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可真是個好日子??！”第不知道多少次，顧慎如一邊對著小鏡子檢查妝容發(fā)型，一邊對身旁的梁芝說。

    “是，是?！绷褐ツ弥鴤€小鑷子幫她一根一根地粘假睫毛，臉上帶著點老母親嫁閨女式的期盼，“我家小雞崽兒都成小母雞了，加把勁趕快下個蛋給我玩?！?/br>
    “滾蛋！”顧慎如一張拾掇得格外精致的小臉隱隱一紅，眉毛刷一下豎起來，“你才小母雞！”

    兩個人打打鬧鬧，假睫毛粘了又掉。

    外面天色已經(jīng)漸漸暗了，樓上宴會廳里許多受邀的客人已經(jīng)陸續(xù)進場，飛羽和楊南南兩個人自動化身最佳氛圍組，已經(jīng)開始跟所有人推杯換盞。

    顧慎如拉著梁芝在一樓大廳坐著，打算等陸別塵到了之后一起上去。她知道他下午才從隔離點出來，還得先回醫(yī)院去報到，所以會來晚一些。

    梁芝讓她先上樓去玩，自己替她等，但她不肯，一直眼巴巴地望著的外面。她想和他一起，已經(jīng)等了八年多。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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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章

    黃昏中的醫(yī)院職工宿舍樓, 剝落的墻皮在暖調(diào)的殘陽中呈現(xiàn)出老舊卻安寧的狀態(tài)。

    剛從集中隔離點出來的陸別塵在科室報道后便回到房間，步伐很難得地顯得有點匆忙。

    樓道里，兩個實習(xí)護士跟他擦肩而過, 不約而同地轉(zhuǎn)身望向那個修長的背影。

    “都在傳陸神最近談戀愛了，不會是真的吧？”

    “是吧，你沒覺著他整個氣場都變了嗎！我反正是頭一回見他這么著急下班, 好不習(xí)慣?！?/br>
    “啊, 真有女朋友啦？不是吧, 我可是為了他才申請來這兒實習(xí)的……”

    “什么不是？萬里冰川都化成海了, 你倆才知道?！毙◆~護士突然從旁邊冒出來插了一嘴，把正聊著的兩人嚇了一跳。

    兩個實習(xí)生立刻兩眼放光地抓住她, 問到底是那個姐妹這么好的命。

    “呵呵, 反正不是我?！毙◆~護士皮笑rou不笑, 不情愿多說。

    倆女生不甘心, 堵著她繼續(xù)逼問。就在三個人拉拉扯扯的時候, 樓道另一端陸別塵的房間門突然開了, 剛才匆匆回去的他這時候又匆匆地出來, 一邊走一邊垂著眼整理襯衫的袖口。

    他一出現(xiàn)，這頭的兩個女生一時間都有點發(fā)愣，有種錯覺就好像有他在，整條又老又舊的走廊都突然亮堂了一點。

    平時他永遠是一身黑，今天居然換了件白襯衫, 領(lǐng)子扣到倒數(shù)第二顆，袖口利索又規(guī)整。

    想想真是沒天理，有的人日常敷衍著隨便穿都能好看得令人發(fā)指, 稍微一打扮就跟要去走紅毯一樣。干脆原地出道算了, 還當(dāng)什么醫(yī)生這么辛苦又掙得少……

    另一邊, 陸別塵在幾位女士的專注凝視下突然停下腳步，抬眼怔怔看著她們。

    “怎么了，是不是不好看？”頓了一頓，他才開口問。

    兩個實習(xí)生臉騰地紅了，帶著點受寵若驚，一下子不知說什么好。

    只有一旁的小魚護士在翻白眼，“可好看死了，快滾吧。你都遲到了，回頭你家小祖宗發(fā)脾氣！”

    “謝謝。”陸別塵禮貌如常地朝她點點頭，隨后的步伐又更快了一些。

    只是剛離開宿舍樓幾步遠，便有人將他攔住。

    “林塵，我們談?wù)?。”孟廷站在樓前的一棵樹下，面容?yán)肅地看著他。吳教練略顯拘謹(jǐn)?shù)馗诿贤⑸砗?，一見他就偏過臉擼了一把光頭。

    “好。”陸別塵停步，也并不顯得驚訝，只是略一頷首，“兩位要進屋坐坐么？”

