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出那道門，她便徹底自由了。

    但就這幾步，對她來說，卻宛如天塹。

    王都上空，一只畫眉重獲自由，振翅高飛。

    它距離飛過那道高聳的城墻，只需再揮動幾下翅膀。

    片刻之后，它將重回山林的懷抱。

    但就在這時(shí)，下方某條街道上，站在某位權(quán)貴子弟肩膀上的一只獵鷹，銳利的眼睛忽然轉(zhuǎn)了轉(zhuǎn)，隨后便煽動翅膀，沖天而起。

    唳！

    一聲悲鳴過后，點(diǎn)點(diǎn)鮮血，灑落長空。

    ……

    清吏司。

    林秀和案牘庫的幾名文書，還有柳清風(fēng)一起，在圍著爐子吃火鍋。

    隨著年關(guān)將近，天氣也越來越冷，朝廷每個(gè)月都會給各大衙門發(fā)一些補(bǔ)貼，用來購買爐子，木炭等取暖。

    天氣冷，衙房的官員不想出去，有時(shí)候就干脆買點(diǎn)rou和菜，在衙房里涮著吃。

    林秀來的很巧，正好可以蹭頓飯。

    雖然他已經(jīng)吃過了，也還是加雙筷子吃了幾口。

    吃飯的時(shí)候，他問柳清風(fēng)道：“令堂的身體好些了嗎？”

    柳清風(fēng)臉上露出笑容，說道：“好多了，雙雙的姑娘的醫(yī)術(shù)真的神奇，我娘喝了她開的幾服藥，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自己下地干一點(diǎn)兒活了，這件事，還要多謝林大人?！?/br>
    林秀擺了擺手，說道：“都是同僚，不客氣?！?/br>
    要說謝，林秀應(yīng)該謝柳清風(fēng)才對。

    沒有他的目之異術(shù)，林秀也不可能在武道上表現(xiàn)出這種天賦，想起此事，林秀對柳清風(fēng)道：“柳主事，你有沒有試過修行武道，你的異術(shù)能力，和武道相得益彰?！?/br>
    柳清風(fēng)不好意思道：“說來慚愧，武道院的教習(xí)，也曾經(jīng)找過我，說是我的能力，若是修行武道，會比別人更有優(yōu)勢，但試過后才發(fā)現(xiàn)，普通武者的動作，在我眼里雖然很慢，可是我的身體無法跟上目力，所以沒辦法修行。”

    林秀只是隨口一問，聽他說完，并沒有在這個(gè)話題繼續(xù)。

    的確，單獨(dú)的目之異術(shù)，是沒辦法修行武道的，眼睛跟得上，身體跟不上的感覺很難受，他們修行武道，甚至還不如普通人。

    這種異術(shù)，還要加上速度或者力量的能力，才能轉(zhuǎn)化為真正的武道天賦，或者等修行到地階之后，身體可以跟上眼力，基本就能做到同階無敵了。

    和他們閑聊了片刻，林秀便打算去武道院繼續(xù)練槍，適應(yīng)適應(yīng)他的新兵器。

    走出衙房時(shí)，他看到兩名捕快抬著一具用白布遮蓋的尸體進(jìn)來。

    “哎，可惜了。”

    “我就想不明白，她這是何必呢？”

    “明明只是一個(gè)妓子啊，老老實(shí)實(shí)的陪客人睡一覺就好，干嘛要想不開？”

    “我也想不通，剛烈的女子我見過，剛烈的妓女……聞所未聞啊?！?/br>
    ……

    兩名捕快一邊走，一邊感慨，他們的身后，還跟著一名女人，那女人哭哭啼啼的，林秀認(rèn)識她，她是品芳閣的老鴇。

    不知為何，林秀心里猛然一緊。

    “等等。”他伸手叫住了那兩名捕快。

    兩名捕快停下腳步，問道：“林大人，有什么事情嗎？”

