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美味－－”潘多拉急忙說，她還想要道謝，但神使以表情制止她說下去。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道歉、原諒、謝意，這些她在他講述的過往中偶爾聽到過的詞眼，都不應(yīng)當(dāng)出現(xiàn)在他們之間。

    于是她安靜地靠著環(huán)繞祭壇的廊柱坐下，專心致志地將麥粥吃完。

    赫爾墨斯看著潘多拉將他烹制的修刻翁吃得干干凈凈，一言不發(fā)，很久后才冷不防來了句：“之后你可不要隨便吃別人做的東西。你永遠(yuǎn)猜不到里面可能放了什么東西?！?/br>
    潘多拉看了看見底的碗，膽子稍微又大了些，直接問：“您在粥里放了什么東西嗎？”

    “我沒有，但不排除有人會動壞心思?！?/br>
    她知道赫爾墨斯在說人間的事。人間就和明天一樣，是個熟悉又遙遠(yuǎn)的名詞。但既然他這么說，她就點頭答應(yīng)會小心。他說的總是對的。

    見赫爾墨斯的態(tài)度似乎恢復(fù)如常，潘多拉又好奇地問：“所有的神明都和您一樣，不需要凡人的食物，而是蜜露和仙饌密酒？”

    “差不多，”赫爾墨斯想了想，“但人一直缺乏食物就會死去。神即便斷了蜜露和仙酒，也不會消亡，最多無法繼續(xù)維持意識，不得不陷入沉睡。而凡人如果飲下仙饌密酒，就－－”

    他驟然收聲。

    凡人飲下仙饌密酒就能獲得不死。最受神明寵愛之人才有此殊榮。

    但潘多拉不需要知道這些。

    然而也不需要赫爾墨斯說下去。潘多拉已經(jīng)靠著石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他面不改色地向她撒了謊。麥粥里加了安眠的魔法。等潘多拉一覺醒來，他就已經(jīng)帶著她回到奧林波斯的金色殿堂。

    本該如此。

    搖曳的火光照出潘多拉眼下的殘紅。赫爾墨斯沒有登上天空的階梯，而是抱起她轉(zhuǎn)身走進(jìn)了毗鄰神祠的石屋。

    就讓她好好休息一晚也無妨。明天再啟程也沒差別。伊利西昂外的世界不缺這一晚。他這么想。

    第1卷 第7章

    早晨，赫爾墨斯告知潘多拉，他們今日就重回奧林波斯。他們在至福樂原待了三天，她已經(jīng)獲得了足夠多的人性，沒有必要繼續(xù)逗留。

    他宣布得突然，但她還是毫無異議地接受了。赫爾墨斯見狀苦笑。她沒有留戀這種日子的理由。

    “在啟程之前，能不能容許我清洗身體？我不想顯得不敬?！?/br>
    潘多拉對神明的恭敬根本不需要學(xué)習(xí)。大概匠神在塑造她的黏土里混進(jìn)了這種規(guī)矩。

    赫爾墨斯便帶她走進(jìn)小山丘下的樹林。

    樹林并不深，他們沒走多久就抵達(dá)了一眼清泉。澄澈的泉流匯入一片淺塘，岸邊樹木的枝椏向水面傾倒，歪斜的影子映在碧空的倒影里，像有什么生物藏在水底，徐徐逐節(jié)擺動手臂。

    他忽然有點擔(dān)心她是否會覺得泉水太涼。

    潘多拉并無這方面的顧慮，她坦然解開編織成月桂圖樣的金腰帶，褪下雅典娜饋贈的白袍，然后將美惠三女神用以點綴她的其他珍寶一一摘下，小心且整齊地擺放在疊好的衣服上方。披散的蜜色長發(fā)用作遮蔽的紗幕還不太夠格，但她與赫爾墨斯對上眼神，依舊平靜安然，沒有露出絲毫扭捏情態(tài)。

    她并沒有羞恥的概念。畢竟她就是以這樣的姿態(tài)降生的。

    阿芙洛狄忒雖然在她胸中播下了溫存的種子，但渴求的藤蔓顯然還沒萌芽。

    而此刻在他身體里安靜地沸騰起來的，是一支可惡的箭煽動起的愛欲之火，僅此而已。

    對尚未開竅的對象發(fā)情很無趣。而如果要從游戲中獲得真正的樂趣，赫爾墨斯不免先要教潘多拉什么是愛情和欲望。遺憾的是，那無疑便落入了愛神的陷阱，他可不愿意跟著厄洛斯的節(jié)拍跳舞。最重要的是，他已經(jīng)決定今天就將這荒唐的夢結(jié)束。再拖延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會落進(jìn)怎樣的深淵。

    赫爾墨斯頓時喪失了繼續(xù)打量她的興致，轉(zhuǎn)過身去說：“我在樹林外等你。”

    潘多拉捧起清涼的泉水拍撒向臉頰，睫毛上沾著的水滴將視野暈開，她只模模糊糊看到神使離去的背影，確切說是他紫色披風(fēng)的輪廓。

    她居然有點不太高興，心臟的位置好像陷進(jìn)去一點，酸酸地抽。她仔細(xì)辨認(rèn)著，將這感受與名為“失落”的感情對上號。但她也說不清自己有過什么樣的期待。

    赫爾墨斯說她已經(jīng)獲得了足夠多的人性。她當(dāng)然相信他是對的。在伊利西昂多走動一會兒，她就對周圍有更深更多的理解。但她又禁不住覺得，如果還能多待一會兒，再聽赫爾墨斯說些故事就好了。

    潘多拉將頭埋進(jìn)水里，看到自己吐出的一長串氣泡往光亮處飄浮。

    水下的光線讓她想起在至福樂原第二天的午后。

    與赫爾墨斯在草坡上度過的那天是潘多拉至今為止擁有的最好回憶。

    奇怪的是，現(xiàn)在真的仔細(xì)回想起來，除了已經(jīng)成為她擁有知識一部分的許多故事，她記得最清楚的就是赫爾墨斯撥動里拉琴弦時的表情。他有時繪聲繪色地講述，又有時候淺吟低唱，微微瞇起眼睛，睫毛之間像有融化的祖母綠在流動。

    潘多拉無端認(rèn)為他對樂器比待人更溫柔，或許也因此，他偶然地看向她的時候，那份溫存就仿佛也是給她的一樣。那感覺非常好。她想要更多這樣的注視和時光。但回到奧林波斯之后……抵達(dá)人間之后，兩者都不會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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