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戩閉上了眼睛，將紫霞劍劈下。

    那一刻，清歌樓中的女子有一些恍惚，她好像在某個瞬間，看到了這個白發(fā)垂暮的老人又重新便回到了當(dāng)年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模樣。

    只是很快，老者還是變回了那個老者，手中的紫霞劍只剩下了一個劍柄，劍身已經(jīng)化為了粉塵，他落在王一的身后，背已經(jīng)不再佝僂，而是挺得筆直，白發(fā)在風(fēng)中飛揚，還殘留著那少年的風(fēng)流之氣。他仰起頭，一根長槍在空中急速地旋轉(zhuǎn)著，最后落在了他的面前。

    王一站在他的身后，沉默許久之后緩緩道：“我敗了。”

    蘇戩笑了笑：“到了我們這個年紀(jì)，勝負(fù)真的還這么重要嗎？你為什么那么執(zhí)著于想要成為世人眼中的天下第一？”

    “當(dāng)年遇見你，是我此生的第一次敗?！蓖跻谎銎痤^，天空很快便已再度放晴，他并沒有直接回答蘇戩的問題，“沒想到多年后重逢，會成為我此生的最后一敗?！蓖跻坏倪@句話已給這場絕世之戰(zhàn)下了最后的定論。

    “你最后每次都敗，是因為你不曾想過勝的理由是什么。你只是不想敗，所以要勝，促使你向前的，只是作為王家百年來最出色的弟子的驕傲罷了。”蘇戩轉(zhuǎn)身，“而我不同，我當(dāng)年想勝，因為我想要改變這個天下。而如今想勝——”

    王一也轉(zhuǎn)過身，等待著蘇戩最后的答案。

    “是想證明這么多年過去了，即便是幾十年的幽獄禁閉，也讓我沒有被這個天下改變?！碧K戩轉(zhuǎn)頭，看著清歌樓中的那個身影，聲音中忽然多了幾分憂傷，“這一次，真得是再見了啊?！?/br>
    “能遇到你，是我在武道上最大的不幸，但或許，也是最大的幸運?！蓖跻蛔哌^去，拔起了長槍。

    “遇見我，是不幸，也是幸運。這應(yīng)該是樓里的那個姑娘說得話才對?！碧K戩輕嘆道，“又或者只有不幸？誰知道呢？”

    “走了，今日之后，不會再見了?！蓖跻怀醺姆较蜃呷ァ?/br>
    “去哪里？”蘇戩問道。

    “回到那處小池塘，我還有機會，想想很多的事情?！蓖跻坏卣f道，語氣中竟有幾分少見的自嘲之意，“那么等你死后，我還有再次成為天下第一的機會了?！?/br>
    “不管你的徒子徒孫了？看那酒樓之中的情形，似乎有些不妙啊。”蘇戩聳了聳肩。

    “今日之后，或許是一個嶄新的王家，不管是武林至尊，還是破碎重建，都是嶄新的王家?！蓖跻焕^續(xù)朝前走著，沒有回頭。

    第253章 落幕

    “世間最令人遺憾的兩件事，莫過于美人白發(fā)，英雄遲暮?！碧K戩沒有急著趕回那酒樓，只是從路邊撿起了一壺酒，坐到了旁邊的屋檐上，對著對面的清歌樓飲了起來。

    然而清歌樓中已沒有了那女子的身影。

    這個在清歌樓中待了最久的女樂師終于是在這一日離開了。

    “走了啊。”一直藏在暗處的老板淡淡地說道。

    “走了?！迸畼穾熎届o地回道。

    兩旁正在廝殺中的一眾江湖高手也在這一刻停住了手，仰頭看著那坐在屋檐上的蘇戩。

    長袍在風(fēng)中獵獵飛揚，一頭白發(fā)也飛舞著。

    蘇戩舉起酒壺沖著他們掂了掂：“魔君蘇戩，再出江湖，第一戰(zhàn)，勝槍圣王一！”

    他喊得極為豪邁，幾乎整條長街都聽到了他的聲音，當(dāng)然包括在酒樓中的眾人。

    “老爺子做得不錯嘛……”蘇白衣笑了笑。

    蘇戩放下了酒瓶，長吁一口氣，隨即便仰頭看起了天。他倒不是刻意在此刻抒發(fā)一下“美人白發(fā)英雄遲暮”的感慨，雖然在旁人看來，戰(zhàn)勝槍圣后仰頭看天的他，是漫漫一身的高手氣概，但實際他是已經(jīng)連走回酒樓的力氣都沒有了。

