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隨即又改變主意。既然已經(jīng)決心將潘多拉送回去，就不該再讓她與伊利西昂之人再多接觸，以免她又從他們那里學到什么飛快成長、反而打亂計劃。

    “不過你今天收到的禮物也足夠烹調(diào)簡單的晚餐，也可以回小屋，你覺得如何？”

    潘多拉立刻接受了新提議：“我想要回去。”她垂下視線：“所有人對我太熱情了，我……有些過意不去?！?/br>
    于是赫爾墨斯抱起潘多拉：“饑餓的滋味不好受。直接飛回去更快一些?！?/br>
    她自然沒有異議。等他們離開地面之后，她才忽然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和從噩夢里驚醒那時不一樣，她是有意識地、主動地與他親近。

    有那么須臾，赫爾墨斯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與水星一樣飛速運轉(zhuǎn)的思緒停滯了。纖細又溫暖的手臂環(huán)著他的脖頸，柔軟的發(fā)絲蹭過皮膚，若有似無的癢－－他只知道這些。

    他幾乎立刻回過神，垂眸看她，雖然臉上依舊笑笑的，語氣故意帶綿軟的刺：“不用那么扒著我，你也不會掉下去?！?/br>
    潘多拉顫抖了一下，飛快地收回手臂，僵硬地在他臂彎里縮成一團。渾似被冤枉的小獸，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但也不敢辯駁，可憐兮兮。

    赫爾墨斯隨即意識到，她并不在誘惑他。她可能只是覺得日落時分的風有些冷，便理所當然地向他尋求庇護。

    也不管神明的懷抱并不是什么取暖的佳處。

    赫爾墨斯感到自己應該解釋幾句，但他最后什么都沒說，只是帶著她掠過被憂郁黃昏籠罩的田野和樹林。

    他很清楚自己為什么無緣無故地對潘多拉不客氣。她不假思索的依賴能喚起他稀薄的愧疚心，令他心虛。他因而狡猾地希望她多畏懼他一點，或是干脆學會排斥他。那樣之后他會更好過。

    回小丘的短短路途，誰都沒再開口。

    潘多拉不敢再打量神使的臉，始終低著頭。在她獻上那塊石頭之后，赫爾墨斯的態(tài)度就變了。也許她觸犯了什么忌諱。那樣的話，他沒有懲罰她已經(jīng)是萬分的仁慈。觸怒神明是不需教導的禁忌。

    她咬住嘴唇，因為揪住胸口的酸澀情緒又往里蜷縮一點。她還說不清楚其中的道理，但她不喜歡赫爾墨斯這樣，即便她模模糊糊地明白，她不能要求他什么。

    洶涌的熱流沖上鼻尖和眼眶，潘多拉眨眨眼，用手背碰了一下臉頰，竟然摸到溫熱的水漬。這就是眼淚？她愣住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哭。但眼淚停不下來。

    赫爾墨斯也察覺了。潘多拉忽然比剛才要抖得厲害，臉像要埋進胸口。

    他立刻加速向橄欖樹環(huán)合的門庭降落，靴子還沒沾地，就急忙側(cè)下去確認潘多拉的表情。水光斑駁的臉頰還有露骨地避開他的視線竟然如此可怖。赫爾墨斯僵住半晌，才想起說些動聽的話安撫她的情緒。

    他只是在開玩笑揶揄她，沒有別的意思。他沒有發(fā)怒也沒有不高興。和那塊石頭沒有關系。只是突然想起了身上的另一樁任務走神了才沒顧上和她說話。諸如此類。神明不會道歉，但這已經(jīng)是和致歉最接近的表態(tài)了。

    赫爾墨斯聽著自己吐出連串的蠢話，類似的情形他目睹過很多次，如今卻發(fā)生在自己身上，實在是荒謬。但他無計可施。只要她依舊固執(zhí)地低眉垂目，他就是被吊在蛛絲上晃蕩的小蟲，只能等網(wǎng)自己松開，越掙扎越徒勞。

    潘多拉其實已經(jīng)哭停了。但她無端覺得，還是繼續(xù)低著頭比較好。

    有不存在的聲音在耳畔輕聲細語，引導她沉默，任由赫爾墨斯拉著她往神祠后走，就是不看他一眼。

    當他松開她走到一邊去，潘多拉有些慌張。她也不是有意要做什么，只是因為不喜歡赫爾墨斯對她那樣說話，就順勢應著難以言喻的感覺行動。讓她意外的是，他的反應居然和她設想得相差無幾。

    噼啪的數(shù)聲細響，她應聲抬起頭，看見祭壇上生起小小的火堆?；鹧嬷蠎抑豢谛″?，里面有什么正噗噗地煮沸，散發(fā)出微甜的香氣。不知道赫爾墨斯是什么時候準備好這一切的。

    被情緒粗暴地撇在一邊的饑餓感又回來了。

    “可以吃了?！焙諣柲箤㈠佒械臇|西盛在一個陶碗里，撒上些許香草碎。香氣頓時變得愈發(fā)誘人。

    潘多拉舔了舔嘴唇，按住再次不安分起來的肚子，乖乖地走到他身邊。

    四目相對。

    赫爾墨斯擅長含笑的眼睛閃爍了一下。

    潘多拉的臉頰有些發(fā)燙。是被食物香氣吸引過來的不好意思，還有別的什么。

    熱氣騰騰的碗和木勺一起遞到她面前。她接過，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湊到唇邊，她就感覺熱度太燙，便反復吹氣之后才放入口中。

    略帶稠度的漿液滑過舌面，潘多拉驚異地瞪大眼睛。

    她辨認出大麥醇厚的滋味，蜂蜜的甘甜，混合著香草奇異的芬芳。

    “名為修刻翁的麥粥，再稀釋一些也可以當作飲品?！?/br>
    潘多拉又喝了一口，視線在眾神的信使和火堆上的小鍋之間打了個轉(zhuǎn)，不太確定地說道：“您會烹制凡人的食物？”

    而且還是用祭壇的火堆。好像有哪里不太對。

    “我和凡人整天打交道，看得多了就學會了。不過這也是我第一次做這種事?！焙諣柲沟囊暰€穿過蒸騰的熱氣，綠眼睛微微瞇起來，“畢竟我需要的是蜜露和仙饌密酒，而不是凡人的食物?！?/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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