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奪鳳印 第128節(jié)
“貴妃娘娘……”聽琴忙放下藥碗迎上前,徐思婉仍不停留,聽琴只覺耳邊風聲一過,貴妃已過去了。 徐思婉行至皇后床前,左手一拽皇后衣領(lǐng),右手悍然揮下! 但聞“啪”的一聲脆響,聽琴驚叫:“貴妃!” 皇后一時懵住,緩了一息才被臉頰上的劇痛驚醒,又驚又怒:“倩貴妃,你怎么敢!” “打便打了,有何不敢!”徐思婉冷笑出喉,睇著她,再無分毫遮掩,“本宮今日來便是告訴你,在你咽氣之前都不會再有好日子過,你準備著,等死吧!” 說完,她干脆利落地轉(zhuǎn)身便走。又是那樣風風火火地從聽琴跟前經(jīng)過,聽琴已驚得做不出絲毫反應。 皇后亦滯在那里,俄而只覺胸中一悶,一股腥甜涌上來,伴著一聲輕咳,血色從嘴角滲出來。 “娘娘!”聽琴忙去扶她,徐思婉聽到這些動靜倒駐了駐足,回眸睇了皇后一眼。 ——她氣得吐血了,真漂亮。唐榆死前也曾有過,每一聲咳嗽都有血點嗆出來。 做完了這驚天動地的一場,徐思婉就回了霜華宮,屏退旁人,獨自進了唐榆的臥房。 若從他入詔獄開始算起,他其實已離開很久了,但她一直沒讓人動他的房間,每日只有底下的小宦官進來簡單清掃,也就是做做擦擦桌子掃掃床一類的事情,其余的一應物件都還保持著原貌。 因為她一直心存僥幸地相信,他或許還能回來。 可他終是回不來了。 她緩緩地環(huán)顧四周,便看到桌上攤著的書還沒看完,書旁還有幾頁紙,草草地寫了些什么,應是讀書時記下的。 原來他讀書時是這個樣子。并非潦草地打發(fā)時間,而是認真在讀,就像許多讀書人那樣,會去斟酌思索。 她于是忍不住地想,若是唐家還在該多好呢?那樣在他這個年紀,應該正忙于科舉,亦或已然考取了功名,這會兒正外放做官吧。 倘是那樣,他們應該也會認識。因為他的父親是她祖父的門生,他們之間總會有走動的,那大約就是青梅竹馬的情分,他便不用妒忌衛(wèi)川了。 接著,她又注意到他放在案頭的九連環(huán)。 那副九連環(huán)在他身邊已很久了,許多地方都在一次次地拆解過程中被磨出了痕跡,亦或變得銹跡斑斑。徐思婉沉吟了良久,將它拿起來,收進腰間的荷包中。繼而轉(zhuǎn)過身,滿處找水。 他案頭放著硯臺,硯臺里的墨經(jīng)了這么多日已經(jīng)干了。她想將它們再釋開,想寫些東西給他。雖然還沒想好寫些什么,倒不妨礙先調(diào)好墨。 她就這樣在他房里待了很久,漫無目的的味道。她將每一個角落都看遍了,用那些墨胡亂寫了很多東西,又扔進炭盆盡數(shù)燒了。 厚厚的一沓紙,燒也要燒上一陣子。她蹲在炭盆前凝望著火苗,暗想自己現(xiàn)下應該接受了,接受她再也不會回來。然而下一瞬她被飄開的煙霧嗆到,習慣性地就想說:太嗆了,唐榆,開窗通一通風。 她便又意識到,她根本沒適應他的離開。 不知不覺間,陽光已然西斜。徐思婉一整日沒用膳,卻也不覺得餓,花晨來問了幾次都被她敷衍了過去。 她燒完了寫的那些東西,就坐回了桌前,無所事事地擺弄那副九連環(huán)。但這東西她是不大會玩的,折騰半天也解不下來一個,倒惹得自己心頭生惱。 這般又過去不知多久,外頭響起遲疑的一喚:“jiejie?” 徐思婉抬眸,思嫣立在門邊。 自從思嫣帶發(fā)修行以來,她們姐妹就沒再見過?,F(xiàn)下冷不丁地見了,都有點不自在。 思嫣穿了一身寬大的海清,頭發(fā)簡單卻規(guī)整地挽上去,又用布帽遮住。 徐思婉打量她兩眼,淡聲啟唇:“你怎么來了?” 思嫣下意識地睇了眼側(cè)旁,花晨心虛地低下頭,思嫣解釋道:“花晨怕jiejie出事,去找了我?!?/br> 徐思婉猶自坐在書案前,垂眸沒說什么,思嫣邁進門檻,走到她身邊:“jiejie,唐榆走了,我知道你難過,可你不能把自己也搭進去。我……我欠你的,你若想拿皇后出氣,不如讓我去辦?!?/br> 徐思婉一聽,便知花晨將白日里的事盡跟她說了。 這沒什么不對,因為那樣的大事本也瞞不住人。她便只笑了笑,搖起頭來:“我不會把自己搭進去的。我答應了唐榆,要好好活著?!?