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男主同歸于盡后 第10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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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聽了朝年的稟報,她翻動書頁的動作靜在半空,須臾,緩緩合攏,道:“讓人放進來吧?!?/br> 左右女侍提著燈領命而出,朝年對松珩是一百個沒好印象,想了想怎么都放不下心,于是也跟在女侍身后出了書房。 夜風識趣地止歇,樹葉的婆娑之聲也跟著安靜下來,薛妤看著眼前那張巴掌大小躍動著一圈微弱光暈的靈符,肩背往后靠在椅背上,道:“松珩可能為茶仙而來,這個人不簡單,我有話問問他?!?/br> 聲音不高不低,可話卻是解釋情由的話。 薛妤從小生長在鄴都,才懂事的時候就被當成未來掌權者培養(yǎng),她有自己的一套行事作風,薛錄為了培養(yǎng)她,在很多事上都長期放權,久而久之,做任何事前,她沒有向人解釋的習慣。 “沒事?!膘`符另一邊,隔了好久才傳來這樣兩個字,聲音中聽不出喜怒,就在薛妤嗯的一聲要將靈符摁滅的時候,那邊卻像是提前感知到一樣,聲線滑動:“阿妤。” 半晌沒動靜。 薛妤嗯的一聲,是疑惑的語調。 溯侑才洗漱過,沒來得及用術法,此刻如綢緞般的黑發(fā)沒有章法地散在肩后,順著椅背乖順地垂下去,濕漉漉地往下淌著水,桌案邊是完全敞開的窗牖,一抬頭,就能看到外面的一輪圓月。 在這樣的月色中,他的聲音清而凌地隨著風遙遙穿過一張薄薄的符紙,再落到她耳邊時,像是顫動的呼吸聲,一下高一下低。 既是纏綿不休的呢喃,又是欲言又止的某種請求。 薛妤動作停了下,過了一會,她將那張薄若蟬翼的符紙挪到案桌一側,以書冊壓住一角,方道:“十九,你好好說話?!?/br> 別哼,別勾人。 陰謀得逞似的,溯侑很輕地笑了一聲。 跟著領路的女侍步入鄴都時,松珩睜著眼朝四處看了又看,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他踏足這塊曾經(jīng)生活了數(shù)百年的地域,只覺得恍如隔世。 “松珩公子,別來無恙?!?/br> 從飛云端出來一趟,朝年沒長多少智慧,依舊是口無遮攔,咋咋呼呼的秉性,可實力卻實打實增長了一大截,如今在朝華手下辦事,一身嶄新的官服襯著,說話時很有種能壓住人的氣勢:“來歸來,進歸進,鄴都畢竟不比別處,少東張西望的?!?/br> 對眼前這個衣冠楚楚,表現(xiàn)得風姿翩然的人,于公于私,朝年都喜歡不起來。 松珩卻沒法不看。 他真是太久沒踏進鄴都,也太久沒見薛妤了。 從日月之輪進來,一路到薛妤內殿書房的路,他不知走過多少回,閉著眼睛都不會錯??擅髅髦挥行“雮€時辰的路,他越走越慢,到最后,看得朝年忍不住撇了下嘴:“你這人真是——” 要見人的是他,如今磨磨蹭蹭綴在后面的也是他。 松珩也覺得自己不正常,從審判臺上薛妤救下那只妖鬼后就不正常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抬眼去看高高聳立,堆金砌玉的宮殿,而后下定決心似的,不再遲疑地跟在朝年身后進了那間點著燈,千年如一日散布書墨香氣的書房。 書房里,女子端坐在案桌前,背脊柔而不折,肩頭細瘦,一段長發(fā)順著臉頰往下垂,只露出一點側臉的輪廓,既干凈又安靜。 聽到動靜,薛妤抬眼,與他對視。 一眼,僅僅一眼,松珩便覺得胸膛中有什么東西急促地燃燒了起來。 若說曾經(jīng)的自己在她的眼里還有那么幾分特殊的話,此時此刻,是真一點一分都沒了。 “一刻鐘?!毖︽ネO率种械膭幼鳎戳怂谎酆笠暰€便落回身前的案桌上,語氣是說不出的冷淡:“我沒多的時間給你,想說什么,現(xiàn)在說?!?/br> 松珩忍不住捏了下拳。 出飛云端后,路承沢來找他,兩人爆發(fā)了前所未有的激烈爭執(zhí)。 他在飛云端里獲得了前人傳承,因為有前世千年的領悟,這一次十年機緣,他的收獲極大,修為水漲船高,一路攀升,這原本是件好事。 可他還來不及高興,便見到了路承沢。 前者才被秘境之淵強行送出來,整個人驚疑不定,見了他只是匆忙地打量一眼,意思性點個頭,便朝音靈等人走過去,像是在迫切地求證某件事情。 