    雖說是勝了槍圣，但付出的代價卻也是可怕的。

    “小子，剩下的便全都靠你了?！碧K戩淡淡地說道，“老頭子做到這里已經(jīng)很累了?！?/br>
    酒樓之中，王家眾人也聽到了槍圣王一敗了的消息，他們?nèi)济媛扼@惶，而戴著面具的王若虛正在和薛神官激戰(zhàn)，他沉悶的聲音從面具之下傳來：“即便槍圣老爺子敗了，最后的勝利也依舊屬于我們?！?/br>
    “你很自信，莫不是以為此刻的自己已經(jīng)天下第一了?！毖ι窆俨恍嫉匦α艘幌?，兩根判官筆沖著王若虛擊去，一根判官筆被王若虛的長槍掃落，而另一根筆則點在了王若虛的面具之上。王若虛則在那個瞬間棄槍，一掌沖著薛神官打去，薛神官也立刻回了一掌。

    雙掌相撞，發(fā)出一聲巨響。

    “你竟敢和我比拼內(nèi)力？”薛神官沉聲道。

    “我們練得是同一門武功，雖說你比我多修煉幾年，但此刻，我以天地同悲覆面，萬道心門的實力應(yīng)遠在你之上！”王若虛厲喝道。

    兩人同時運起內(nèi)力，整個山外山酒摟都開始搖墜起來。

    那純金的面具之下，薛神官的臉色變得無比蒼白，雖然不愿意承認(rèn)，但王若虛說得的確是真的，這張被幾十名西蠻術(shù)士下了禁制的天地同悲有著難以想象的內(nèi)力，不然也不會被他看得如此重要。

    而就在此時，忽然有一柄紅色的長槍襲來，直接貫穿了王若虛的胸膛。

    那桿槍來得迅疾，整個堂間，沒有任何一個人來得及做出反應(yīng)，而當(dāng)他們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那桿長槍已經(jīng)從王若虛的身體中拔了出來。

    “父親！”王不塵怒喝一聲，拔劍便要向前。

    “陸秦，攔住他?！标懱煨械吐暤?。

    陸秦沒有半點猶豫，揮起雙斧，將王不塵的長劍打了回去。

    王不塵被那雙斧一震，手中長劍幾乎脫落，他皺眉道：“陸秦！”

    陸秦的聲音有些無奈：“不塵哥哥，陸秦也是沒有辦法?！?/br>
    王不塵憤怒地看向主桌上的其他人，青衣郎的神色也是極為驚訝，他喃喃道：“竟會如此？”

    陸天行倒是十分淡定：“很多年前，其實我就猜到，會有如此的一天。東方侄兒，你覺得呢？”

    東方起握著長槍有些顫抖，不知是激動，還是害怕。

    大堂中央，王若虛的手掌從薛神官的身上離開，他緩緩地轉(zhuǎn)過身，看著面前的人，低聲道：“為什么？”

    他面前站著的，正是他此生最好的同門兄弟，也是方才一槍貫穿他胸膛的人。

    東方家家主，東方云我。

    “因為你的野心長在外面，而我的野心，藏在心底?！睎|方云我面無表情，長槍一甩，將上面的鮮血甩掉。

    “可你一直都支持我?！蓖跞籼摼従徴f道。

    “我只是，從未反對過你?！睎|方云我輕嘆一聲，“因為我知道，當(dāng)我站出來反對你的那一天，就是你我決戰(zhàn)的時候。我一直希望這一天不要來，或者來晚一點，但是你，逼著我走到了這一步?！?/br>
    酒樓之外對戰(zhàn)的南宮夕兒也注意到了屋內(nèi)的巨變，只是她發(fā)現(xiàn)面前的白龍似乎對此情景并沒有半點訝異，她惑道：“這一次，是你們和東方家聯(lián)手？”

    “無論是浮生醉夢樓，還是東方家，亦或是薛神官，并沒有所謂的聯(lián)手，只是大家彼此都是為自己的利益做出正確的選擇?！卑埖卣f道。

    南宮夕兒猛地轉(zhuǎn)身喊道：“蘇白衣，小心！”

    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東方云我已經(jīng)向蘇白衣飛掠而去。

    “東方云我！”王若虛暴喝一聲，強忍著劇痛，沖著東方云我一把打去。但是薛神官卻攔在了他的面前，直接將他一掌打了回去，隨即薛神官又揮出手中的判官筆，直接將王若虛的面具給打飛起來。

    “天地同悲！”薛神官伸手便要去接。

    可那原本奔向蘇白衣的東方云我卻忽然轉(zhuǎn)身，長槍一甩，直接帶著天地同悲飛出了酒樓。

    白龍手中劍氣忽然暴起，將南宮夕兒逼退數(shù)步，隨后一伸手，將那天地同悲接在了手中，然后又飛起一腳，將長槍給踢回到了東方云我的身旁。

    薛神官微微一愣，隨后笑道：“這就有意思了?！?/br>
    “如果我把它，扣在臉上，會不會更有意思？”白龍淡淡地笑著。

    薛神官向前踏出幾步：“難道你也學(xué)了萬道心門？”

