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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男主同歸于盡后 第46節(jié)

    是他兄長唯一留下的子嗣。

    他兄長驚才風(fēng)逸,郎艷獨(dú)絕,擔(dān)了嫡長子的擔(dān)子,相比之下,薛錄便可以說得上是率性而為,放蕩不羈,他長衣縱馬,馳騁天地,染了一身紅塵。

    他從未想到,那次被急召回來,會得知自己可能要被冊立為鄴都皇太子。

    他父親提起薛肅,氣得近乎跳腳,他茫然詫異,拒不肯受,想等兄長回來便立刻走人,誰知等來的卻是雙重噩耗。

    風(fēng)流瀟灑的二公子不得不在一夕之間收斂起吊兒郎當(dāng)?shù)淖雠桑魃相捴鞯墓诿?,日?fù)一日坐在萬象殿的寶座上,擔(dān)起了父兄的擔(dān)子。

    說實(shí)話,薛榮心性太差,這個孩子,他不比薛妤冰雪透徹,不比薛妤天資悟性,他心胸狹隘,處處要爭,而且尤為致命的一點(diǎn),他沒有底線。

    這樣的孩子,眼里只有自己,沒有子民,他做不成鄴主。

    也因此,他的孩子,他唯一的女兒,尚年幼時便被他嚴(yán)加要求,學(xué)規(guī)矩,學(xué)禮儀,學(xué)帝王心術(shù),他讓她以人為本,心懷蒼生。他眼睜睜看著她常年奔波,處處勞累,看著她漸漸手握大權(quán),能獨(dú)當(dāng)一面,也看著她性格一點(diǎn)點(diǎn)淡下來。

    可原本,他抱著才出生的她時,笑著說的是,愿我的女兒,一生幸福無憂,肆意人間。

    而薛榮,他給予了這個孩子更多的關(guān)心,疼愛,他可以如曾經(jīng)的薛錄般瀟灑,熱烈,過得隨風(fēng)順意。

    捫心自問,他做到了極致。

    “這事,父親是如何打算的。”薛妤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直白了當(dāng)?shù)貑枴?/br>
    鄴主那手在桌沿點(diǎn)了又點(diǎn),似是下定了決心,又遲遲落不下來,良久,他仰了下頭,聲音嘶啞地道:“震碎神府,斬斷經(jīng)絡(luò),圈禁金裕樓,終生、不可出。”

    他看著薛妤,什么話都沒說,卻又好似在說:阿妤,除你之外,父親只有這一個親人了。

    薛妤點(diǎn)了下頭,才要說話,便聽門外傳來朝華難得凝重的聲音:“殿下,有了新發(fā)現(xiàn)?!?/br>
    “進(jìn)來?!?/br>
    朝華進(jìn)來后,將手中燒得只剩半封的信件呈上,道:“這是在昔日肅王侯府上發(fā)現(xiàn)的,殿下預(yù)料不錯,二公子常住的府邸干干凈凈,什么也搜不出來,肅王侯府上倒是搜出了不少東西?!?/br>
    鄴主一看,臉色頓時差到了極致。

    薛妤后將信件接過來,只見上面缺失大半,僅剩了寥寥幾句,赫然寫著:一千鬼怪已調(diào)出,望君信守承諾,牢記今日之約。

    落款是鄴都的大印,時間在四年前。

    鄴都最不缺的便是鬼怪妖精,可薛妤對這塊抓得極嚴(yán),殿前司執(zhí)法分明,薛榮沒有那么大的權(quán)力調(diào)動一千鬼怪。

    唯獨(dú)有一塊地方,不歸薛妤管。

    那便是被真正判了死刑,罪無可赦又心無悔改之意的妖鬼,會由鄴主的人帶走,前往絞殺臺。

    這種鬼怪,一旦放出去,人間必然大亂。

    “四年前,薛榮確實(shí)來找我討了個職位,押送前往絞殺臺的妖鬼。我見他難得起了心思想管事,想磨練磨練他,于是便應(yīng)了?!痹秸f,鄴主的臉色越不好看,及至最后,咬字都重了不少。

    四年前。

    四年前。

    薛妤在閉關(guān),殿前司忙的事太多,絞殺臺也不歸他們管,哪怕是鄴主,也沒料到薛榮能有這樣的膽子敢做出這樣膽大包天的事,因此真讓他做成了。

    薛妤幾乎是避無可避地想到了三年前的人間皇城。

    那么多的鬼怪,個個兇悍,她一個一個捉回來,卻還是死了許多人,鮮血仿佛成了淌不完的小河。

    難怪。

    難怪裘桐能在人間尋出那個多窮兇極惡的鬼。

    “人皇。”薛妤捏著那張紙,一字一頓道:“薛榮他竟敢跟朝廷有勾結(jié)。”

    說罷,她推門而出,攜著一身凜冽寒霜進(jìn)了薛榮的屋里,她將幾頁白紙劈頭蓋臉砸向他,音色是說不出的冷:“你瘋了是不是?”

