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表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心里有鬼。詩千改看他一眼，淡淡說：“你不承認，是怕曹家指責你看護不佳，要拿你泄憤?？墒切`閣也不是好惹的——你知道搜魂嗎？”

    眾人：“？”

    搜魂，什么搜魂？

    但詩千改表情太正經(jīng)，他們就也維持住了面無表情，用眼神逼迫小廝，沒有垮她的臺。

    詩千改傾身，直視著小廝恐嚇道：“我們修者可以把人的魂魄取出來，搜索你的全部記憶，到時候你想瞞什么都瞞不住?？上?，搜過魂的人輕則變成傻子，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是誰；重則丟掉性命。你想試試嗎？”

    “我身邊這位萬前輩，就是搜魂的好手?！彼娌桓纳?。

    萬顏青：“……”

    還能這樣??？修界根本沒有搜魂??！

    所有人：“……”

    不愧是你！

    小廝是個凡人，并不知道修仙事宜，果然被嚇住了。他臉色白如金紙，立刻道：“我說，我說就是了?。　?/br>
    有大雅律在，他又不是舊朝的家奴，就算犯了錯也只是會丟了工作，又不會死。幫曹少爺干壞事也自有律法來懲處。和變成傻子丟掉性命比，正常人都知道孰重孰輕。

    接下來，他一五一十地說出了經(jīng)過，與眾人推理的相差無幾。

    “……那天早上，我想曹少爺應該是宿在了秋姑娘家里，就和主家那么說了?！毙P苦著臉，“誰知道，沒多久我就聽說了秋姑娘的死訊。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我就是想改口也不能??！仙人，我不是故意的！是少爺想要強逼秋姑娘，與我無關！那通風報信的事也是少爺逼著我做的！”

    其他小輩都被他的話震驚了，說：“怎生如此無恥？你就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

    小廝喊的聲音大了些，趴在門板外面的曹家父母也聽到了，先是震驚，而后大怒：“你放屁！我兒怎么可能是這種人？！仙君，你們可不能聽他胡扯！”

    二人沖了進來，對著小廝踢打，小廝生生挨了幾下，也忍不住還手了：“你們兒子自己犯的事，關我雞毛事？”

    三人扭打作一團。

    詩千改冷漠看著這出狗咬狗，走出了房間。

    “那曹少爺?shù)氖w在哪，我也大致有思緒了。應該就在萬前輩你還沒來得及查的、金七娘租房的街道附近。我記得，那附近有一片小樹林。”她轉身看著萬顏青。

    ……

    一行人又回到了租房中。

    三個月過去，尋血鼠恐怕已經(jīng)聞不到什么，眾人便換了一種靈物——提燈鴉。

    這是一種黑色的、形如烏鴉的食腐靈物，可以探尋到尸體的氣味。

    它有著金色的眼睛，兩只腳爪圓圓的，仿佛琉璃燈盞，散發(fā)著淺金色的光。

    “撲棱棱——”“嘎嘎——”

    提燈鴉飛過了一堆破舊的房子，在小樹林周圍盤旋。排除了一堆死去的小型動物之后，詩千改等人找到了曹守業(yè)的尸體。

    “怎么說呢……雖然非議死人不好，但這個死狀可真夠猥瑣的。”

    十七郎不忍直視道，“也不知道褲子去哪兒了?！?/br>
    都腐爛成這樣了，還能看出生前的形容猥瑣，某種程度上也是厲害。

    大雅律法中，女子若遭遇強暴、將罪犯反殺，不會遭受任何處罰。

    秋蓉露還有爭議的舉動就是假死了，縣衙因為她的父母逼死女兒而將父母判刑，可現(xiàn)在女兒并未死，父母就要出獄，案件需重審。

    ——不過，若想要處罰秋蓉露，前提是找到她們。三個凡人女子離開了小鎮(zhèn)，又沒有留下精確的畫像，就如同泥牛入海，怕是很難再尋，玄靈閣有很大的可以cao作的空間。

    詩千改猜測，或許歷史上的詩家先祖也是用了這么一個折中的辦法來“幫助”這三個女子。

    “多謝各位道友相助?！比f顏青行了個禮，感慨道，“若是沒有你們，我現(xiàn)在恐怕還在傻傻地查木芙蓉呢?！?/br>
    出了玄靈閣駐旗小院，眾人都很興奮。

    “原來查案也這么有意思！我們今天算是做了一回‘桃夏生’了?！币咕抨柎曛终f，“有了這回的經(jīng)歷，我都想寫一寫公案小說了?！?/br>
    賀雪：“整理一下，把答案告訴四象筆吧。”