他們的關系,經(jīng)過進秘境時的插曲,不,或者說早在那之前,就有了裂隙,早不復從前了。 真正決裂,是在前天。 兩人在赤水外的一處深山中相見,路承沢神色頹唐,眼下掛著兩片夸張的烏青,像是被人打了兩拳還無力還手一樣,他仔仔細細看著松珩,像是要將他這個人從里到外看穿,一句敘舊的話都沒說,開口便是:“你出自人皇支脈的事,薛妤知道了?!?/br> “什么?”松珩呆住了。 “誰說——”話才出口,他便驀的停住話語,看向路承沢,除非有人刻意將他從頭查到了尾,勘破重重障眼法,不然就只有路承沢一個知道。 他只和路承沢說過。 “是我?!甭烦袥g直視他憤然的不可置信的注視,坦然應下:“我去跟薛妤說的?!?/br> 松珩難以置信,他緊緊地捏著拳,聲音從牙縫中艱難憋出來:“路承沢,你為什么?” 路承沢似乎能透過那雙憤怒的眼睛,看到里面的一行字——這就是你口口聲聲說的兄弟嗎? 他頗感荒唐地提了下唇,將在飛云端內薛妤指出來的冤假錯案遞到他手中,聲音疲倦沙啞:“來,你看看?!?/br> 不薄不厚的幾十張紙,握在手里一頁頁翻開,卻是沉甸甸的成千上百條性命。 這是昔日松珩處理過的事,如今那些字句下面一字一句用朱砂赤筆工工整整重新謄抄了遍,那是屬于錯判的更正,一眼掃過去,密密麻麻,觸目驚心。 “我從沒要求你做過什么?!甭烦袥g揉著眉心道:“這些事,你若不想做,大可以不做?!?/br> “松珩,你這都不叫敷衍了?!彼哟罅艘袅浚骸斑@叫什么你懂嗎?這叫草菅人命!” “當年你的天帝就是這樣當?shù)???/br> 若說松珩捏著這份案卷時尚存了那么幾分歉疚,那么最后路承沢這句話問下來,他心中便驀的燒起了一堆火。 這句話在當時,他至少從薛妤嘴里聽過三次。 每一次,兩人都是各有怨氣,不歡而散。 “我應該如何?”松珩隨意指著其中的一個案子遞到路承沢眼前,厲聲道:“這個員外明知有妖去除妖,在后來發(fā)生的糾紛中固然有錯,可他是家中的頂梁柱,上有垂垂老矣的雙親,下有不滿三歲被病痛折磨的幼女,若是折在赤水,一家人全沒有活路?!?/br> “所以你顛倒黑白,放走了人,留下了妖抵命?!甭烦袥g不可置信地想笑:“照你這樣說,人族做什么都對,知道有妖去除妖沒錯,就像朝廷,知道這世間有我們這樣的古仙而想除之,也沒有錯。這五湖四海,紅塵世間,唯有人族可生存,是吧?” 松珩猛的抬眼:“沒人將圣地與妖族混為一談,路承沢,妖族有幾個好東西?” “松珩,你真是瘋了?!甭烦袥g嗬的笑了一聲,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不止薛妤看錯了人,事實證明,我重蹈覆轍不信邪,眼神也好不到哪兒去?!?/br> “這么多年,誰都偏心人族。他們聰慧,善良,美好柔弱,生動溫柔,既有水一樣的性情,又有火一樣的胸懷信念。我們保護他們,尊重他們,善待他們,于是養(yǎng)得你們這樣有能力的人族貪心不足,日日想著一族獨大,這個世間,就該人族活著?!?/br> “人有老少要照顧,妖沒有,他們活該冤死在你手里?!?/br> 松珩其實從來搞不懂這些圣地的人在想什么。說實話,薛妤才像是赤水的傳人,公私分明,是怎樣就是怎樣,她會說這樣的話并不奇怪,可是路承沢。 “我怎樣的做法,前世上百年,你不知道?不了解?多少妖族死在你手里,現(xiàn)在不過幾百只妖,你到底在執(zhí)著什么?”幾乎是話音落下,松珩就后悔了。 才從飛云端里出來,功法原因,他境界尚且不穩(wěn)定,連帶著情緒也受到了極大的影響。 “前世獸潮涌動,濫殺無辜,所以我出手滅妖,可現(xiàn)在沒有獸潮,沒有迫不得已,這些冤假錯案,圣地就是一件都容不下?!?/br> 路承沢將那疊案卷揚在他面前,紛紛揚揚像是下雪花一樣散開,言語中是無力爭辯的疲倦:“我們相識一場,你曾救我一次,可平心而論,我待你并不差。前世恩情,今日就算還清?!?/br> “你如今實力不俗,赤水容不下你,你走吧,別再回來了。” 說罷,他便揮袖掠到了山腳下,反而是他身邊一直默默跟著的從侍踟躇著站住了腳步,忍了忍,皺著眉看向松珩,言語之中全是厭惡之意:“松珩公子,我們殿下待你不薄,從審判臺救下你到后來為你提供赤水最好的修煉位置,但凡能做的都沒有推辭過,可你呢,恩將仇報也不帶這樣的。” 他接著道:“你怕是還不知道吧。就在昨天,赤水開了長老會,你這本亂判的卷宗和曾經(jīng)做過的一系列事情被當眾拿出來,成為音靈一脈參殿下一頭的鐵證?!?