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夢金魚 第6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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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了車身,換了座駕,也換了車內(nèi)的人。 “去哪里?” 司機不耐煩地又催促她。 黎青夢沒搭理他,心急如焚地按開車窗,當(dāng)看見康盂樹還站在原地沒有走的剎那,她再次有了流淚的沖動。 “……你不和我說一句再見嗎?” 康盂樹雙手插著口袋,不知道是不是為了故意搞笑,他居然說了一句:“這個夏天好像結(jié)束了?!?/br> 模仿的,是她模仿老艄公的那個語氣和對話。 黎青夢頓時哭笑不得,一直縈繞在心頭的濃重哀傷在此刻都消散了。 她一字一句道:“康盂樹,錢我一定記著,會全部還給你的。還有……謝謝你。真的。我本來以為這會是我二十多年來的人生里最糟糕的一次夏天……”她揚起微笑,“雖然糟糕的程度超出我的想象,但快樂也是?!?/br> 康盂樹臉上一呆,露出想笑的表情,下個瞬間,那個笑又仿佛是哭,來回拉扯,像是患了面部神經(jīng)失調(diào)的患者。 “我之前說,那個18歲的夏天是我記憶里最美好的夏天?!崩枨鄩暨€是笑著,眼光里有水波,“我也沒想到,25歲的這個夏天,壓倒性地蓋過它了?!?/br> 康盂樹干脆低下頭聽,再次抬起時,神色很輕松地回說:“挺不巧的,對我來說呢,就是一個麻煩鬼闖入的夏天。只能說……不算無聊吧?!?/br> “……混蛋?!彼羌馔t地笑,“現(xiàn)在麻煩鬼真的要走了?!?/br> “等等?!?/br> 他簡短的兩個字又讓黎青夢心間一顫。 康盂樹一直插在口袋里的手動了動,從中攤開一張已經(jīng)被劃開的彩票。 上面的數(shù)字,09131820270708。 如果黎青夢沒記錯…… “這是不是你中過獎的那一張?” “對?!?/br> 黎青夢一頭霧水。 “這個廢彩票還有什么用嗎?” “它是我唯一抽中過的一張彩票,我人生里迄今所有的好運都在這里了?!?/br> 康盂樹彎下腰,隔著車窗把彩票緊緊塞進她手心。 “送給你?!?/br> 他退開兩步,司機不耐煩地再度催促了一聲,以防這兩人再纏纏綿綿耽誤時間,強制將車窗合上。 隨后,那張攥著彩票的手和她怔愣的側(cè)臉被黑色車窗逐漸覆蓋。 即將完全合上時,她又面向他,張口急急地說了句:“我也留了禮物給你!” “……什么?” “我留在南苔了?!彼首魃衩?,“至于在哪里又是什么……我先不說,你找找看吧?!?/br> 康盂樹失笑:“你這是在和我玩尋寶游戲嗎?” “你給過我那么多次驚喜了,我也想給你一次?!?/br> 她用力揮手,車窗徹底合上了。 【有人說一次告別 天上就會有顆星 又熄滅】 明黃色的出租車終于開出去了,瞬間模糊的視線里,他看不清她到底有沒有回過頭。 貨車還孤零零地停在氣派的高架橋下,傳來張學(xué)友的最后兩句唱腔。車前燈混合在黎明的天幕下,顯得微不足道,但他固執(zhí)地開著它,仿佛在接力天上熄滅的星星。 倒計時清零,那抹明黃色消失在街角。 一個叫黎青夢和一個叫康盂樹的人——世界上很平凡的兩個人,就這么分別在一個平凡的夏日早晨,街頭依舊來來去去,人來人往。 第50章 康盂樹趕在八點前的最后一刻將車子開出京崎,宛如一條被驅(qū)逐出境的落水狗。 他熬著滿眼的紅血絲,沒有休息,馬不停蹄地又開回南苔。 只有這樣,疲倦和困意才能席卷大腦,讓他幾乎沒有余力思考有關(guān)于黎青夢離開這件事。神經(jīng)麻木,知覺開始鈍感,開車成為了一種身體下意識的指令。 當(dāng)南苔的車標在前方若隱若現(xiàn)時,康盂樹幾乎覺得自己快猝死了。 他把車子往車隊一扔,回到騎樓老街,把房門一關(guān),這一睡就是兩天兩夜。期間可把康爸康媽給氣壞了。 兩人剛樂呵呵地旅游回來,就聽聞車隊風(fēng)言風(fēng)語,說康盂樹腦子犯渾,砸了一單生意,賠了不少錢。結(jié)果殘局都還沒收拾,就開著車子出去鬼混。 他們差點闖進房間里要把康盂樹拉出來拎著耳痛朵罵一頓,被康嘉年死命攔下。 作為唯一的知情者,他猜想他哥此刻應(yīng)該是不想被任何人打擾的。 他含糊其辭地告訴爸媽,康盂樹是為了幫一個朋友忙才會這樣??祴尩闹庇X突然敏銳,說朋友?哪個朋友?男的女的? 康嘉年沒轍,硬著頭皮回答是女的,但是她已經(jīng)離開南苔了。 對于黎青夢的離開,康嘉年也很難接受。