    詩千改點點頭，將案子從頭到尾梳理了一遍，開口陳述。

    隨著一字一句講出，她感覺自己的文心略有觸動，有些像使用靈技時的靈力流動方式——因為速度太快，在晉升元嬰之后，她還沒有覺醒元嬰靈技。難道這之后就要獲得相關靈技了嗎？

    “……這就是我們第二問的答案?！弊詈?，詩千改抬起頭對著虛空道。

    話音一落，靈霧重新出現(xiàn)，將眾人包裹。

    雖說細節(jié)都已經(jīng)理清了，但寫完答案面對“考官”時還是有些緊張。一群人屏息凝神，等待片刻，只聽得四象筆道：“提前交卷，回答正確！”

    “好耶！”詩千改和自己的兩個小伙伴擊掌，面露高興之色。

    四象筆呵呵笑了一下，語氣又像開心又像不開心：“你們還挺厲害的嘛。哼，連最復雜的第二問都解出來了。”

    詩千改敏銳道：“最復雜？那就是說第三問不復雜嘍？”

    四象筆欠打道：“我可沒說這話！略略略，你們猜呀?！?/br>
    他像個小孩子一樣發(fā)出了吐舌頭的聲音，靈霧消散，眾人回到了鎮(zhèn)子里。

    而這一次，詩秀雋的身形重新出現(xiàn)在眾人視線當中，萬顏青也不再能看到他們——交互功能被關閉了。

    畫面閃動，迅速地補全了劇情。

    過去的影像里，詩秀雋也很輕易就解決了這個案子，不過，她并非是從書本上發(fā)現(xiàn)的端倪，而是采取最嚴謹?shù)恼{查法，把涉及人員的住處全都地毯式搜索了一遍，從而發(fā)現(xiàn)了租房里的小空間，以此推斷出了三人的目的。

    之后的發(fā)展就都差不多了，萬顏青作為玄靈閣小利鎮(zhèn)分閣的負責人，將案子結了——其實就算不是出于同情之心，以現(xiàn)在大雅初年的人手，花費大量精力找三個沒犯什么罪的平民女子也不現(xiàn)實。

    四象筆在這里還插播了一段幻境，是三個姑娘在某個小城客棧里復習的畫面。

    “咦？這個金七娘怎么這么眼熟？”忽然，夜九陽發(fā)現(xiàn)了神奇之處。

    詩千改也被吸引了注意：“她長得好像……咱們學過畫像里的金雩前輩！”

    ——金雩，是天魔之亂后的三才之一，“東明西雨北劍來”里的“西雨”。另外的“東明”是指瑯嬛施明夷，“北劍”則是北斗掌門浣劍君。其中施明夷后來成為了天下第一人。

    她也是三才里唯一的女子，曾經(jīng)做過西南瑤華派的首席大弟子，但是后來離開了瑤華，自創(chuàng)了四喜宗。

    四喜宗還有一個更廣為人知的別稱：合歡宗。它算是一個中型門派。不過，近一百年四喜宗和金雩前輩的存在感都比較低，因為金雩閉了關，已經(jīng)很久沒出來了。

    不過，作為名噪一時的三才之一，瑯嬛課本上當然要教她。

    眾人覺得稀奇，都圍上來議論：

    “有六七分像，但是金雩前輩的畫像上有一個淚痣。這位金七娘沒有，眼型和鼻型也不一樣?！?/br>
    “同樣姓金，應該是母女或者祖母和女兒吧？”

    “沒想到金前輩的親人曾經(jīng)有這樣一段過往……”

    因為金雩的畫像是靈影畫，五官特征都十分清晰，所以眾人將兩者的區(qū)別看得分明。

    這畫面沒有停留多久就切掉了，但眾人心里都有一種莫名的熨貼和高興，好像側面知道了這三個姑娘后來的經(jīng)歷——她們都好好地生活下去了。

    幻境中的時間變?yōu)檎?，詩秀雋解決了這個小案子，在此地完成考察，重新出發(fā)了。

    萬顏青對詩秀雋一見鐘情，申請加入了她的隊伍。

    詩千改有點明白為什么四象筆要特意點出這一次小案子了——因為詩秀雋正是這一次由木芙蓉得到了啟發(fā)，萌生出了想要制作幻境秘寶的念頭。

    如果四象筆和九頁書有出生日期，那么一定是這一天。

    這次故事節(jié)奏加快，考察團離開湘州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冬天，又到初春。

