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舉頭，就見著他表哥挨了張放遠(yuǎn)一拳頭，屠戶聲音冷蹭蹭響起：“你怎么那么多話，聒噪死人，閉嘴！”

    第7章

    陳四挨了揍果然就不拗著許禾打聽許韶春的事兒了，他揉著被捶的胸口倒吸著冷氣，低聲嗷嗷叫，一半是真疼，一半是裝的。

    牛車上的兩個婦人見勢左右瞟著許禾，探尋的意思全都寫在了眼睛里，張放遠(yuǎn)未理會陳四，反而眉頭一豎不善的瞪了兩個婦人一眼，垂放在膝蓋間的手掌突然又握成了拳頭，骨節(jié)之間發(fā)出咯咯的聲響。

    婦人心中咯噔一震，立馬規(guī)矩的收回打量的目光，大氣不敢出，小心的別開頭看去了別處。

    許禾看著張放遠(yuǎn)，兩人四目相對，匆匆一眼都沒說話，馬甲也安然的躺在他的腿上，擋住了大半的寒風(fēng)。

    他的手被毛茸茸的馬甲蓋著，柔和順滑的就觸感在手背上十分明顯。

    兔毛毛質(zhì)極好又保暖，他二姐就有一條白兔毛做的圍脖，不大一塊兒就要四十文錢，但圍在脖子上確實暖和還好看，襯托的她二姐粉紅的臉蛋更為玉雪可愛，平時時候二姐還都舍不得戴。

    若非是會捕獵，尋常人家誰穿的起這么貴的皮毛馬甲。

    許禾心里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家人親戚從來沒有給過的關(guān)心和維護(hù)，他竟然在村里的一個風(fēng)評差的身上感受到了。

    這感覺怎么會好受呢。

    牛車順著官道差不多一個時辰到了城里，張放遠(yuǎn)掏錢去給牛車師傅，好心會做生意的三個人實惠了兩文，收了十文錢。

    陳四還惦記著要讓許禾帶糕點給許韶春，但是想著張放遠(yuǎn)那悶沉的一拳頭又把話憋了回去，獨自遠(yuǎn)遠(yuǎn)兒的立著，等張放遠(yuǎn)一道進(jìn)城去。

    “謝謝?！?/br>
    許禾下了牛車后把馬甲拿去還給主人，連帶著把付的牛車錢一并道了謝。

    張放遠(yuǎn)接過尚且還帶著些體溫的馬甲，他隨意的夾在腋下，問了一嘴：“你風(fēng)寒了？”

    “不嚴(yán)重?！?/br>
    “是不是上次淋雨受的風(fēng)寒？”

    許禾道：“早就有點風(fēng)寒，最近天氣冷看起來更嚴(yán)重些?！?/br>
    沒等張放遠(yuǎn)再多說，許禾直接截斷了兩人的談話：“我先進(jìn)城了?！?/br>
    張放遠(yuǎn)沒纏著人，看見小哥兒背著背簍快步前去，若有所思。

    “你什么時候跟禾哥兒這么熟了？”

    陳四老遠(yuǎn)就見著兩人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見著禾哥兒走了走上前來，狐疑的打量著張放遠(yuǎn)：“人都走那么遠(yuǎn)了還盯著看呢？又是怕人受風(fēng)給馬甲，又是請人坐牛車的，你莫不是！”

    張放遠(yuǎn)一把抓住了陳四恍然大悟豎起的食指：“別胡說八道?！?/br>
    “誰胡說八道了，你這樣護(hù)著禾哥兒不就是想多套套近乎好接近韶春嘛，都是兄弟直說嘛，反正村里盯著韶春的人多的是，你也不必藏著掖著的，咱們可以公平競爭嘛。”

    張放遠(yuǎn)斜了陳四一眼，無言以對，大跨步往城里去。

    “但是你都去別家準(zhǔn)備相看了，又想著韶春不是更沒指望嘛？”

    陳四有些摸不著頭腦，趕緊追著上前去。

    張放遠(yuǎn)按著他四伯娘何氏的指點，先去買了一盒子蜜香酥餅，又扯了兩匹布，為了能表現(xiàn)誠意，在買了這些基礎(chǔ)的村戶人家相看禮后，又添了姑娘家會戴的一盒絹花兒。

    他覺得實在是麻煩，東一家鋪子西一家鋪子的買，花樣又多，還不如直接提兩塊rou到廣家去，他省事兒廣家恐怕也喜歡。

    四伯娘笑罵他這樣不合村里的禮，講究人家會在相看的時候?qū)η笥H人家減分的。

    這東西是伯娘特地交待的，他只好硬著頭皮找了家以前從來沒有踏進(jìn)過的以前首飾鋪子，同小二一打聽，人就立即大盒小盒的抱了出來。

    盒子打開，五彩斑斕，什么花兒的都有，不以大小論價格，以精致程度議價，越像真花的越貴。

    張放遠(yuǎn)看著一堆的絹花，蹙著眉毛擺弄了一下：“那還不如直接戴真花，那豈不是更真了？”