    “不了。你不用客氣，我也不跟你兜圈子?！泵贤[擺手直接說，“林塵，阿姨先跟你道個歉。先前對你的態(tài)度一直不好，也有很多地方誤會了你，今天來跟你說聲對不起?！彼恼Z調(diào)平直，貌似非常認真。

    陸別塵則是微微一笑，搖了搖頭，“已經(jīng)過去的事，不用在意?！?/br>
    “好。但是接下來我可能又會冒犯到你，不過你應(yīng)該也能猜到我想說什么。”孟廷緊接著又說，眼神和語氣都非常直白。

    陸別塵默然不語地看著她，目光幽深。

    “那我就直說了?！泵贤⑴c他對視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但語氣并沒有放緩?！澳愀櫳魅?，我知道你很喜歡她，她也很喜歡你，但是你們兩個并不適合在一起。首先一個就是你們的工作都太忙，誰也沒辦法照顧對方。我作為一個當(dāng)媽的，自私一點來說，當(dāng)然是希望自己的孩子未來多一些保障，包括時間、金錢，各方面的保障?！?/br>
    孟廷這一番話說得很快。說話間她看向陸別塵的眼神變得有些微不客氣?！暗悄?，別怪阿姨說話直，你好像什么都沒有?！?/br>
    另一邊，陸別塵面容平靜，也沒急著說什么，只是默默等孟廷把話說完。倒是一旁的吳教練似乎想插嘴，又沒插上，只能尷尬地又摸摸頭。

    “我自認為足夠了解我的女兒。顧慎如那個孩子從小沒有出過社會，心思比較單純，很容易感情用事。這個，我也有責(zé)任?！泵贤⒗^續(xù)說著，在這一句頓稍一停頓，表情略微復(fù)雜地笑了笑。

    “不怕你笑話，”她眼尾掃過身旁的吳教練，才又重新看向陸別塵，“我自己就是因為年輕的時候做了錯的選擇，代價之慘重，到今天還后悔。我和顧慎如爸爸的事，我想你也多多少少聽說過了，所以你應(yīng)該能理解我有多不希望顧慎如走我的老路。不是說你和她爸爸是同一種人，只不過你的情況就在這兒擺著。我認為，你可能沒有辦法給她一個好的未來。很對不起，但這就是我的真實想法?！?/br>
    在孟廷說話的時候，周圍陽光隱去了，白色的路燈亮起來，將地上的幾條影子拉得很長。

    陸別塵始終像那些影子一樣沉默。

    孟廷也暫時沒有給他留說話的機會。

    “林塵，阿姨現(xiàn)在真心希望你和顧慎如兩個孩子都能冷靜下來認真考慮一下。她不聽我的，但是你比她成熟，比她懂事，如果真的喜歡她，就麻煩你替她想一想。”孟廷急促地換了一口氣，仍然直直地看著陸別塵。

    “同樣的也為你自己想想。我承認你是一個很優(yōu)秀的孩子，也知道這些年你一個人過得挺不容易。你也許更適合一個會體貼、照顧你的女孩子。但是要讓顧慎如做到這些，很難。她太孩子氣了，而且一點也不懂得打理生活，在家連燒水什么的都不會?！?/br>
    “咳，燒水我已經(jīng)給她教會了?！边@時候，一直在旁邊欲言又止的吳教練終于忍不住截過話頭，干咳一聲，“那個，昨兒丫頭還給我泡兩杯茶呢，湊合能喝……”

    聽到這里，陸別塵的眼中閃過片刻笑意。

    但孟廷很快斜睨了吳教練一眼，把話又接回來。

    “總之，生活就是現(xiàn)實，很多問題都不是感情好就能解決的。再說，你們兩個現(xiàn)在年紀(jì)這么小，就算談感情也為時尚早。作為過來人，我不希望你們以后因為現(xiàn)在的一時沖動后悔，不光是對我女兒，你也一樣。你明白嗎？”一口氣把話說完，孟廷犀利的眼神也沒有離開陸別塵的臉。

    陸別塵迎著她的注視，很淡地笑了笑。

    “我當(dāng)然明白您的意思?！彼纳ひ魷睾投骄?，“只不過于我而言，所謂沖動或許是一時的，但那背后的情感未必不能持續(xù)一輩子。在我眼里，愛與相守就像自然規(guī)律，不存在對錯。”