    白龍搖了搖頭，將那面具掛在腰間：“很可惜，沒有。”

    酒樓之內(nèi)，王不渝走到了王若虛的身邊，他驚駭?shù)哪樕弦褲M是淚水，雖然和自己的父親向來不和，但看著面前這個躺在血泊中的男子，他心中的恐懼和悲傷無法控制得蔓延開來。

    “父——父親！”王不渝跪倒在了地上。

    “跑?！蓖跞籼撚帽M最后的氣力說了此生的最后一句話。

    第254章 離場

    王不塵此時一劍將陸秦的雙斧格開，縱身一躍來到了王不渝的身邊，他垂首看去，王若虛已然沒有了呼吸。王不渝擦去了淚水，舉劍便要沖向東方云我：“東方云我，我殺了你！”

    王不塵一把將其拉住，低聲道：“三弟，不可。”

    東方云我將面前的長槍拔出：“槍圣已敗，你父親也死了，現(xiàn)在的你憑什么來殺我呢？”

    東方起揮著長槍走向了王家兄弟。

    王不塵皺眉道：“看來東方家，今日是下定決心要滅掉我們整個王家了？”

    陸秦?fù)]著雙斧走到了陸天行的身邊，問道：“父親，現(xiàn)在孩兒應(yīng)該做什么？”

    陸天行聳了聳肩：“我們今日要做得只是那么多，剩下的看著便是了。你們謝家呢？你們向來和王家不睦，今日見到此情此景，我很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青衣郎搖頭道：“我做夢都在想著王若虛死，但我希望執(zhí)劍的那人是我。而至于東方云我殺死王若虛，那只能代表著一個更可怕的王若虛出現(xiàn)了。說實話，我高興不起來。”

    東方云我此時沖著東方起搖了搖頭，他轉(zhuǎn)頭看著上方的白龍：“王若虛要挾我們其他三大家族強行合并，結(jié)成軒唯之盟并不是為了江湖大義，而是為了一己之私。如今我已替整個江湖和四大家族除掉王若虛，此行的目的已經(jīng)達成，接下來的，便與我無關(guān)了?！?/br>
    白龍點頭：“東方家主大義在先，令人敬佩?！?/br>
    王不渝幾乎要將手中的劍柄都要握斷了，卻被王不塵死死地抓著肩膀而無法向前。

    南宮夕兒退到了蘇白衣的身邊，蘇白衣輕嘆道：“王若虛此人為了一己之私結(jié)這軒唯之盟，立盟之時也是這般不要臉地說著江湖大義，沒想到不過幾個時辰，他被殺了，殺他的理由竟還是這江湖大義。而偏偏無人敢來質(zhì)疑，因為方才最強的是他，而現(xiàn)在最強的是，東方云我?！?/br>
    南宮夕兒冷哼道：“自蘇寒死后，這個江湖早就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偽善橫行的地方?！?/br>
    “我還記得在學(xué)宮中上的第一課，講得就是極惡之道?！碧K白衣?lián)u頭道，“看來師兄們早就看穿了這個江湖啊?！?/br>
    “這群殺手的目的已經(jīng)達成了?！憋L(fēng)左君和謝羽靈也退回到了蘇白衣的身邊，方才和他們纏斗在一起的花殺殺手全都退出了酒樓。

    “我們走?！睎|方云我掄起長槍，帶著東方起走了出去。

    長街之上，已是一片狼藉。各大派的英雄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場爭斗與他們無關(guān)，全都邊打邊退，如今已是逃得差不多了，來不及逃跑的，便和王家門人一起被殺手已經(jīng)那白鶴給殺了。如今長街上除了滿地的尸體，也只有一身血衣的白鶴站在那里。

    白鶴沖著東方云我咧嘴笑了笑：“我從上一次見你，便覺得你不簡單?！?/br>
    東方云我沒有理會他，只是帶著東方起從另一個方向離開了。

    屋內(nèi)的王不塵從王若虛的身上找出了一本冊子，他翻開看了一眼，隨后將那冊子放在身前。

    白鶴持劍來到了白龍的身邊，問道：“我進去殺了？”

    白龍搖了搖頭，看向王不塵。

    “這是我們王家所藏的仙人書槍法卷，你拿走，放我們剩下的王家族人一條活路?！蓖醪粔m沉聲道。

    白鶴冷笑：“殺了你再取這冊子便是了?！?/br>
    青衣郎神色微微一變，如果浮生醉夢樓今日要屠盡整個王家的話，那么自然也包括了他和謝羽靈的大姐。

    可白龍卻輕輕點頭：“可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