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近十年過去,她依舊是少女模樣,如今單看外表儼然是邁麗緹的同齡人。

    村中人對艾爾庇絲都極為畏懼。甚至有人信誓旦旦地說肯定是那個來歷不明的姑娘吸干了老漁夫的生命力，他才會突然病倒。邁麗緹已經(jīng)學(xué)會對這樣的謠言聽而不聞?，F(xiàn)在邁麗緹一家在屋后開辟起了菜園,山坡上的果樹年年豐收,房子也在原地重建過，不再漏風(fēng)滴水。即便不捕魚，他們也完全能夠養(yǎng)活自己。

    “如果不是你，我一定沒法親眼見到邁麗緹長那么大的樣子?！?/br>
    有一天，邁麗緹拔了一筐新鮮的鷹嘴豆，從后門走進(jìn)廚房時，正聽見祖父這么說。她不由自主駐足,躲在了門簾后。

    艾爾庇絲沒有答話。

    “現(xiàn)在能告訴我了嗎，您究竟是何方神圣？”祖父又問。

    邁麗緹想到了幼時的某個早晨，祖父和艾爾庇絲站在織好的那匹黑布前，也是這樣難言的氣氛。她抱緊了藤筐，屏住呼吸。

    片刻沉默后，艾爾庇絲終于開口了：“我還是只記得在伊利西昂生活時的事，至于我本來的名字、為什么會來海灣的另一邊……這些記憶沒有恢復(fù)?！?/br>
    祖父輕輕嘆息，咳嗽了幾聲才問：“這么多年，您為什么沒有離開，去尋找那個叫伊利西昂的地方還有您缺失的記憶呢？”

    邁麗緹無端感到艾爾庇絲朝廚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不著急?！?/br>
    “也對，您有許多個十年可以慢慢來，”祖父又嘆氣，以前他很少長吁短嘆?！翱晌覀儏s不能夠。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邁麗緹?！?/br>
    艾爾庇絲面上露出一絲恬淡的笑意：“你可以放心?！?/br>
    “難道要讓她在你的佑護(hù)下過一輩子嗎？我的老臉可沒那么厚。等我的骨頭變成灰塵，村里有些人可要動起歪腦筋了?！?/br>
    對此艾爾庇絲不置可否，轉(zhuǎn)而去倒了一碗湯藥服侍祖父喝下去。

    潤了潤嗓子，老人繼續(xù)說下去：“我有個多年不見的兄弟，在曼得城附近開染坊。她從你那里學(xué)來的紡織手藝能派得上用處，他們也一定能給她找個好人家?！?/br>
    邁麗緹想起了行腳商人上次來時和祖父商量了很久。

    “假如我在曼得的親戚來接邁麗緹之前就死了，能不能請您－－”

    “我會的，”艾爾庇絲聲音還是淡淡的，“但如果是那樣，邁麗緹會傷心的?！?/br>
    祖父虛弱地笑了：“那我還得努力加把勁，多堅持一段時日?！?/br>
    秋冬的雨季開始前，曼得的叔伯家來了兩個年輕人接邁麗緹，其中一個是染坊的學(xué)徒，深受信任。他很顯然就是邁麗緹的丈夫人選。那幾天祖父精神很好，讓邁麗緹展示她編織的布匹，甚至由她攙扶著到屋子后的菜園里走了一圈，向侄子驕傲地筆畫指點過去房屋的地基只到哪里，現(xiàn)在又拓展出多少。

    艾爾庇絲一直在最深處的小房間里，沒有露面。

    所有人都睡下之后，邁麗緹端著一碗麥粥去找jiejie。艾爾庇絲沒有點油燈，安靜地坐在窗口遠(yuǎn)眺的身姿像座雕像。羽翼扇動的輕響，有鳥兒從近處起飛。邁麗緹無端猶豫了一下。就在這時，艾爾庇絲回轉(zhuǎn)過來，微笑著起身：“你忙了一天，怎么不去休息？”

    “你沒必要藏起來呀?！边~麗緹嘟囔。

    “他們不知道我的存在比較好?！?/br>
    兩人都沉默了須臾。

    而后，艾爾庇絲問：“你覺得他們怎么樣？”

    邁麗緹有點臉紅，支支吾吾答不上來。柔軟的愁緒纏繞心頭，祖父已經(jīng)和她敞開談過對于身后事的打算，邁麗緹對祖父百依百順，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但她不愿意去想死亡的事。即便她對曼得的客人們印象不壞，他們在地鋪上傳來的安穩(wěn)呼吸聲也無時不刻提醒著她，家中老人的生命之火瀕臨熄滅。

    “如果你不想跟他們走，邁麗緹，我和你可以繼續(xù)在這里一起生活下去?！?/br>
    “一直？”

    艾爾庇絲點了點頭。

    邁麗緹摸了摸自己的臉：“直到我頭發(fā)都白了、臉上全是褶子？”

    “嗯，哪怕你成為老太太也不會改變。”艾爾庇絲想了想，“但和我留在這里，村里也許不會有人愿意和你成婚。你不會有孩子，也交不到什么朋友，畢竟村子里只有這點人?！?/br>
    邁麗緹吞咽了一下，低聲問：“你不能和我一起到曼得去嗎？”不等艾爾庇絲應(yīng)答，她徑自害臊起來：“我不該問這種問題……你要到海灣的另一頭去，去曼得只有離對岸越來越遠(yuǎn)。”

    “并不是距離的問題?！卑瑺柋咏z沒有多解釋，她柔和的語氣無端令邁麗緹感到陌生，在jiejie喚她名字的時候，她不自禁顫栗了一下，“邁麗緹，你想要留下還是離開？”

    眼神閃爍地掙扎了一會兒，邁麗緹低下頭：“我……想去曼得看看?！辈耪f完，她立刻慌慌張張地補充：“并不是我不想和你繼續(xù)在一起，只是如果祖父不在了，村子里－－”

    她抬首間撞上艾爾庇絲噙笑的眼神，頓時失語。她從jiejie的笑容里讀出欣慰。

    “那么邁麗緹，我祝你在曼得平安快樂，不受災(zāi)厄侵襲?！闭Z畢，艾爾庇絲走過去，輕輕環(huán)住邁麗緹的肩膀，嘴唇在少女的額頭上碰了一下。艾爾庇絲身上有種說不上來的香氣，讓邁麗緹想起有點遙遠(yuǎn)的夏末涼爽傍晚。小時候不知多少更艱苦難熬的夜晚，她依偎著艾爾庇絲，呼吸著這馨香睡去，不會做任何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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