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再過幾日，李妄看過信后，臉色卻沉了下來。

    種蘇低頭站著，不用看，也知那信中內(nèi)容。畢竟昨日她親手所寫，字句都還在腦中。

    這一回，她特地等了幾日方回信。

    【燕兄：

    近日與友結(jié)伴出外游玩，昨日方回。燕兄得了空閑出來？實(shí)不湊巧，我已與友人約好，未來一段時(shí)日，恐都無法與燕兄相約，還請燕兄見諒……

    ……夜深了，有空再敘，祝燕兄安好。】

    大康官員五日一休沐，事實(shí)上，上上回李妄信中便隱晦提出再見之事，種蘇亦未明說，只找了個(gè)借口，避過去了。

    這回種蘇仍找了個(gè)借口，再次推拒掉。

    李妄看過信，面色微沉，并未說什么。

    然則宮中氣氛顯而易見的愈加沉悶，陰郁。

    李妄沒有明顯的生氣，然而臉色不大好，他一臉色不好，所有人便沒有好日子過，一早上，前來議事的官員就被罵出來好幾個(gè)，滿臉灰撲撲的離開。宮女內(nèi)侍們皆小心翼翼，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出錯(cuò)。

    種蘇連帶著也不得不小心起來。

    之前站那里時(shí)，還可偷偷換換腳，或借喝水出恭之際，多待會兒再回來，眼下卻不敢躲懶，以免撞個(gè)正著。

    “喲，你怎么還沒過去？陛下已用完午膳了呢?！?/br>
    有人走過，見種蘇還在飯廳吃飯，詫異道。

    種蘇更詫異，這么快就用完膳？午后未休息嗎？

    種蘇趕緊跑了過去。

    ……瘋了，只見李妄已坐在案后……

    李妄午后一般會休息個(gè)把時(shí)辰，如今取消，種蘇不得不早點(diǎn)過來，多站這 一個(gè)時(shí)辰。

    種蘇小時(shí)候漫山遍野的跑，長大后亦不是個(gè)坐得住的主，又常修身健體，故而體質(zhì)不錯(cuò)，也正因如此，方能應(yīng)付這站立之罰，換做其他人，保不準(zhǔn)能站暈。然則體質(zhì)再好，終究也是累的。

    種蘇每日回家后，只想癱在床上再也不起來。

    難道真是因信之故？

    “師父，今晚能否換個(gè)人替我值夜？”

    種蘇吃過午飯回長鸞殿外，途中不小心聽見譚笑笑正愁眉苦臉哀求譚德德。譚笑笑負(fù)責(zé)傳信之事，近日李妄臉色不佳，他生怕遭受牽連無妄之災(zāi)。

    譚德德給了譚笑笑一爆栗。

    “師父，這次休沐陛下真不出去了嗎？”

    “唔?！?/br>
    “因那位公子沒時(shí)間？陛下為何那般在意那位公子？統(tǒng)共也沒見幾面?！?/br>
    譚德德瞇了瞇眼：“倘若你得了個(gè)新鮮玩意兒，正覺有趣，那玩意兒卻不見了，你會如何？陛下清心寡欲多年，從無喜好，頭回有個(gè)可心知趣的，自更上心一些。”

    譚笑笑似懂非懂，覺得哪里不對，又似乎沒問題，哀嘆道：“那位公子先前熱情有余，惹的陛下意動(dòng)，喜出宮外后，卻又撒手不管，似釣魚般，當(dāng)真不厚道?！?/br>
    “哼，這種人多半狐朋狗友一堆，哪能對陛下真上心，愿陛下早日看明白，也愿那位好運(yùn)，別真惹惱了陛下……”

    師徒二人嘀咕幾句，漸行漸遠(yuǎn)。

    種蘇從樹后走出，注視二人背影，哀嘆一聲。

    還是去見一面吧，畢竟以后反正也還要見面的。如此這般，大家日子都不好過。這兩日她站的腰酸背痛不說，李妄甚至還冷冷瞪了她一眼，她有種預(yù)感，再這么下去，那剩余的板子或許就要落到身上了。

    或許并非全因信件之故，但李妄心情不愉是不爭的事實(shí)，他也需要出去散散心，散散氣。

    當(dāng)日晚，種蘇便書信一封，稱騰出時(shí)間。

    于是這個(gè)休沐日至，李妄換身錦袍，出得宮外。

    種蘇見到宮外的李妄，當(dāng)真是百感交集。

    第30章 為所欲為

    依舊在君緣閣外相見。不知不覺, 此處已成為兩人默契的相約之地，只要出來, 不用說何處, 徑直來這里便是。

    李妄如約而至。

    種蘇從馬車上下來，遠(yuǎn)遠(yuǎn)便看見李妄。

    李妄在外的裝扮十分低調(diào)，雖衣飾華貴卻不華麗,

    素色衣袍，全身上下唯有簡單的玉佩玉簪等飾品，簡簡單單，眉目如畫。

    李妄面色沉靜，并未顯得特別高興，但不復(fù)前幾日宮中的沉郁之色。

    “昨晚沒睡好？”李妄打量種蘇面色。

    相較于李妄, 種蘇面容略顯憔悴, 雙目微倦。

    何止沒睡好？！簡直飽受折磨好嗎？種蘇從小父母寵愛，卻也非嬌生慣養(yǎng)之人, 尋?？嗵幰彩悄艹缘?，只是此次非同尋常，身心皆受折磨，非常人能受。

    不止沒睡好，還瘦了好嗎？！

    “有點(diǎn)事，睡晚了?！狈N蘇說。

    李妄點(diǎn)點(diǎn)頭，沒再追問。

    “去哪兒？”