/br> “那jiejie還那樣去欺辱皇后?”思嫣黛眉緊蹙,“她到底是一國之母,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此事只怕不能善罷甘休,jiejie太心急了。”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毙焖纪窨肯蛞伪常H上眼睛,“你放心,我從來不是意氣用事的人。如今多了唐榆的仇,我就更加不是?!?/br> 思嫣無法理解:“可是jiejie……” “你不要問了。”徐思婉輕笑,“我現(xiàn)在沒什么心力解釋。等日后有力氣了,再慢慢跟你說吧?!?/br> 思嫣擰著眉一味地看她。 她的舉動讓人心驚,便是她這個當meimei的,都不禁懷疑她是不是被唐榆之事所傷,有些瘋了??伤@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又看起來很平靜,似乎運籌帷幄,一切都是她的算計。 思嫣一時不知該怎么勸,只得有氣無力地又說了一句:“那jiejie若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便去找我。我……知道咱們姐妹之間已沒有多少信任可言,jiejie只說自己想告訴我的便是了?!?/br> “好,那你這就幫我個忙。”徐思婉笑笑,美眸睜開,視線落在她清素的臉上,“出去的時候幫我跟霜華宮門口的宮人傳個話,告訴他們這就關(guān)了宮門,我誰也不見?!?/br> “誰也不見?”思嫣凝神一想,“那若陛下……” “自然包括他?!毙焖纪衩虼?,“去吧?!?/br> 這話反倒令徐思嫣徹底安心了。事關(guān)皇帝,可見她真的在算計。既還有心算計,那就不必擔心太多。 徐思嫣于是幫她沏了盞茶就安安靜靜地告了辭,徐思婉不緊不慢地品完了那盞茶,便也回了前頭的寢殿,命人將唐榆的臥房落了鎖,什么也不許動。 回到寢殿,她就讓花晨去傳了話,命張慶頂上唐榆的位子,為霜華宮掌事宦官。這原本也在情理之中,因為在唐榆之下最得力的就只有張慶。 但張慶卻是個老實人,又被她白日里的舉動驚著,進來謝恩時大氣都不敢喘地道:“下奴自知比不了唐榆,不如將掌事的位子空著,下奴……做副掌事也是一樣的?!?/br> 徐思婉聽得好笑,睇了他兩眼:“你怕什么,本宮又不吃人。日后好好辦你的差,唐榆沒了,本宮還需你好好替本宮撐著呢?!?/br> 張慶聽她這樣說才稍稍安心,徐思婉剛要擺手讓他退下,小林子進了殿:“娘娘,陛下……在霜華宮外?!?/br> “不見。”徐思婉下頜輕抬,“不必另尋說辭替我遮掩,你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就說我不想見人。” “諾?!毙×肿痈嫱?,張慶剛退開半步的腳頓住,想了想,壯起膽子道:“下奴斗膽,娘娘既要下奴掌事,下奴想知道娘娘心里是什么打算?!?/br> 徐思婉勾起笑:“有長進。” 她就等著張慶問呢。她身邊的掌事若對她的事漠不關(guān)心,亦或膽子太小什么都不敢聽,那就形同虛設(shè)了。 她便悠悠道:“他必須在本宮和皇后之間做個抉擇了。” 自打出冷宮以來,她就在逼他一次次地選,讓他的心一點點地倒向她這邊。 但現(xiàn)下看來,她還是逼得不夠。 他還是對她不夠依賴,也對皇后不夠絕情,總懷著一種可笑的天真,還想在她們之間粉飾太平。 所以她只能把他逼到死角里,逼他不得不二選一。而經(jīng)了詔獄一事,這也正是逼他抉擇的最好時機。 他對她存了更多的愧疚和心疼,也對皇后存了更多的怨氣。這份怨氣可是唐榆用命換的,是唐榆一字字讓王敬忠聽見,是因皇后已有人手可以仿造她和衛(wèi)川的字,所以他才沒識出來。這份算計背后意味著什么,他自然要記到皇后頭上。 那現(xiàn)下讓他做一次選擇……她也不算逼他太狠嘛。 是以一連數(shù)日,皇帝都被她拒在門外。若放在往常,他大抵會強闖,現(xiàn)下顧忌她的急火攻心,卻也不敢。 徐思婉對此甚感欣慰,想他總算在她面前瞻前顧后起來。她就是要他這樣,要他徹底將她的喜怒視為自己的喜怒,才能徹底拿捏住他的心。 