    薛榮一看,便知事情敗露,他也不怕,原就面露死色的臉反而綻出個滲人的笑意來:“對,我瘋了,早在我父親無故身亡,你父親登上鄴主之位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瘋了。”

    他看著薛妤,一字一句道:“憑什么?”

    “他口口聲聲說清者自清,我父親的死因卻遲遲不公布出來,既然不是他暗中謀害,那太子之位呢,他培養(yǎng)的為何是自己的女兒,而不是本來就該是嫡系正派的我?”

    像是自知死到臨頭,薛榮聲音無所顧忌地大起來,他眼里像是燃著火團(tuán)一樣,道:“薛妤,你告訴我,為什么?”

    “我不蓄意謀劃,為自己考慮,又當(dāng)如何,認(rèn)賊作父嗎?”

    薛妤靜靜地看著他發(fā)泄不滿,半晌,啟唇道:“太子之位,讓給你,你能行嗎?你坐得穩(wěn)嗎?”

    “你會對鄴都臣民負(fù)責(zé)嗎?”

    “你爭奪地位的方式不是勤奮刻苦,努力修煉,不是潛心學(xué)習(xí),做仁善之君,你唯一的方式是什么?”

    “是勾搭朝廷?你以為裘桐是什么人?他能讓你玩弄股掌之間?”

    薛妤抖了抖手中的紙張,像是知道此時爭辯毫無意義,她冷靜下來,道:“你告訴我,你和裘桐的約定是什么,我今天可以饒你性命,甚至可以從輕發(fā)落從前肅王侯一脈。”

    “哈哈哈哈?!毖s像是聽到什么笑話般笑起來,他眨了下眼,露出眼皮上一條深深的褶皺,像是陡然蒼老了下來,“我如今,與廢人何異,活著又有什么意思。”

    “至于那群縮頭縮尾的東西,丁點(diǎn)用也沒有,給我和父親陪葬也無不可。”

    說罷,他用不知何時握在手里的鋒利刃片重重壓向自己頸間,鮮血噴涌而出,刃片吸滿了血,變成一種甸甸的紫黑,那一剎,他將自己至死的心聲傳遍每一個昔日肅王侯一脈的當(dāng)家人耳中。

    “——我要你們,生生死死,與薛妤作對,此仇至死方休。”

    薛妤在原地看了會他的尸體,神情有片刻怔然。

    極偶爾時,她也會記得從前,無拘無束的小時候,想起父親那時環(huán)胸倚墻的瀟灑模樣,想起他牽著小小的自己,用極欠揍的語氣對大伯說,忙碌是你父子二人的事,我和我家小阿妤啊,天生就是享受的命,也會想起薛榮一次又一次輕拍她腦袋,說她長得像雪娃娃時含笑的語氣。

    她其實(shí)也沒什么親人。

    沒什么愛。

    一點(diǎn)熱鬧,便可以讓她記上許久。

    薛妤靠著床沿站了會,沉沉閉了下眼,卷翹的長睫烏壓壓落下一層濃郁陰影,再轉(zhuǎn)身時,已經(jīng)是一副平靜無波的模樣:“給二公子收拾收拾,以王侯禮葬。”

    緊接著,她頓了下,吩咐道:“審昔日肅王一脈,朝華,你去調(diào)看四年前的資料。”

    “讓愁離帶人去螺洲,說二公子病重垂危,請徐家家主回鄴都探望?!?/br>
    ====

    這件事最后在鄴主不再留情的雷霆手段下結(jié)束,君王一怒,伏尸千里,整個鄴都由內(nèi)而外的排查了許多遍,唯獨(dú)那份“一千鬼怪”的約定無法得知全貌。

    薛妤雖然猜到跟裘桐有關(guān),可一看不到人皇的大印,二沒有裘桐的名姓,誰也說不好,不好說這事,于是便不了了之的擱置下來。

    時間一晃到了五月,驕陽似火的天,天機(jī)書再一次蹦了出來,小小的卷軸拉開一條大的裂縫,這次滾動的靈字沒有一行一行成排成隊,而是簡短的兩個字,言簡意賅。

    ——罰款。

    清算的時間到了,薛妤的任務(wù)沒有完成。

    薛妤不太愉悅地往下繃了繃唇,問:“今年交多少?”

