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年，不只是她把他的名字從林塵拆成了“林小土”，他也拆了她的名，而且像是報復(fù)心很重似的，拆得非常碎。

    顧慎如的“顧”中藏著的一個“貝”，和“如”的口字旁組成了“唄”，聽上去既像是那個常見的語氣詞，又像講英語的人稱呼愛人“babe（寶貝）”時的發(fā)音——那時他們恰好在上英語課。

    大部分的時候，他會用那個辨識度很高的低沉嗓音叫她“唄”，偶爾嚴(yán)肅起來一個字又顯得太草率，所以有了“唄唄”。

    這個叫法聽上去怪怪的，不過顧慎如很喜歡，是介于甜美和rou麻之間的那種喜歡。甜美多一點吧，每次聽到心里都會泛起一股隱秘的竊喜，她記得是這樣。

    但那是八年前的事了。

    此時此刻，忽然又聽見他用那個已是一半熟悉一半陌生的聲音重新喚起了只屬于她的名，顧慎如心里經(jīng)年的委屈毫無征兆又毫無理由地爆發(fā)了。

    你怎么，現(xiàn)在才來。

    八年前她從樓上跳下去，幻想著他會在下面將自己接住的時候他在哪呢？

    當(dāng)她斷了一條腿，躲在病房的陽臺上懷著絕望中求救的心情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又怎么樣了呢？

    他淡淡地說出那句“不要再見面了”。為什么，不知道。

    后來她抓著出國前最后一點時間，放下面子去給他送聚會邀請函的時候，他又去哪了？她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

    就像爸爸，說走就走。

    就像jen，像mama，說不要她就可以不要她。

    他們都扔下她一個，又都想要她好好的。憑什么。

    顧慎如從地上坐起來，稍微緩過一口氣，然后用了很大的力氣想要將陸別塵重新推開。

    “我說了，別管我?！彼芍?，氣喘吁吁，“你不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他在八年前明明就已經(jīng)離開了，現(xiàn)在改名換姓，回來的又是誰，這樣又算什么，她又算什么。

    她不能接受。

    作者有話說：

    surya bonaly：來自法國的黑人女子單人滑名將，以標(biāo)志性的單腿后空翻挑戰(zhàn)規(guī)則創(chuàng)造歷史，是一名偉大的運動員、一個美麗而強大的女性，也是我們阿如從小到大的偶像啦。

    單刃落冰后空翻：一個難度和危險性都極高的動作，一旦失誤很容易頭著地，所以當(dāng)今已被禁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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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但是她推不動他。

    陸別塵半跪在冰面上, 一只手捧住她的臉，另一只手繞過她的肩膀一下一下拍著她的后背。

    “不要說話，呼吸, 深呼吸唄唄?！彼穆曇舴浅］p，非常啞。

    顧慎如感到缺氧，又感到窘迫。近距離的肢體接觸讓她渾身發(fā)緊, 帶來復(fù)雜的羞恥感。即便是八年前他們也從沒有過這么親密的動作, 現(xiàn)在往后似乎更不該有, 尤其不該在這種時候。

    “陸別塵, 陸醫(yī)生?！彼拖骂^縮起肩膀，用力推他的手, 他的胸口, 用盡全力說話。

    “咱倆這樣不合適吧。”她嘴角扯出一個的不像笑容的笑容, “她們不會生氣嗎？”

    “她們？”陸別塵一怔, 一手頂住她的下頜輕輕讓她把頭抬起來, “你在說什么, 唄？”

    顧慎如抬起眼, 恨恨地瞪著面前的男人。

    她想到的是傳聞中他的未婚妻、會特地給他帶宵夜的護士小姐，還有被他小心翼翼保管著的那一摞滿是少女心的印花信封……這所有的，她知道或者還不知道的“她們”。無論是不是親眼所見，他身邊都早有了其他人，一定是。