    小二道：“瞧這位客官把話說的，絹花可比鮮花要綻放的長久的多?！?/br>
    張放遠(yuǎn)對這些東西一竅不通，也沒什么興趣了解，公事公辦道：“拿兩對吧。”

    “客官想要什么花呢？”

    “你替挑兩個喜慶的就成，求親相看用的?！?/br>
    小二巴不得：“好嘞，給您選兩朵漂亮喜慶的，保準(zhǔn)兒姑娘見了歡喜成事兒?！?/br>
    陳四也是大開眼界，看得眼花繚亂：“放遠(yuǎn)，要不我也給韶春挑一朵回去吧？我覺得她應(yīng)該會喜歡?！?/br>
    話音剛落，用盒子包好絹花的小二便笑瞇瞇的對張放遠(yuǎn)道：“絹花十五文一對，兩對三十文錢，外加一個禮盒十二文?？凸伲@邊結(jié)賬?！?/br>
    陳四聞言立馬閉上了嘴，趕緊把手里把玩看著的絹花小心放回去，這假花也忒貴了，四朵花兒加一個盒子就四十二文，豬rou都能吃上兩斤了，首飾鋪子果真不是尋常人家能來的。

    怪不得都說成親是個大坎兒，也忒花錢。

    張放遠(yuǎn)倒是沒覺得貴，主要是他大手大腳慣了，雖然決心要節(jié)儉，但是認(rèn)為這些錢是花在正頭上的，算不得是亂花錢。以前他胡亂用錢的時候，城里一餐食就要花一千文有多的逢月樓他都去消遣過，便是今日買這些東西花銷了將近三百文錢，他只是覺得麻煩，也沒覺得心疼。

    兩人從鋪子出來，陳四道：“我娘讓我?guī)c燭火和鹽回去，待會兒買齊了東西咱們再城外的茶棚匯合怎么樣？”

    張放遠(yuǎn)應(yīng)聲道：“行?！?/br>
    左右他也還要買點家里缺的東西，兩人分開各自去買好了匯合動作也快些。

    張放遠(yuǎn)準(zhǔn)備去干果鋪子里買一點果干兒帶給曉茂做零嘴吃，臨行路過了個小醫(yī)館。

    “我們醫(yī)館不賒賬，不記賬，該是多少就多少？”

    “尋常傷寒藥三劑也才三十文，怎的此處兩劑就四十文了？”

    “飯菜布匹衣裳能漲價，我們這治病救人的藥就漲價不得了？”撿藥的醫(yī)童不耐煩道：“ 你買不買得起，也就才三十文未免你也沒有？”

    許禾張了張嘴：“我不要了?！?/br>
    醫(yī)童聞言捋了捋兩只袖子：“藥都配好了又說不要，你這小哥兒真有意思，東西可以不要，但得賠錢！”

    許禾也是第一次遇見這樣強買強賣的，他眉頭一緊，不去答醫(yī)童的話，轉(zhuǎn)身就要走，門口突然就出來了兩個男子將門給守著了。

    “想走，不賠錢可沒那么容易?！?/br>
    醫(yī)童放下算盤從柜臺前出來，背著手冷笑著靠近許禾：“怎么著，賠錢還是不賠？”

    許禾心跳的有些快，他下意識的往后頭退，被幾個男子這么不善的圍著心里怎會不害怕：“你想要多少錢？”

    “專門給你配好的藥定然是不能給別人用了，人力物力一算，你可得賠雙倍的價錢！”

    許禾眸子一睜，他也想拿錢出來息事寧人，可買藥的錢都不夠，哪里來這么多錢，正不知如何是好時，背后突然傳來兩聲悶哼：“人還挺多怪熱鬧的，什么錢得陪，我瞧瞧看?！?/br>
    醫(yī)童見著兩個守門被踹開，門前逆光進(jìn)來個高大魁梧的男子，微微咽了口唾沫往后退了一步：“沒，沒有的事?！?/br>
    張放遠(yuǎn)將藥包丟在醫(yī)童的臉上，拉著許禾的手腕出了醫(yī)館。

    “左右是看病買藥，都得要花錢，以后見著這種偏地小店又沒什么客的，你一個小哥兒就別獨自進(jìn)去了。城里人多看著太平，魚龍混雜的可比村子里要煩亂的多。有的是黑店，專門抓落單好欺負(fù)的?！?/br>
    張放遠(yuǎn)在城里混的時間不短，對這些東西是再清楚不過，若方才沒有被他撞見，被要錢還是小事，指不準(zhǔn)這些黑心的還會動手，想到此處他不由得訓(xùn)斥起人來。