    他們一路南行，路上聽聞了南邊毒瘴的事，隊伍里的氛圍漸漸沉凝。

    ——詩秀雋和哥哥說起時就就舉的是百姓靈植中毒的例子，但現(xiàn)實比她描述的還要嚴重。

    南方濕熱地帶靈植生長迅猛，集結成了雨林，有幾處靈礦所在地更是自成一個“綠色國度”，雨林內靈植彼此絞殺、進化，腐爛的植被又一層一層的在雨林里留存下來，形成了嚴重的毒瘴。除此之外，還有異化的靈物，比方說“蠱毒”——也就是寄生蟲。

    那個地方的百姓平均壽命很短，戰(zhàn)亂年代沒人管這件事，受不了只能離開故土北上。但現(xiàn)在他們都成了大雅的子民，是必須要管的。

    詩秀雋和朝廷派來的其他專門驅逐毒瘴、蠱蟲的官員隊伍集合了，決心商討出解決辦法。

    詩千改她們所在的年代，南方已經(jīng)是繁榮富庶之地，現(xiàn)在看到幻境里的雨林都嚇了一跳。

    “老天爺，這也太恐怖了！”

    “那是什么蟲子？？一個都有一間房子那么大了！”

    “我的媽呀，好惡心好惡心！這密密麻麻的蟲卵……”

    詩千改看得頭皮發(fā)麻，心說還好她沒穿越到大雅初年，不會吟詩作賦也就罷了，萬一投生到最南方，活脫脫就是一個貝爺叢林求生記。

    “歷史上，秀雋道君這第一次考察之旅終點是瓊崖島，她待了三年之久，最終解決了毒瘴，但自己也數(shù)次中毒，給丹田埋下了隱患?！辟R雪低聲說。

    大雅最南邊應該是詩秀雋聲望最高的地方，當年是詩秀雋離開時，當?shù)貫樗鸵槐娖渌賳T建立了生祠，至今瓊崖島上還有祭拜“秀祖”的習俗。

    畫面中，考察團的人不眠不休研究解藥，最終培育出了一種可以反過來吸收毒瘴的靈植。研究有重大進展的那天，所有人都一掃眉宇間的郁色，振臂歡呼。

    四象筆給他們呈現(xiàn)的幻境進度很快，四季輪轉了三回，詩秀雋離開了瓊崖島。那無數(shù)被詩秀雋救下的民眾稱呼她為“秀祖”，硬給她塞下許多土特產(chǎn)。

    ……

    來時為了考察，很多路都是步行，進度才這么慢，回去直接御劍。她在老家只待了半年就又出發(fā)了，整理發(fā)表了一些文稿。

    第二次考察一路北上，觸摸了大雅的最北方；然后又向東南方前進，從最東面橫穿大雅，在西南和西北曲折往返。

    四象筆沒有出現(xiàn)給他們布置問題，眾人便安安靜靜地圍觀詩秀雋，不時發(fā)出驚嘆。

    她下過河流，盤亙等待數(shù)月，終于抓到了一只形如蛟龍的靈獸，留下了它的一枚鱗片；她孵化過喪父喪母的靈獸蛋，并成功完成了它的野化，將其在懸崖放飛；她在冰原上見過極光，那里也有如同螢火的微小苔蘚靈植，于極夜中悠然綻放米?；ǘ洹?/br>
    當然，她也曾歷經(jīng)生死絕境?；蛘卟蝗缯f，在死亡邊緣游走才是她的家常便飯。人即便有了修士之能，在大自然面前依舊無比渺小。

    幻境模擬得無比真實，詩千改等人哪怕只是站在那些險地里，都忍不住心驚rou跳，更不用提親身經(jīng)歷。

    這些過程中，兩樣秘寶逐漸成型。它們最初都是玄級秘寶，陪伴著詩秀雋和她的隊伍一起成長。

    二者能有如此真實的制造幻境的能力，和它們所吸收過的場景脫不了關系。

    “……如今大雅的那些游記，都不如道君的一次考察驚險?！辈恢^了多久，有人輕輕嘆道。

    如此精彩，讓他們眼花繚亂?？墒窃娦汶h從來沒有夸耀過這些，她留下來的只有低調簡練的學術記錄。

    六娘悵然而羞愧地：“與道君一比，我們好廢物……”

    他們單知道祖先優(yōu)秀，卻不明白優(yōu)秀到底需要付出多少艱難困苦。相比之下，說他們是繡花枕頭都抬舉了——繡花枕頭好歹還有一個光鮮的外表呢。而他們呢？連考進三大門的都沒幾個。

    十八郎像是自言自語地說：“早知如此，四象筆就應該給每一代詩家子弟都看這些?！?/br>
    他語氣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讓一直注意著他的詩千改又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