    所以他不應(yīng)該來找她, 更不能再對她使用那個已經(jīng)過期的曖昧昵稱。

    唄，唄唄，babe, 現(xiàn)在聽來, 真的很刺耳。

    “林小土, 你裝什么？”她的眼眶一下變得又紅又腫。

    林小土，你是不是玩我。

    是不是因為我還喜歡你，你就來玩我。

    她很想直接這么問問他，但情緒越激動，呼吸就越困難，甚至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只能本能地用手拉扯衣領(lǐng)。

    她身上穿的這件考斯騰非常緊，像束身衣一樣把她禁錮住。原本是早已習(xí)慣了把自己整個捆進像這樣美麗又緊繃的表演服中，但今天幾乎被它弄死。

    劇烈的缺氧導(dǎo)致她眼前漆黑一片。有一瞬間，她明確感覺到自己真的快死了。

    在突如其來的恐慌中，她忙亂地把手伸到脖子后面去夠拉鏈，但怎么都摸不到。指甲甚至劃傷了后頸的皮膚。

    “別急，我來?！标憚e塵不再試著和她說話，而是有點暴力地直接替她把衣服后襟扯開，將她的整片脊背都解脫出來，然后攬她入懷。

    衣服上的無數(shù)碎鉆被扯落，飛散在冰面上，又被冰沫掩埋了。

    顧慎如像溺水的人終于被拖出水面一樣，猛烈地吸幾口氣，逐漸恢復(fù)了視力。

    然而一看到面前男人的臉，她不算太清醒的腦子里又涌起剛才還沒說完的話，想起那所有的“她們”。

    “陸……”

    “噓，我知道，我知道了?！标憚e塵打斷她，一手勾住她的頭。

    在與顧慎如眼神交匯的一瞬間，他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聽見自己的心臟在跳，掌心傳來的刺痛感已經(jīng)傳遍全身。

    “你不要說話，我來說?！彼谒苑诺吐曇簦终戚p輕順過她的勁瘦的背，感覺到她單薄的肌rou和脊骨。

    “沒有‘她們’，如果這是你想問的?！彼屪约旱膭幼鞅M量溫柔，好讓她后背緊繃顫抖的肌rou放松下來?！安还苣阒奥犝l說過什么，別信?！?/br>
    顧慎如靠在他肩上，大口大口呼吸。她想問他是不是真的，但說不出來。

    “是真的?！钡憚e塵的聲音持續(xù)傳進耳朵里。

    “還有一些別的事情，也許早就應(yīng)該跟你解釋，只是沒有機會。當(dāng)然，如果你在乎的話?！彼呎f邊解開了她的頭繩，把她的緊緊盤在頭頂?shù)拈L發(fā)也放下來。

    顧慎如慢慢恢復(fù)了一點力氣，手爬上來把他胸前的黑襯衫攥緊了。

    什么叫如果她在乎的話。她憑什么不在乎。

    “但是你不要急，我們還有很多時間?！笨申憚e塵沒有再往下說?！艾F(xiàn)在你認(rèn)真呼吸就好，別的什么都不需要想?！?/br>
    他輕而有節(jié)奏地拍著她的背，直到她急促的呼吸慢慢恢復(fù)悠長。

    “對，就是這樣，我們唄唄只要做好呼吸這一件事就足夠了。當(dāng)然，如果想哭也可以?！闭f著，他很輕地笑了笑。

    ……

    顧慎如沒有哭。

    過了很久她才徹底從缺氧中緩過來，感覺到冰面的涼氣一絲一絲進入肺里，頭腦開始恢復(fù)清醒。

    她趴在一個寬寬的肩膀上，縮在一雙臂彎里，也不覺得冷了。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她聽到自己蚊子一樣的聲音：“林小土，我累了，想回家?！?/br>
    “好。”一個沉軟的聲音立即回應(yīng)她，“現(xiàn)在就回?！?/br>
    “能起來么？”陸別塵扶住她，兩個人終于從冰面上站起來。