他早已不止把她當(dāng)作教畫的老師,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更是他人生的啟蒙者,最親近的朋友。 那么他哥應(yīng)該就更難以接受吧,不然怎么會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那么久。 康媽一愣,似乎隱隱明白了什么,放棄了追問,轉(zhuǎn)頭回廚房把冷掉的飯菜涼了涼,囑咐康嘉年等他哥醒了叫他吃,便出門打麻將去了。 康嘉年信誓旦旦保證完成任務(wù),他都已經(jīng)做好了等他哥開門就好好開導(dǎo)他的準備,卻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預(yù)估錯誤。 ……康盂樹可能真的只是太困了,才睡了那么久而已。 他睡醒打開門時,臉浮腫得像個豬頭,都不用他催,饑腸轆轆地干掉了三碗飯一桌菜,胃口好得完全不像一個傷心人。 康嘉年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哥……晚上要不要去看個電影?” 康盂樹打了個飽嗝,搖頭說:“哥很想陪你去,但最近這陣子估計得很忙。” “???” “我得加班加點跑貨,至少得把上個單子捅的簍子先補上一些?!?/br> 他這話說得輕松,給了康嘉年一種,那大幾萬的單子很容易填完的錯覺。 然而,接下來一個月的暑假,康嘉年都幾乎沒能在家里和康盂樹碰上面。 他不是在外頭出車,就是回來倒頭就睡,草草地醒來后就開著他的小電瓶跑去外頭亂轉(zhuǎn),也不知道瞎轉(zhuǎn)什么,回來之后總是皺著眉頭。 終于在夏天快進入尾聲的時候,康盂樹休息了兩天,主動提出要帶他和爺爺去街上轉(zhuǎn)轉(zhuǎn)。 三人吃完晚飯準備去就近的海灘邊散步,結(jié)果康老爺子走到一半非說方向不對,要往反方向走。 康盂樹和康嘉年沒轍,只好順著他往反方向走。 結(jié)果走著走著,康老爺子就帶著兩人一臉正經(jīng)地走到了寶夢舞廳。 康嘉年無語,偷偷地和康盂樹抱怨道:“老流氓肯定是故意的?!?/br> 康盂樹卻只是反應(yīng)遲鈍地嗯了聲。 他的視線微微仰起,飛至那塊壞了的霓虹燈牌上。 這塊招牌依舊是半死不活的樣子,沒有人來修它,其余三個字依舊沒落地隱在黑夜里,突出那唯一的“夢”。 只是如今,那個“夢”字也慢慢有些黯淡了。大概不久之后,這個字掛著的霓虹燈興許也會滅掉。 但老板已經(jīng)懶得再大費周章來裝點門面了,反正南苔還有誰會不認識寶夢舞廳嗎? 顧客也是往常固定的一批,三人進去時,紅色幕布后頭的舞池里都是叫得出名字的面孔。 康盂樹去柜臺買了啤酒回來,康嘉年緊緊盯著舞池里正在和別人跳舞的康老爺子,防止他亂走。 “不用盯那么緊。”康盂樹把額外的一瓶果汁貼到康嘉年臉上,“舞伴是老頭喜歡的款,他舍不得亂走的?!?/br> “哪有啊,他上次找的舞伴可不是這個類型的?!?/br> 康盂樹笑得神秘,指了下鼻子。 康嘉年懵懂地問:“鼻子怎么了?” “這些人都是鷹鉤鼻?!?/br> 康嘉年忽然恍然大悟。 “奶奶……也有一個很漂亮的鷹鉤鼻?!?/br> “嗯。”康盂樹早就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視線投到舞池里的康老爺子身上,“不過也許老頭就是喜歡鷹鉤鼻,誰知道呢。他估計連奶奶長什么樣都忘了吧。 “那應(yīng)該是后者,他肯定不記得了?!?/br> “你好像很不相信老頭還記掛著奶奶?!笨涤蹣涿蛄丝诰?,含含糊糊地說,“上次大掃除的時候你也說他是找借口故意發(fā)呆。” 康嘉年搖了搖頭:“與其說我是不相信,其實是我希望?!彼牧斯淖欤叭绻麪敔斶€念念不忘著奶奶,念念不忘著一個已經(jīng)回不來的人,這太難過了?!?/br> “不一定是難過。”康盂樹仿若隨口猜測,“對于知道回不來的人,想念一種是必不可少的……還能讓人做夢的幸福?!?/br> 康嘉年聞言微愣,小心地看了眼康盂樹。 而他只是平靜地喝完了一瓶扎啤,眼里被舞池掃過來的霓虹紅光一蓋,看不出任何情緒。 康老爺子的舞伴到了八點就下了場,康老爺子看了一圈,也悻悻地從舞池里回來。 康嘉年早就坐得哈欠連天,忙不迭蹦起身說:“可以回家了吧!” 康盂樹指著拿來的筐里還剩一半的啤酒,揚著下巴道:“我把這些喝完,你先帶爺爺回家?!?/br> “切……你少喝點吧哥?!?/br> 康嘉年碎碎念,沒轍地領(lǐng)著康老爺子出了寶夢舞廳。 原本就冷清的舞池里,陸續(xù)的人離開,就剩下了康盂樹。 他放下喝空的酒瓶,在最后一首黑燈舞曲響起時,悄無聲息地走到了舞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