    對面，孟廷一聽他這么說就立刻打斷，“你有沒有在認真聽我說話？我現(xiàn)在跟你談的是現(xiàn)實問題，不是你們小孩子愛不愛那一套。而且你才多大，動不動說什么一輩子不后悔，你有那個資格嗎？最看不慣你們這些只會說的！”

    孟廷邊說邊蹙起眉，音量也逐漸提高，話里話外都帶著越來越濃重的個人情緒。一旁的吳教練察覺到，似乎想勸兩句又不知道怎么開口，不安地摸摸頭。

    “不要緊?！标憚e塵看了吳教練一眼，隨后又面對孟廷重新開口，“您不相信也沒有關(guān)系。但是如果我告訴您，在幾年前，我的一輩子曾經(jīng)只差一點就要結(jié)束，而截至那時我沒有后悔，至今也沒有，這樣聽起來是否可信一些？”

    在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他的神態(tài)坦誠得如同透明，讓對面的孟廷和吳教練都不自覺地愣了一愣。

    吳教練又一次忍不住摸頭。這一刻他不能避免地想起了八年前那個被他堵截在醫(yī)院走廊里的少年，想起他說的那句“可以是一時沖動，也可以是一生沖動”。

    重新看著面前的陸別塵，吳教練不能分辨現(xiàn)在的他和八年前是不是有不同，因為除開一切外在的變化，他的眼神沒有變，好像永遠都那么平靜又堅定。如果要說有什么不一樣，那就是曾經(jīng)那股只屬于少年人的單薄傲氣已經(jīng)從他的臉上徹底隱去，沉淀成了更深的東西。

    唯一可以確定的，他早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那個窮途末路的男孩。

    “關(guān)于您提到的現(xiàn)實問題，”另一邊陸別塵繼續(xù)看著孟廷，仍然是平和的語氣，“其實我一直很贊同您的想法，所以在過去的八年里，我都在盡力規(guī)劃我們未來的生活。這樣說也許有些奇怪，畢竟在今年之前，我也并不認為顧慎如最后會真的選擇我，那些單方面的準(zhǔn)備都更像是給自己的一個安慰。但無論如何，還是抱有期待?！?/br>
    話語間他稍微停頓，忽然笑了笑，“然后，很幸運啊?！?/br>
    在陸別塵露出笑容的時候，孟廷微微一怔，動了動嘴但沒有說話。

    “您或許不相信，”于是陸別塵接著說，“但是您所謂的種種‘保障’，對我來說根本不算什么。我有能力照顧好她，物質(zhì)上、精神上。別人能給她，我也可以，別人不能的，我依然可以。而所有讓她受到傷害的人、事、物，從今往后我會為她擋去。”

    說到這一句時，他的目光就像一條緩慢流淌的深河，平穩(wěn)厚重。

    “我指的是，所有。”將聲線稍微壓下去，他看著孟廷重復(fù)了一遍。

    “你什么意思？”孟廷很敏感地一抬眉。身后的吳教練這時候抬手按了她的肩，但被她甩開了。

    “你不要在這里陰陽怪氣，我們母女之間的事還輪不到你來攪和。”孟廷瞪了陸別塵一眼，然后把頭一偏，語氣十分不善，“不過有一句你說得對，我確實不相信你。你這樣一個人，說得難聽一些，連一個家都沒有！自己都不完整，你又能給我女兒什么樣的照顧？光憑一張嘴！”

    孟廷這話一出口，氣氛瞬間有些變了。旁邊吳教練臉色一僵，一手摸著嘴不停地咳嗽。

    但陸別塵并沒有生氣。

    “您說得對，我沒有自己的家。正是因為這樣，我可以為用百分之百的精力為她打造一個她想要的，任何形式的家。這不好么？我說過，我曾經(jīng)有很多時間來準(zhǔn)備她想要的一切?！?/br>
    說著，他甚至對孟廷笑了笑，“并且，我擁有過一個非常完美的家庭，有溫暖善良的家人。很遺憾，您不能認識他們?！?/br>
    他話音落時，孟廷抬手檔了一下額頭，眼神閃爍。

    “對不起啊林塵，”猶豫片刻她才開口，“我剛才有點生氣，說話不好聽。”