    為防止她不小心再次滑倒，他讓她抱住膝蓋蹲好不要動，然后推著她的背順著冰場邊緣的護欄慢慢地走。

    顧慎如踩著冰刀安靜地把頭埋在膝蓋上，像個小雪車一樣被他推到出口，又被他抱起來。

    回到更衣室換鞋的時候，顧慎如發(fā)現(xiàn)自己的右腳因為太腫已經(jīng)死死卡在冰鞋里。陸別塵想要把鞋帶拆下來，但她沒耐心，自己一用力就把腳硬生生扯出來，像拔蘿卜一樣。

    陸別塵閉了一下眼睛。

    之后顧慎如又機械地拿著自己的腳往運動鞋里塞，被他攔住了。

    “我來吧，沒幾步路?！标憚e塵抬手將她的粉紅色運動鞋放在她夠不著的柜頂，然后又像剛才一樣把她抱起來，以一個讓她盡可能保持舒適的姿勢。

    在經(jīng)歷情緒的大起大落之后，顧慎如很快陷入精疲力竭，腦子和身體都感覺空空的。她靠在陸別塵身上，隨著他步伐的搖擺就這樣昏睡過去了。

    朦朧中她夢見雪城的盛夏，家門口高大的法桐樹投下斑駁的樹影，而在樹影中，穿黑襯衫的少年笑意淺淡地看著她，問她信不信他說的話。

    “你說什么我都信?！彼厮?/br>
    .

    顧慎如說想回“家”，指的不是她和孟廷現(xiàn)在住的那個地方，而是雪城。陸別塵明白她的意思，也答應(yīng)了她。

    不過，他們還是先回到醫(yī)院。

    已經(jīng)有些晚了，急診室里比先前安靜。

    值班醫(yī)生用無語中帶了點困惑的眼神看著一晚上來了兩回，還一回比一回慘的他們倆，不知道已經(jīng)腦補出幾場狗血大劇。

    顧慎如低低勾著頭，什么也不說。陸別塵替她理了下凌亂的頭發(fā)，然后抬頭沖值班醫(yī)生笑笑，“抱歉給你們添麻煩?！?/br>
    他額頭有一處傷，消毒止血之后用了兩只縫合貼，手背也有一片擦傷，涂了碘伏之后被冷白的皮膚襯托得十分醒目。

    顧慎如伸出一根食指，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他傷口邊緣的皮膚。先前她神志不清得什么也不知道，這會兒突然發(fā)現(xiàn)他受傷，嚇了一跳。

    “別管它，不要緊?！标憚e塵拍拍她的手。

    顧慎如于是就呆呆地把手縮回去了。這時候的她像只兔子一樣安靜聽話。

    醫(yī)院里開著空調(diào)，有點冷。她還沒來得及換衣服，身上裹了一條從陸別塵的車上拿來的白色空調(diào)毯，只露出一張小小的臉，縮在那兒像個小孩。

    在陸別塵的要求下，醫(yī)生把她腳上用來固定受傷踝關(guān)節(jié)的護具換成了石膏。她本來不想要，但陸別塵就那么蹲她身旁，無聲地看著她。

    最終，她得到一條笨重的石膏腿。

    那之后，陸別塵又帶她去拿了哮喘的藥，然后把她安置在輪椅上，推著往孟廷病房的方向走。

    “跟阿姨說一聲再走？”邊走，他一邊俯身問她。

    稍微靠近病房，顧慎如就遠(yuǎn)遠(yuǎn)地從門外看見病床上的孟廷。孟廷的臉上仍然是灰敗的神情，輸液管里的液體還在滴答滴答。

    “不了吧?！彼蝗簧焓治兆≥喴蔚妮喿?，頭低下來，目光有點躲閃。她已經(jīng)完全不知道還能跟母親再說什么，也什么都不想說。她想，她們是一對失敗的母女，已經(jīng)對對方失望透頂。

    陸別塵也沒再堅持，將輪椅靠墻邊停下，彎腰看著她的臉，微微一笑，“那你不用進去，我去?！?/br>
    “??？”顧慎如一時詫異，“我媽她……”最討厭的就是你啊。

    但她的話沒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