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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夢金魚 第65節(jié)

    《bloodymarygirl》。

    車門此時被打開,康盂樹雙手捧著一碗東西回來了。

    他聽到歌聲微怔,略尷尬地解釋:“你之前說過喜歡聽,我就好奇下載來聽聽看。覺得還蠻好聽就沒刪?!?/br>
    原來……真的會有人記下她隨口的喜好,不聲不響地靠近她。

    這個認(rèn)知再次惹得黎青夢鼻腔發(fā)酸。

    她緊緊咬住牙關(guān),用力吞咽了一下,盡量語氣平常地問:“是還不錯吧?”

    “沒我學(xué)友哥的好聽?!?/br>
    說著,他就快速地切了歌,又切換成了張學(xué)友的。

    他跳上車,把手上端著的東西遞給她。

    “上次和方茂來這里時路過這個服務(wù)站,吃了這家茉莉茶凍覺得不錯,后來總想起這家店。你試試?!?/br>
    黎青夢接過小吃,笑道:“怪不得說要送我來呢,別是沖這個來的吧。”

    “被你發(fā)現(xiàn)了。”他也笑著,嫌棄的語氣,“不然我才不來?!?/br>
    兩人故意說著似是而非的玩笑話,黎青夢拆開茶凍蓋,回?fù)粽f:“那你怎么還只拿了一個勺子啊……”

    說到尾聲的時候,她的聲音毫無預(yù)兆地哽了一下。

    這個人,嘴上說著就是為了茉莉茶凍長途跋涉,卻最后只記得拿一個給她吃的勺子。

    她的玩笑徹底開不下去,偏過頭,干脆地剜起一大口,往自己嘴里塞。鼓起的兩頰適時地掩飾住了語氣里的失態(tài)。

    康盂樹看著她光顧著自己吃,揉了一把她縮起來的腦袋:“沒良心,那你就一口都不分我啊?”

    她囫圇說:“誰叫你只拿了一個勺子?!?/br>
    這當(dāng)然不是真相了。

    ——剛才偏過頭去的時候,茶凍里承載了好幾滴她這一路上懸而未落的眼淚。

    混合了咸又苦的茶凍,可千萬千萬不能讓康盂樹發(fā)現(xiàn)。

    *

    兩人吃過晚飯,車子停在了服務(wù)站的停車場,康盂樹怕她感冒,關(guān)掉了車內(nèi)的冷氣,降開半邊窗戶。

    深夜車輛很少,這兒周圍只停了他們這一輛車,沒有人聲,夜間的蟲鳴很吵鬧。

    但她已經(jīng)太困了,什么聲音都阻止不了她入睡。

    隱約間,還能聽到車門開關(guān)的聲音。是康盂樹下去抽了電子煙又回來了吧。她雖然閉著眼睛,卻能聞到他身上那股淡淡古怪的榴蓮味。

    “喂,青豆,睡了嗎?”

    忽然,她聽到康盂樹吊兒郎當(dāng)?shù)睾八?/br>
    睡意瞬間跑光,她下意識噤聲,猜想有些話,有些事,是不是他只有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才敢說才敢做。就像那張照片里那樣。

    因此她沒出聲,假裝已經(jīng)睡著。

    然而,康盂樹卻沒有如她預(yù)想得那樣說出她所期待的話。

    她只是感覺到他輕輕碰了下她的臉,幾乎是氣聲說,晚安。

    她的一顆心終于慢慢慢慢地沉落。

    幾乎是最后的關(guān)頭了,他依然什么都沒說。

    這一路上,她都在設(shè)想一個可能性——如果,如果康盂樹挽留自己,她會動搖嗎?

    可他竟然真的連一個為難的機(jī)會都不給她。

    而她也沒臉開口問他,你有沒有想過來京崎呢?

    這個問題太不要臉了。尤其是在他的緘默之下。

    南苔是他土生土長的故鄉(xiāng),是他的爸爸mama爺爺?shù)艿芫S系著的家園,是他迄今為止一直好好生活的地方。

    她一個背了滿身債又前途未卜的過客,拿什么立場去問他,讓他打破現(xiàn)有的一切為自己做出讓步和犧牲呢?多可笑啊。

    她也根本不舍得。

    她希望他永遠(yuǎn)是那個雨天初見時的樣子,雙眼明亮,沒什么煩心事,開一輛貨車游走在大江南北,最后回歸他熟稔的小城。閑來無事時抽兩支煙打一盤游戲,和兄弟插科打諢,睡到日上三竿,一切優(yōu)哉游哉。

    如果有可能,在萬分之一的空隙里能想到她,就夠了。

    她輕抖睫毛,在心里和康盂樹道晚安。

    倒計(jì)時十小時,車廂內(nèi)剝?nèi)ヒ宦否?,前所未有地安靜。

    兩個人都合眼休息,抵擋不住生理的極限真的睡著了。身體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慣性傾斜,一個朝左,一個朝右,恰好都是倒向?qū)Ψ健?/br>
    無奈貨車座駕遙遠(yuǎn),他們的身體終是沒有碰上。