/br> “不出五日,赤水就會朝外頒布消息,音靈圣女成為赤水下任掌權者,殿下則挪位為公子,日后任大長老位?!?/br> “松珩公子,這做人,還是要講講良心?!?/br> 說完,那從侍便追隨路承沢的腳步往赤水大門掠去,唯獨留了最后一句憤憤不平的話落在松珩耳里:“……真是難怪鄴都那位殿下寧愿與妖族溯侑在一起,也不愿意多看你一眼?!?/br> 松珩腦袋里頓時嗡鳴一片,混混沌沌不知所以然。 什么叫寧愿和妖族溯侑在一起。 薛妤,薛妤她和誰在一起了? 就在他正茫然不可置信時,路承沢一步踏入了赤水,還沒動作,就見音靈靠在樹后,雙手交疊,環(huán)胸而立,像是專門在這里逮他的一樣。 “這么憔悴?”兩人互相貶低慣了,音靈一看他的模樣,便高高挑了下眉,難得沒有落井下石地嘲諷,而是負手站到他跟前,摁了摁鼻脊道:“雖然一直說一定要壓你一頭,但這次的事,不是我的意思,我回去罵過他們了?!?/br> “我知道?!甭烦袥g伸手胡亂地抹了一下臉,道:“是我思想出問題了,扶桑樹的那段影像,我應該引以為戒,這世間生靈,沒什么是生來就該死的?!?/br> “你放心,我沒你想得那么狹隘,這點挫折,不至于尋死覓活的跟自己過不去?!?/br> “我也有錯?!币綮`沒有奚弱他,而是道:“一視同仁,從前我們都做不到,今后竭力改正就是?!?/br> “從飛云端出來后,圣地六家,除了太華那邊不清楚,薛妤那邊是早有整改肅清,其余四家,哪怕是弟子人數(shù)最多,最難約束的昆侖都下了嚴令,從今以后,一是一,二是二,再有濫殺無辜,不分黑白的,嚴加懲罰?!?/br> 音靈遞給他一張帕子,道:“行了,給你一天的時間調整心緒,明天這個時候,準時到立政殿來,赤水內部需要調整的地方太多,我一個人忙不過來,你得來幫忙看著。” “記得早點來,薛妤最近忙,我們想要問什么都得跟另外幾家排隊,經(jīng)常搶不過他們?!?/br> 不論發(fā)生了什么,這世間人各有使命,總是在忙忙碌碌轉著,唯有松珩,站在四面深山的山坳中,長風一蕩,手腳發(fā)冷,心中空蕩蕩一片。 書房中的燈光是橘暖色調,落在手背上溫柔的一片,松珩驀的從回憶中抽身出來,他看著薛妤,視線甚至帶著自己都能察覺出來的貪婪渴求之意:“阿妤?!?/br> 薛妤聽到這個稱呼,頭也不抬地道:“如今不是曾經(jīng),松珩,你若真想和我談事,就拿出正確的態(tài)度來。” “你能見我,是有事要問我?!鼻晗嗵?,松珩對她還算了解,此刻輕聲道:“你問,若是我知道的,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確實有件事要問問你。” 薛妤朝朝年看了一眼,后者立刻明了,執(zhí)筆在案桌上一氣呵成地勾畫出十幾筆,而后抓著停在半空,等墨跡干透,才舉著放到松珩面前。 松珩一看那畫中人的樣子,手便僵住了。 “前世慫恿你往鄴都下大陣的茶仙,是她嗎?” 薛妤像是在問全然與自己無關的正事,眼睫往上翹著,神色認真而漠然,每問一句,松珩的臉色就白一分,“你們是怎樣認識的?什么時候,在什么地方,她后來又怎么進了鄴都?” 若不是了解她的秉性,松珩甚至覺得,她早知道了這一切,現(xiàn)在是在刻意的變著法質問,羞辱他。 可薛妤不是那樣的人。 在兩人的注視下,松珩如芒在背,垂于衣側的手掌攏了又攏,最后閉了下眼,澀著聲音開口:“在天庭建立起來的百年后。當時獸潮奔涌,我領兵去往人間,抵御最難纏的那波?!?/br> 他看著薛妤,像是怕她不信,每一個字音都帶著支離破碎的懇求之意,說得艱難無比:“我中了大妖的計,他們?yōu)榱顺粑?,不惜以自身為誘,引我入局,我當時身中數(shù)毒,發(fā)作時難以抵御,找到一處隱蔽的山洞便天昏地暗地睡了過去?!?/br> “那是茶仙棲身之地,我身上幻情散發(fā)作時,她照顧了我半夜,最后說愿意幫我?!?/br> 兩人一夜荒唐,春風一度。 松珩骨子里看不起妖,恨不得能將它們除之而后快,可這種天生地養(yǎng),植物所化,還修仙法的妖卻另當別論。 即便再不愿意,他也得承認,那個夜晚,確確實實是那只茶仙動了惻隱之心,他才得以硬捱過那漆黑而幽冷的深夜。 松珩說話時,薛妤仍就那樣坐著看他,他微微一頓,她便皺著眉仰著下巴,像是在無聲催促他往下說。 松珩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說起了之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