷首:“所以娘娘若還有什么用得上臣妾的地方,直說便是。臣妾自知日后只能仰仗娘娘,愿意拼盡全力幫娘娘做事。” “本宮喜歡你這樣敞亮?!毙焖纪衤冻鰩追仲澰S,便也不再多繞彎子,掃了眼花晨,“思嫣昨日來時新送的阿膠,你去取一匣子過來,贈與良使補一補身吧?!?/br> 第97章 見禮 “諾?!被ǔ扛I? 便依徐思婉所言去取了阿膠來。 其實那阿膠并非昨日新送來的,而是她入冷宮之前就得著的。這東西不怕放, 只消妥善保管, 放陳了也不妨事。之所以專門提及是昨日新得的,不過是因為下意識里的防心而已。 她現(xiàn)下信得過楚舒月,但比起來, 到底思嫣才是自家meimei。 待花晨將取來的阿膠放在茶榻上,徐思婉掃了眼:“這阿膠你先拿回去吃,補身的東西,效用都慢, 且吃上三五個月, 我們再說別的?!?/br> 楚舒月覺出異樣,呼吸屏住, 問她:“里面有什么?” 徐思婉略作忖度, 沒有說得太明白,只告訴她:“放心, 這阿膠我自己也用了三年,不會要人性命?!?/br> 楚舒月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好奇:“娘娘與悅貴嬪之間……” “我與她之間并沒有什么。宮中詭計太多, 有人借了她的手來害我。”徐思婉口吻淡淡, 楚舒月聞言不再多言, 轉(zhuǎn)而聊了些無關(guān)痛癢的話題。 徐思婉留她坐了小兩刻,而后自己在房里讀了半晌的書。眼瞧著烏金西墜,她就帶著念珺不緊不慢地去了清涼殿。念珺下午時與花晨學(xué)了學(xué)宮中禮數(shù), 見禮的動作倒不難, 稱呼上的含義卻讓她搞不懂。 她于是拉著徐思婉問了一路“為什么娘叫母妃”“母妃是什么”“為什么娘的名字不是母妃卻要叫母妃”之類的問題。徐思婉聽得哭笑不得, 雖耐心地與她解釋,卻越解釋越亂。好在念珺小小年紀雖然搞不清這些,卻也很有些自己的小聰明在,進清涼殿時她雖還在琢磨“爹爹為什么叫父皇”的問題,卻抬頭就先按花晨教她的乖乖喚了:“父皇!” 皇帝原正專心致志地讀著一本冊子,聽見這奶聲奶氣的呼喚,還沒抬頭笑意就已漫開:“念念。” 他抬頭看向她們,徐思婉牽著念珺的手行至他身側(cè),目光從他手中的冊子上一劃而過:“陛下不是說這幾日不忙?” “是不忙?!被实酆?,“這是新送進宮的貢品,朕正想挑一些給你們送去?!?/br> 說罷他便彎腰,手肘支著膝頭,望向念珺:“念念,讓父皇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