    就像這一路,他們一個沒有開口說挽留,一個也沒有開口說不想走。

    *

    昏沉?xí)r分,最先醒過來的人是黎青夢。

    似乎是她心里的計(jì)時器一直不曾停止運(yùn)作,催促著她所剩的時間不多,不要浪費(fèi)在無用的睡眠上。所以沒睡幾個小時,她就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

    手機(jī)上顯示著現(xiàn)在是早上四點(diǎn)二十,車窗外的天色雖然還是黑的,但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天際線隱隱有了一抹亮色。

    她坐直身體,在黑暗里摸索著拿出濕紙巾擦了一把臉。

    她窸窸窣窣的動靜吵醒了康盂樹,他意識還處在半夢半醒中,整個人靠在椅背上懶懶地沒有動,半瞇著眼,看著昏暗的車廂里黎青夢的輪廓,她微微彎腰去掏包時,長發(fā)落滿她的肩頭。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將滑下的長發(fā)攏起,輕輕別到她的耳后。

    她立刻側(cè)過臉:“我吵到你了嗎?”

    康盂樹搖了下頭:“我平時出車就睡不了多久?!?/br>
    “你要不要?”

    她把手里的濕巾遞給他,他失笑搖頭,再度下了車,回來時滿臉濕漉漉的水,大概是直接在服務(wù)站的衛(wèi)生間粗糙地沖了下。

    他拿袖子隨意一擦,發(fā)動車引擎道:“你不睡了吧?不睡的話我就繼續(xù)開了,天亮前估計(jì)能開進(jìn)京崎?!?/br>
    黎青夢神情微愣:“……要趕這么急嗎?”

    “我剛查了下,今天早上八點(diǎn)后京崎市區(qū)內(nèi)限外地牌照了,所以我得趕在八點(diǎn)前將你送到那里。”

    原本僅剩不多的倒計(jì)時,驟然又縮短了。

    現(xiàn)在距離八點(diǎn),還有三小時四十分鐘。

    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個終點(diǎn)線已經(jīng)迫在眉睫。

    黎青夢恍惚地點(diǎn)頭,很輕地說:“那走吧?!?/br>
    車前燈被打亮,駛上并不算繁忙的國道。

    康盂樹伸手按開了剛才暫停的音樂,又是張學(xué)友的,唱著《冷樹葉》。剩下的時間,他們沒再聊天,任由音響一曲接一曲地往下放。

    她不知道康盂樹為什么沉默。至于她,則是出于一種補(bǔ)償?shù)男睦?,為了回報那一首他悄悄下載的歌,她也想把他平常會聽的歌都認(rèn)真聽完。

    畢竟這是最后的,能聽到他歌單的機(jī)會了。

    天色越來越亮,國道上的車輛也多到像貪吃蛇吃下的豆子。當(dāng)車子到達(dá)收費(fèi)站時,天色已經(jīng)大亮了。

    黎青夢第一次目睹沿路路燈一盞盞熄滅。

    同時,車內(nèi)輪播到了一首康盂樹曾經(jīng)唱過的歌——《離人》。

    悠悠口哨聲響起,他下意識地想切掉,被黎青夢制止。

    “別切,聽聽原唱?!?/br>
    他大言不慚:“我這不想給學(xué)友哥留個面子?!?/br>
    黎青夢撇嘴:“怎么,你唱得還吊打他了?”

    “可不?!?/br>
    當(dāng)然,張學(xué)友的聲音剛出來的第一秒,是個正常的耳朵都能聽出來誰吊打誰。

    康盂樹突然說:“這是這張專輯里的最后一首了。”

    “剛才放的歌都是一張專輯里的嗎?”

    “對,一張98年發(fā)行的?!彼D了一下,“專輯名叫不后悔。”

    黎青夢微怔,跟著點(diǎn)了下頭:“很好聽……不后悔?!?/br>
    車子開進(jìn)了城區(qū),此時距離八點(diǎn)還有二十五分鐘。

    黎青夢長長地深呼吸一口氣,驀地說:“你把我在前面放下吧。”

    康盂樹沒說話,還在置若罔聞地往前開。

    “還有二十分鐘,你的車子就不能動了,還不如趕緊開出去。”她語氣很慢,很認(rèn)真,也很嚴(yán)肅,“剩下的路我可以自己走了,你總不能一直送下去?!?/br>
    康盂樹的側(cè)臉牙關(guān)像是咬了一下,隱隱突出骨節(jié)。

    他開的速度逐漸慢下來。

    倒計(jì)時十五分鐘,車子停在一處高架橋下。

    黎青夢抱著骨灰下了車,康盂樹把行李從后車廂里拿出來,替在她路邊又?jǐn)r了一輛出租,幫她把行李全搬進(jìn)后備箱,拉開車門目送她坐進(jìn),又沉默地替她合上車門。

    這一切都靜默無聲。

    只有不遠(yuǎn)處,他的大貨車全然地敞著車門,車內(nèi)的《離人》唱到了末端尾聲,隨著敞開的車門悠悠地泄出上個世紀(jì)的歌聲——

    【離人揮霍著眼淚

    回避迫在眼前的離別

    你不肯說再見

    我不敢想明天】

    眼睜睜地看著車門從外合上,康盂樹的臉快速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出租師傅開始問黎青夢要前往的地點(diǎn)是哪里,她瞬間失神,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