    說了半晌身后的人卻一句話沒有應(yīng)答，腦袋垂的比在板車上還低，走路也搖搖晃晃的，他頓住步子。

    許禾不知身前的人突然停下，方才的事讓他心有余悸是真的，但是張放遠(yuǎn)進(jìn)來以后他就舒了口氣，他有點飄忽神志不甚清楚，一直跟著大塊頭也不怕走錯落，然而砰的一下，他徑直就撞到了張放遠(yuǎn)的身上，險些被彈倒在地。

    張放遠(yuǎn)蹙起眉：“你可有聽我說話？”

    “聽了，記住了?！?/br>
    張放遠(yuǎn)氣結(jié)，但看著人今天好像不大靈醒的樣子，又緩和了語氣：“東西都賣了？”

    “賣了一個雞籠和幾條背繩?！?/br>
    后來喉嚨實在是疼，叫賣不出聲音來，腦袋也暈暈乎乎的，整個身子都特別沉頓，他只好找醫(yī)館拿藥，原本以為小醫(yī)館會實惠一些，沒想到卻誤入黑店。

    “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許禾抬眸看了他一眼，一張臉已經(jīng)很紅了，仿佛隔著空氣都能感受到皮膚在散發(fā)熱氣。

    張放遠(yuǎn)二話沒說，復(fù)而抓住搖搖欲墜的人的手腕，大步往前頭走去。

    許禾有些驚慌，但是卻也沒有力氣去掙脫人，甚至是張嘴問人想干什么的力氣都沒有，就那么被拽著進(jìn)了正街的一家大醫(yī)館里。

    四合院形兩層樓的醫(yī)館來往皆是病人，大夫和醫(yī)童都有些忙碌，許禾有些局促，他從來沒有來過這么大的醫(yī)館，連藥都不知道在哪里抓，心中慌亂之際身旁的人說：“你在這里等我一會兒，我去找大夫?！?/br>
    他就被張放遠(yuǎn)安置在病人待診的地方休息，看著輕車熟路的身影到柜臺前去和醫(yī)童談話交涉，扮演著一個親人才會做的事情，也不知是不是病的厲害了會讓人變得軟弱，疏忽間他的鼻頭一酸，眼睛起了霧。

    第8章

    “禾哥兒你怎么回來那么晚？”

    “下雨天無事就早些把飯做了?！?/br>
    “上山撿柴我傷了腿，淋雨有些風(fēng)寒，要洗漱清理。”

    許母看著一圈一拐背著個半空背簍回來的人，一身都被雨水打濕了，出去大半天的功夫，結(jié)果就刮了些棕櫚外衣回來，她嘴上沒說什么，眼睛卻來回掃著背簍，意思比直接張嘴還明顯。

    “誰還沒有個三災(zāi)六痛的，冬日都容易風(fēng)寒，你二姐前兒個不也有些咳嗽嘛，都是正常的，不肖擔(dān)憂?！?/br>
    “瞧你這么大個孩子了，還不會砍柴啊，膝蓋還給摔了，褲子戳了那么大一個洞。咱們家里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貴的人家，衣物平時自己愛惜著一些嘛，全家人的衣服就屬你的破損最快最厲害，你爹都不如你?！?/br>
    許禾聽著句句慈母一般的關(guān)心，卻又沒有一句關(guān)心在自己身上，想著二姐破了塊油皮她都像上了熱鍋的螞蟻一般，反觀她待自己平靜的態(tài)度，這讓他實在是不想多言，拖著傷腿回了屋去處理。

    夜里飯做遲了些，一家四口人，三口都在埋怨責(zé)備。

    這些年，他以為自己早就放端正了在那個家的位置，心也像鐵一樣堅固又冷，可是鐵遇熱也會發(fā)燙。

    他坐在凳子上，回想起受傷始末，微微低著頭，有些克制不住眼睛里翻騰的淚水。

    “這么難受嗎？大夫馬上就來了?！?/br>
    張放遠(yuǎn)看著抱著膝蓋快要團成一團的小哥兒，單薄的后脊在輕輕的顫動，知道人的情緒不好，他少有說軟話，也不擅常哄人，只能又催了催醫(yī)童讓趕緊安排。

    那醫(yī)童見他低頭跟小哥兒說話還溫和，抬頭就兇神惡煞的，嘆了一句這變臉?biāo)俣?，礙于男子給錢又強勢，醫(yī)童只好又跑了一趟去看大夫整治完上一個沒有。

    “大夫好了，這位郎君，可以帶著病人去看診了?！?/br>
    張放遠(yuǎn)聞言矮身去扶許禾：“還能不能站起來？”

    許禾連忙擦了擦眼睛，撐著凳子，張放遠(yuǎn)還是扶了他的手腕一把，看診室里有個老大夫在寫方子，看著兩人進(jìn)來招呼坐下。

    大夫看了一眼病患，又看了一眼牛高馬大的張放遠(yuǎn)，他瞧著有些眼熟，好像有一陣子時常看見來醫(yī)館拿跌打損傷的藥，還來接過骨。

    不過他不專攻筋骨，也不曉得此人的名諱：“你是患者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