    林秀緩步走到他們跟前，幾次伸手，想要掀開那白布，卻只是伸到一半就收回來。

    一名捕快看著他，勸道：“林大人，還是不要看算了，這女子是觸壁而死，頭骨都碎了，樣子實(shí)在是慘不忍睹?！?/br>
    兩人說完，就匆匆的抬著尸體前往公堂。

    發(fā)生了人命案子，郎中大人已經(jīng)開堂了，他們要帶著尸體和證人趕緊上公堂。

    片刻后，清吏司公堂。

    堂下的一名年輕人，指著地上一名女子的尸體，望向上方的清吏司郎中，不滿道：“我說大人，那么多人都看到，是她自己撞墻而死的，我連碰都沒有碰他，你讓我來這里，不合適吧？”

    清吏司郎中淡淡道：“難道不是因?yàn)槟惚扑?，她才自盡的嗎？”

    那年輕人臉上露出可笑的表情，說道：“大人，她是妓女啊，妓女陪客人睡覺，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嗎，我花銀子點(diǎn)了她，她自己卻撞死在青樓，正常人怎么可能做出這種事情，我覺得她一定是有病，這種事情，你們總不能怪在我頭上……”

    清吏司郎中問道：“可本官聽說，你逼迫她時(shí)，她已經(jīng)贖身從良。”

    “誰說的？”年輕人皺眉道：“老鴇你說，她是不是從良了？”

    老鴇和年輕人目光對視，立刻就移開視線，搖頭道：“沒，沒有……”

    品芳閣惹不起文昌伯公子，更惹不起另一位貴人，雖然她也為海棠不平，但她不想死，也不想品芳閣化為烏有。

    年輕人再次望向清吏司郎中，說道：“看吧，連老鴇都說她沒有贖身，我看她純粹就是有病，既然真相已經(jīng)大白，我可以回去了吧？”

    清吏司郎中看了他一眼，說道：“既然此案與鄭公子無關(guān)，待文書詢問你一些問題，記錄完案情卷宗之后，你就可以離開了……”

    清吏司，停尸房。

    林秀還是掀開了那張白布，白布之下，是一張他并不陌生的臉。

    那張?jiān)臼智逍愕哪槪丝桃驗(yàn)椴紳M了血污，顯得有些可怖，不久之前，她還說要開一家豆腐鋪，林秀也要說照顧她的生意，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機(jī)會了。

    林秀在她身邊站了一會兒，將那白布緩緩蓋上。

    沒有人發(fā)現(xiàn)，她插在頭上的一朵臘梅，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不見了。

    案牘庫門口。

    三名文書在互相推搡。

    “你去?！?/br>
    “你去……”

    “上次就是我，這次輪也該輪到你了?！?/br>
    “屁話，上次的人能和這次比嗎，這種苦差事，我才不干……”

    那青樓女子的案子已經(jīng)審?fù)炅耍F(xiàn)在只要按照流程，詢問一遍文昌伯公子鄭建，就可以結(jié)案，但清吏司三名文書，誰也不愿意干這個(gè)差事。

    對方可是王都排得上號的權(quán)貴子弟，看他剛才在公堂上的樣子，連郎中大人都不放在眼里，更何況是他們，稍有一句話說錯，恐怕就得倒霉了。

    這時(shí)，一道人影走過來，說道：“大家都不愿意的話，還是我去吧。”

    見到林秀主動站出來，三人當(dāng)然樂意至極，林秀和他們不同，他的父親可是二等伯，只比文昌伯低一等，這個(gè)差事，他來干是最合適的。

    徐文書如負(fù)釋重，說道：“辛苦林大人了，下次我們請你吃涮鍋……”

    林秀走進(jìn)案牘庫，取了筆墨和紙張，走進(jìn)里面的一處小房間。

    鄭建回頭看了他一眼，皺眉道：“怎么才來，有什么問題快點(diǎn)問，問完了本公子還有要事。”

    林秀將筆紙放下，淡淡道：“急什么，趕著去投胎啊？”

    鄭建聞言，面露慍色，說道：“混賬，怎么說話的！”