    種蘇最近天天罰站，按身體意愿，此際只想在家中躺著, 或找個(gè)地方坐著。然則前者不可能, 出都已經(jīng)出來了, 后者倘若坐著, 必定得多說很多話，換做以前定然沒問題，如今卻須的慎之又慎。

    “燕兄想去哪兒，或想做什么？”種蘇問道。

    李妄想了想，說：“沒有。隨你?！?/br>
    種蘇一瞥李妄，李妄出了皇宮，換身衣裳，便好似變了個(gè)人般，好似真成了普通世家公子燕回，矜貴，但和氣，隨性，非常好說話。

    種蘇雖不斷提醒自己，這人不是燕回，是皇帝。然而他熟悉的神色與做派，卻又分明是燕回。種蘇對皇帝不能怎樣，對燕回卻是可以“為所欲為”的。

    隨我嗎？

    好的。

    種蘇看看李妄，這些日子受過的折磨煎熬悉數(shù)涌上心頭，轉(zhuǎn)而變成個(gè)大膽的念頭。

    “走，帶燕兄吃個(gè)好東西。”

    這是條民間小吃街，兩側(cè)各種各樣的小吃店。種蘇帶李妄來的這家店鋪前客人不算多，稀稀拉拉幾個(gè)，路過之人還有捂著口鼻嫌棄而過的。

    “老板，來兩碗臭豆子?！陛喌椒N蘇時(shí)，種蘇大聲道，旋即又壓低聲音，小聲道，“其中一碗要最臭的。”

    老板笑呵呵點(diǎn)頭，慷慨的給其中一碗淋上濃厚醬汁。

    那味道……

    種蘇端著碗出來時(shí)，都不得不屏住呼吸。

    “燕兄，請你吃?！?/br>
    李妄坐在店中小桌上，種蘇將其中一碗放至李妄面前，那濃烈的臭味令李妄不由往后微微一退。

    “此乃燕州有名的臭豆子，比臭豆腐還臭?！狈N蘇笑道，“別看它臭，實(shí)則越吃越香，燕兄嘗嘗。”

    種蘇神情無辜，一如昔日的熱情，絲毫看不出壞心。這臭豆子如臭豆腐一樣，喜者則深喜，惡者則深惡，然它比臭豆腐更臭數(shù)倍，許多人聞之色變。種蘇倒是能吃，卻也對最臭那種聞而生畏。

    李妄看看桌上的碗，又看看種蘇。

    種蘇面不改色舀了一勺，放進(jìn)口中，揚(yáng)眉示意李妄吃呀吃呀。

    事實(shí)上，李妄是個(gè)非常合格且討人喜歡的玩伴，基本上種蘇的提議，包括吃喝方面，都幾乎沒有反駁，讓吃什么便吃什么，讓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像某些人，這也不吃，那也不喜，不好招待。

    這一回亦不例外，李妄頓了頓，拿起湯匙，舀起一勺，吃了。

    “如何？”種蘇打量李妄神色。

    李妄神色仍舊淡然，薄唇卻緊抿，喉頭滾動(dòng)，艱難咽下。片刻后，方點(diǎn)點(diǎn)頭：“尚可?！?/br>
    種蘇有點(diǎn)意外，居然真吃的下？

    “好吃燕兄就多吃點(diǎn)?！狈N蘇一本正經(jīng)道，“不夠再點(diǎn)?！?/br>
    “那倒不必?！崩钔@句接的很快。

    種蘇差點(diǎn)笑出來，點(diǎn)點(diǎn)頭，說：“那這碗吃完吧，可別浪費(fèi)?！?/br>
    李妄那樣子云淡風(fēng)輕的，慢慢將那碗臭豆子吃盡，看不出究竟喜還是厭。吃完未發(fā)一言，起身就走，想必還是沒那么喜歡的。

    “燕兄，喝點(diǎn)這飲子?！狈N蘇買了杯飲子遞給李妄，“剛吃過臭豆子，這個(gè)可去去口中味道?！?/br>
    李妄不疑有他，仰脖喝下一大口，剎那動(dòng)作停頓，面色一僵。

    “這是西域那邊的苦果，榨汁飲用，味道雖苦，卻對身體十分有益。燕兄別嫌苦，都喝了吧?！?/br>
    種蘇自己那杯讓店主悄悄加了蜜，味道十分好，李妄那杯卻是原汁原味，其味堪比黃連，不過對身體好倒也是真的。

    李妄看著種蘇。

    “喝呀喝呀。”種蘇一仰脖，一口氣喝凈，假裝砸咂舌，“好苦。燕兄怎的不喝，莫非怕苦？”

    李妄凝視杯中液體，雙眼瞇了瞇，店中還有其他客人，聽見種蘇之言，皆紛紛笑嘻嘻看李妄。

    李妄暗暗深吸一口氣，雖喝過不少中藥，卻生平第一次喝這般苦的東西，簡直苦的舌頭發(fā)麻。

    最終他還是喝了。

    “燕兄，今日天氣晴朗，我們曬曬太陽吧?！?/br>
    種蘇提議道。

    是時(shí)走到一座橋旁，橋下水面泊著幾葉小舟，岸邊草地上則三五成群坐著些人?；虼盍酸∧患喓?，或搬來屏風(fēng)，或就那么席天幕地的，曬著太陽。

    種蘇擇了一處人少的，撩起袍角，就地而坐。李妄隨之坐到她身旁。

    春光燦爛，河水潺潺，街上小販叫賣聲不絕于耳，蔚藍(lán)空中飄著高高低低的風(fēng)箏，遠(yuǎn)處傳來孩童嬉笑，微風(fēng)一吹，又有花香沁鼻。

    “多曬太陽對身體好。”種蘇煞有其事道，“今日我們便做一日閑人，享受這大好春光?！?/br>
    李妄揚(yáng)了揚(yáng)眉，看看四周，未有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