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我?guī)硪粋€可預(yù)見的未來。

    她會看什么？

    她到底在看什么？

    我學(xué)著她，微微轉(zhuǎn)頭，望向窗原來那里早已是空無一物。

    沒有輕而富有節(jié)律，走入我心的高跟鞋點(diǎn)地聲。

    沒有轉(zhuǎn)瞬即逝的旗袍裙尾一抹朱紅。

    更沒有那個攜著一袋紅蓮霧，同我分食一個果的美麗女人。

    透明體眨了眨眼。

    心臟同頻震動，她困住我，我困住她。她傷心，我難過；她悲愴，我淚流。

    晴天忽變黑壓云的陰，傾盆大雨落下，雷電乍現(xiàn)。

    豆大的雨滴打落柳葉，困于漣漪中的柳葉順風(fēng)漂浮旋轉(zhuǎn)，無法掙脫。

    窗外景象成為水街去往燈火通紅的觀音廟的路。

    被雨澆透的我跪伏在青石板路上，翻找嵌在石縫間、藏于泥水中的白菩提子。

    我循著它們的痕跡，在不遠(yuǎn)處的窄小巷子里，發(fā)現(xiàn)一大灘駭人的血跡。

    而那里本不應(yīng)存在，早早被沈憐雙送去醫(yī)院搶救的人，倒于血泊中，任由因雨水流淌的血染紅衣裙。

    蒼白的臉，閉上的眼，死亡帶走她的靈動鮮活，讓她成為無聲無息的睡美人雕塑。

    它和曾經(jīng)的噩夢產(chǎn)生重疊。

    樁樁件件，上天早作回應(yīng)。

    一夕之間觀音廟置身火海，火星隨風(fēng)紛飛，熱浪燒灼雙眼，直至我們不得已閉上眼。

    眨眼功夫。我們站在柳夢家的棗紅木門前，里頭有人在走動，偶爾站在緊閉的窗子觀望。

    透明體與我分離，穿過門，進(jìn)了屋。

    我推開沒上鎖的門，里頭依然是無人氣的空蕩，透明體呆坐在沙發(fā)上。

    我學(xué)著她坐下。

    然后聽到熟悉的聲音響起。

    嘆鈴，你怎么還不來。

    對面窗臺落下從前那只神出鬼沒的斑斕相思鳥，它第一時間鎖定我的雙目，靜靜沉沉地看著。

    時間仿佛靜止，定格在這古怪又安寧的節(jié)點(diǎn)中。

    踏踏兩聲響。像籠子里的鳥因不安分躁動，用爪子叩擊用以站立的橫枝。

    斑斕鳥驟然飛走。

    透明體追逐它，我與她本為一體，她輕盈地奔跑在斑斕鳥身后，我如獲千里眼，看見她所能看見的一切。

    鳥兒飛向幽深的山林，高低起伏的山巒，郁郁蔥蔥，層次不一的綠樹、灌木叢。這里是林海鎮(zhèn)的山。

    越往深處，越幽暗。

    直到它在一片荊棘叢中停下來。道道荊條縱橫交錯，像戒備森嚴(yán)的籠。

    我從縫隙中窺探，有人被困在其中，背對著的熟悉身影。那個治療所中，總在黑暗中見我的旗袍柳夢，重新出現(xiàn)。

    在被荊棘叢筑成的穹頂下，她穿一襲青紅旗袍側(cè)躺在空地中間，閉眼喃喃，眷戀不舍：嘆鈴嘆鈴

    又一聲啼鳴，將我從紛雜的悲慘夢境中拉回神。

    我睜眼，與籠子里的鸚鵡對上視線。黑暗中，它的眼睛在發(fā)光，灼灼如人眼。

    腦海里回憶的是神婆說過的話，還有玉眉的解釋。

    很久之后，我對著鳥兒說。

    你在等我，對不對。

    怪夢并沒有就此消失。

    往后我夢見荊棘叢消失不見，里面的人不知所蹤，我不停奔走在山麓間尋找柳夢的身影。一直到遠(yuǎn)山的那抹身影往水街方向走去。

    我猜想她是想回家。

    但我離她太過遠(yuǎn)，再想去追尋，卻因頭頂鳥群的鳴叫戛然而止，回歸現(xiàn)實(shí)。

    后來我什么都沒有夢到，虛弱枯萎的身體倒是奇異地好起來。發(fā)燒褪去，我越發(fā)清醒，手腳也有了些力氣。

    我開始覺得這并非是高燒糊涂之下，因執(zhí)念過深而產(chǎn)生的偶然夢，它像某種預(yù)兆或指引，告訴我得做出行動。

    所以有所恢復(fù)后的第一件事，我要循著夢里的自己，去找她。

    我要去她家里看看。我堅(jiān)持道。

    玉眉僵硬的雙肩泄力般垮下，無奈答應(yīng)：好。

    現(xiàn)下站在棗紅木門前，入眼是蕭索凄清，了無生息。那些柳夢種下的花草，早因無人打理枯萎凋零，風(fēng)吹，枯葉碎紙花般撲簌簌落。

    吱呀一聲，未上鎖的門被吹開。我沒時間感傷，迅速上前去看。

    妄想好夢成真。心存可笑的僥幸推開門，等來的卻是一間什么都沒了的空房子。

    我神經(jīng)質(zhì)地走到原先有沙發(fā)的位置。

    什么都沒有。

    連絲毫的聲響都沒有。

    只有玉眉在說話：聽人說房東要把這里拆掉重新建，舊家具拿去回收

    拆掉重建，意味一點(diǎn)痕跡都沒有，往日點(diǎn)滴被抹擦得一干二凈。

    我抱膝坐在地面，咬著指節(jié)琢磨。

    夢里的柳夢為什么要來水街呢？她不愛這個地方，一心遠(yuǎn)走，理想是安居在如世外桃源的林海鎮(zhèn)否則我也不會將她葬在那座山上。

    齒間的指節(jié)突然被扯離?；剡^神，玉眉在我面前焦急大喊，不要咬了！出血了！

    她按住我雙手，和我平視，讓我冷靜：嘆鈴，拆掉是沒辦法的事，別難過，柳夢不是還給你留過很多東西嗎？不代表什么都沒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