    天機(jī)書上驀的蹦出一串天文數(shù)字。

    恰逢朝年找薛妤稟告事情,見此情形,像是福至心靈般記起某件事來,連聲道:“殿下稍等?!?/br>
    說完,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沒過多久,卻見他抱著一口小玉匣跑進(jìn)來,當(dāng)?shù)囊幌路诺桨缸郎?,挑開上面的小鎖,露出里面亮燦燦的十余種丹藥,道:“這還是溯侑進(jìn)洄游前交給臣的,走前特意算了算折算下來的數(shù)額,剛好夠女郎這次繳納罰金?!?/br>
    儼然是從人皇和昭王手里訛來的“賠禮”。

    薛妤聞言,側(cè)目望過來,沉默了片刻,問:“他沒帶進(jìn)洄游?”

    朝年老實(shí)地?fù)u了搖頭。

    洄游里是什么樣子,薛妤再清楚不過,沒有療傷的丹藥,意味著難度會更上一層樓,那個敢貿(mào)然獨(dú)闖昭王府的少年,在踟躇著說“知錯了”之后,仍再一次干了這樣的事。

    那百來遍“留得青山在”,也都白抄了。

    說來說去。

    他是半個字都沒聽進(jìn)去。

    天機(jī)書收足了罰金,才要督促薛妤完成往后一年半的任務(wù),便聽她提前開了口:“我要告一段長假?!?/br>
    天機(jī)書警覺地顫了顫身軀,吐露出兩個大字:多久。

    “五到十年?!毖︽サ溃骸皞霞觽?,修為也要突破?!?/br>
    天機(jī)書無奈地記了下來。

    因為修煉閉關(guān)原因,薛妤他們不可能年年都抽得出時間來東奔西跑,于是會有告假這種說法,不過罰款還是得交,只是相比完不成任務(wù),金額少了許多。

    ====

    歲月倥傯,時光如流水,眨眼便是十個春秋在眼前晃過。

    一年秋分,薛妤出關(guān),處理完鄴都政務(wù)后開始輾轉(zhuǎn)人間,完成天機(jī)書的任務(wù)。

    殿前司在三日后收到了薛妤的傳信,在靈符光芒熄滅之后,朝華晃了晃腿,從桌上一躍而下。

    “姐,怎么說,殿下那邊是不是缺個趁心的幫手?”朝年見狀,立馬湊過來,拍了拍胸脯頭一個發(fā)話:“我去助殿下一臂之力?!?/br>
    朝華生得玲瓏小巧,站著還沒朝年高,她踮起腳用指甲戳了戳朝年的眉心,斜著眼道:“你去,你去什么去,你看看自己的修為,不給殿下添亂都算我天天燒香求你了?!?/br>
    朝年嘿的一聲,被罵慣了似的撓撓頭,仍是一副不死心躍躍欲試的模樣。

    說罷,朝華看向愁離,正色道:“螺洲出現(xiàn)不明原因的妖怪聚集,有形成小波獸潮的架勢,殿下這個任務(wù)高達(dá)四星,身邊需要多人幫襯?!?/br>
    “這樣,你去。”

    愁離是個長得白白凈凈的女子,皺起眉,說起話來如春風(fēng)一樣:“可我一走,殿前司的事物與百眾山上那些難纏的角色全都得落在你身上,你分身乏術(shù),顧不過來?!?/br>
    朝華咬咬牙,正要說“你去,別管我”這樣的話,就聽殿前司的門由外向內(nèi)被一陣風(fēng)拂開。

    腳步聲停下。

    男子倚門而立,聲音是說不出的清雋:“我去?!?/br>
    朝年轉(zhuǎn)頭一看他,乍一眼只覺得氣質(zhì)相差太大,直到真看向那張臉,那雙眼,才驀的反應(yīng)過來,他像是見了鬼一樣,驚叫道:“你!你——你怎么——”

    男子轉(zhuǎn)身消失在殿前司門前。

    朝年這才像回過神來一樣去搖朝華的手臂,震驚道:“姐,姐,我沒看錯吧,那是溯侑嗎?”

    他聲音壓抑般低下去,整張臉的表情都亂了似的:“這才多少年,他怎么,怎么出來了啊?!?/br>
    “你問我,我問誰?!背A深深吸了一口氣,沒好氣地拍開朝年的手,問:“他進(jìn)去幾年了?”

    朝年反應(yīng)過來,飛速算了算時間,臉色精彩紛呈,喃喃道:“十年。”

    他茫然地看了眼自己jiejie,道:“十年零七個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