    陸別塵淡淡搖頭。斜對面的吳教練吸了口氣，搓幾下臉。

    “但是林塵，”另一邊，孟廷調(diào)整了呼吸，語氣緩和了，也重新冷下來，“我還是不能就這樣相信你。

    “不要緊?！标憚e塵的神態(tài)維持著平靜，但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

    “您信或不信，并不重要?，F(xiàn)在既然您的女兒選擇了我，那么我能做就只有盡量坦誠，讓所有關(guān)心她的人放心。當(dāng)然，如果你們是真的關(guān)心她?！彼麕е鴾\淡的笑意，一字一句地說，“至于其他的，很抱歉，我們的事除了她之外，誰說都不算，也包括我。”

    “你這個人！”孟廷剛平緩一些的聲音又揚起來，“怎么就這么感情用事！叫你們考慮現(xiàn)實是害你們嗎？我——”

    “是感情用事沒有錯，”這一次，一直沉靜耐心的陸別塵卻打斷了她，“但我很慶幸我們有這個勇氣。確切來說，是全世界最勇敢的女孩把她的勇氣分給了我?！闭f到這他稍微抬起頭，眼里映了路燈的光，眸色變成暖的。

    “在那之前我也認為離開她才是對她最大的保護，所以一直逃避，但后來發(fā)現(xiàn)我錯了。她不開心，已經(jīng)很久了?！?/br>
    “你可別亂說！”這時候孟廷截回話頭，神色警惕，“是，顧慎如這幾年偶爾狀態(tài)不好，但那是因為比賽的壓力，還有……”可是在陸別塵毫不閃避的目光下，她忽然又說不下去了。

    陸別塵也沒有跟她爭辯，只是淡淡地笑著。

    “那么現(xiàn)在呢？”他看著孟廷，“相信您也能感覺到，現(xiàn)在的她正在好起來，事實上已經(jīng)比任何時候都要好。這是不是至少可以證明，跟我在一起并不是一種罪過?！?/br>
    他的話是笑著說的，語氣輕松，然而對面的孟廷和吳教練都沒有辦法笑出來。

    吳教練抹了一把臉，表情越來越復(fù)雜。

    孟廷則是閉了閉眼，停頓幾秒才又看向陸別塵，問他：“現(xiàn)在好，沒錯，那你們兩個到底認真考慮過以后沒有？”她的聲音放低了一些，帶著點疲憊，還有困惑。

    “以后也不會有什么不同?！标憚e塵仍然迎著她的目光，“也許您可以試著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一些人，他們在決定去愛一個人之后，就可以憑借愛意度過余生。無論‘現(xiàn)實’怎么變化，這份愛意不會消失。”

    這一次，孟廷笑了，冷冷地，“你這話是好聽，”她的語氣里多出一層戲謔，還有沒來由的怒，“可未免也太天真了點！又是張口閉口一輩子，可能嗎！你見過、你認識這樣的人嗎？除了書里電影里，現(xiàn)實生活中有嗎！”

    “當(dāng)然?！标憚e塵神色不變地看著孟廷，“如果您一定要問，她的名字叫林韶淇，是我mama。”

    孟廷一愣，“對不起，我不認識你mama。”

    但是緩了緩，她仍然搖頭，“不過你也別說得這么肯定，父母輩的事情你們做孩子的不一定全都清楚。反正，我是不覺得有這么傻的人，尤其是男人！”

    一邊說著，孟廷反復(fù)起伏的情緒終于還是變得激動起來?！澳銈冞@些男人可都精著呢，就愛說這種話來洗腦小姑娘！”她咬著牙抬手指指陸別塵，“我告訴你，我活了這么多年，認識的男人里面就沒有一個是這么傻的，全都是……”

    “行了別說了！”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啞啞的聲音突然從一旁吳教練的嘴里蹦出來，很突兀地打斷了孟廷的話。

    陸別塵和孟廷同時把目光轉(zhuǎn)過去，都沒有想到一直陪著好臉試圖勸和的吳教練會突然爆發(fā)。

    “你別說了?！眳墙叹毧粗贤ⅲ昧]了一把光頭，“我他媽就是你說的那個傻子！”一句話說完他轉(zhuǎn)身就走，一張臉連帶耳根都憋得有點發(fā)紅。

    隨著吳教練離開，空氣一下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