而她打皇后的那一耳光,亦是搏贏了。 國母橫遭羞辱,她合該在當日就被賜死才是。然而這件事卻沒了下文,如煙云般悄無聲息地散去,這背后是誰在壓著,不言而喻。 只可憐皇后在這樣的不公之下又氣得吐了好幾次的血,嘖,真是可憐。 日子就這樣入了臘月,臘月初一,六宮妃嬪照例來向她問安。 瑩妃著意到得早了些,入殿見她氣色尚好,顯而易見地松了口氣,她睇著瑩妃直笑:“jiejie這是什么表情?” “你說是什么表情?”瑩妃瞥她,“我一連好幾日沒睡好了,想來看看你,又怕自己說錯了話,反倒火上澆油。你既走出來便好了,唐榆的事……” 她頓了頓:“我私下打聽了,六尚局給他置了口薄棺,有在京郊挑了塊風水尚可的地方,安葬得還算體面?!?/br> “是么?”徐思婉語調(diào)上揚。 那日花晨勸住了她,打消了她為唐榆大cao大辦的念頭,但后來她還是讓花晨送了些銀兩給六尚局,銀兩卻被六尚局退了回來,帶了話說為她辦差是應當?shù)?,讓她不必這樣客氣。 彼時她以為,這只是六尚局的場面話,六尚局實則對這些事避之不及。現(xiàn)下看來,他們到底知道要看她的臉色辦事了。 瑩妃一喟:“我也著人去給唐榆燒過紙了。哦……對了,思嫣還著意讓人尋了兩塊尚好的金絲楠木,說你若用得著,就讓尚工局給唐榆打個牌位,料子在我那兒放著呢?!?/br> “……好?!毙焖纪裼行﹦尤荩瑢λ兼痰脑挂采倭诵?,不覺間外頭傳來聲響,是有旁的嬪妃來問安了?,撳诉氖郑骸澳憧傻脫巫×?,你若出了什么事,后宮不知多少人要看笑話呢?!?/br> “謝謝jiejie。”徐思婉抿唇,理好心緒,就讓花晨請了嬪妃們進來。 這樣的大事之下,嬪妃們反倒都會察言觀色了,哪怕一些腦子蠢笨的也知道不能觸霉頭,眾人在她殿里喝茶,只挑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題來說,說話間還要不住地看她的臉色。 小坐約莫一刻,外頭忽而稍稍亂了一陣,宮人們惶恐的問安聲將眾人的神思也拉過去,徐思外黛眉微挑,剛抬眸,就見皇帝已然入殿。 六宮妃嬪都連忙離席問安,徐思婉亦起身,沒精打采地施禮深福。 皇帝只看著她,語聲雖冷,卻不是同她說的:“都退下。” 嬪妃與宮人們忙不迭地告退,殿中倏然安靜下來。徐思婉不必他扶,自顧立起身,他幾步上前:“阿婉?!?/br> 她并不客氣:“臣妾無心見人,只是為了維持六宮和睦不得不準允她們按禮數(shù)前來見禮,陛下倒學會趁火打劫了?” 她始終沒有看他,眉目冷淡地垂著,他沉沉地一嘆:“為了一個心懷不軌的宦官,你便要這樣跟朕賭氣嗎?” 她譏嘲一笑,別開臉,不欲作答。 他睇了她半晌,終是退讓,語氣放緩:“你告訴朕,讓朕如何做,才能彌補你?” 彌補? 她定定地看向他,心里在想:我只想讓唐榆活過來。 只是現(xiàn)下不是斗氣的時候。 “厚葬唐榆?!彼鲁鏊膫€字,他皺眉:“他對你存有企圖,朕不能容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讓六尚局好好葬了他,已是朕大度了。” “他有什么企圖?”徐思婉毫不客氣地反問,“動心算得錯處么?他雖動了心,卻發(fā)乎情止乎禮,多年來不曾讓臣妾察覺半分,若不然,豈輪得到長秋宮那個賤婦來做文章?” 她語中已對皇后沒有半分尊重,他卻無暇顧及,只想說唐榆的事:“但他……” “花晨,本宮累了,送客。”徐思婉干脆道。 花晨低眉順目地上前,在他身側(cè)福了福:“陛下,太醫(yī)說娘娘得靜養(yǎng),動不得氣。” 他的話一下子噎住,薄唇緊抿半晌,再度退讓:“朕會吩咐下去,就按……”他斟酌了一下,“按伯爵之禮葬他。” 說完,他到底還是有幾許不滿:“他對你便這樣要緊?” “主仆之情,說重也重,說輕也輕?!毙焖纪耧L輕云淡,“臣妾本不想為了他傷及和陛下的情分,是陛下非讓臣妾難過?!?/br> 皇帝顏色稍霽,沉了沉:“還要朕做什么?” 她微微仰起臉:“廢了皇后,立臣妾做皇后?!?/br> “這不可能。”他斷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