    林秀看了他一眼，說道：“別和我來這套，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林秀，平安伯之子，趙靈珺是我未婚妻，我平時(shí)也偶爾來清吏司兼職案牘庫文書，今天我來記錄你的案子?！?/br>
    鄭建雖然沒有見過林秀，但卻聽過他的名字，見他是和自己一樣權(quán)貴子弟，立刻笑道：“原來是林兄啊，久仰久仰……”

    即使他的父親爵位比林秀的父親爵位高一級，但誰讓這林秀有一個(gè)厲害的未婚妻，他倒也不敢端著架子。

    林秀看了鄭建一眼，說道：“別說廢話了，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鄭建擺了擺手，說道：“哎，別提了，說起來也是晦氣，誰想到那女人是個(gè)瘋的，我就是讓她陪一陪黃國公家的二公子，誰料她居然直接撞死了，你說說，這種人是不是瘋子，她是個(gè)妓子啊，妓子不就是陪別人睡覺的，我又不是不給錢，她在那里裝什么裝……”

    林秀沉默了許久才道：“可是我聽說，人家已經(jīng)從良了？”

    鄭建一臉晦氣，說道：“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說她早上還在接客，下午說從良就從良，一個(gè)骯臟的妓子，還裝起貞潔烈婦了……”

    來到這個(gè)世界以來，林秀做的最后悔的事情，恐怕就是給了海棠二百兩銀子。

    倘若她沒有攢夠贖身的錢，也就不會有后面的這些事情。

    鄭建想不明白的事情，林秀明白。

    她為自己贖身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不再是青樓女子了。

    哪怕是死，她也不會讓身體再次被人玷污。

    她甚至比清白人家的女子更在乎這些。

    但這些事情，有些人永遠(yuǎn)不會懂。

    鄭建抱怨了一番，就再次看向林秀，說道：“林兄，你快點(diǎn)啊，我晚上還在摘月樓約了黃公子吃飯，不能遲到……”

    林秀輕嘆一聲，說道：“這頓飯，你恐怕沒機(jī)會吃了?！?/br>
    鄭建詫異道：“你什么意……”

    他話未說完，眼睛就猛然瞪大，雙手捂著喉嚨，鮮血從指縫不斷溢出，他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林秀，瞳孔逐漸渙散，失去生機(jī)的身體，無力倒地。

    臨死之前，他也沒有想通，林秀竟然敢殺他，林秀為什么要?dú)⑺?/br>
    林秀手中，一把匕首憑空出現(xiàn)，又憑空消失。

    幾片臘梅花瓣，從空中緩緩的飄落在地上，逐漸被染成血色。

    林秀臉上平靜的表情，在下一刻變成了驚恐慌亂，他后退幾步，大聲道：“殺人了，殺人了，快來人??！”

    他的驚叫的聲音落下沒多久，就有數(shù)道人影從外面狂奔而入，柳清風(fēng)第一個(gè)沖進(jìn)來，問道：“林大人，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然而，當(dāng)他看到倒在血泊中的鄭建時(shí)，面色猛然大變，伸出雙臂，擋住后面的人，同時(shí)大聲道：“所有人后退，后退！”

    然后他迅速看向林秀，說道：“林大人，您就站在那里，千萬不要動！”

    文昌伯的兒子死在了清吏司，是一件無比嚴(yán)重的大案，得到消息后，清吏司郎中匆匆趕到，震驚的看著倒在血泊中，氣息全無的鄭建，然后目光立刻望向林秀，問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鄭公子是怎么死的！”

    林秀臉色蒼白，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我正在詢問他關(guān)于此案的細(xì)節(jié)，鄭建忽然捂住喉嚨倒在地上，抽搐了幾下就不動了……”

    鄭建死的時(shí)候，只有林秀在他身邊，林秀自然也是具有最大嫌疑的那個(gè)。

    但他的嫌疑，很快就被洗清了。

    因?yàn)椤?，沒有兇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