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海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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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含一點惡意的,余梔偶爾會找付紓珩對劇本,那些不必出現(xiàn)在成片中的橋段,劇本的延伸,深墻中許多個陽光模糊的午后。 無需顯露得太分明,由執(zhí)導(dǎo)者調(diào)度光影完成的曖昧,某種意義上王導(dǎo)是個天才,踩著審核的高壓線也能跳出活色生香的舞蹈。 玩得一手虛虛實實,影影幢幢。 但畢竟仍舊戴著鐐銬。 余梔最終拿到的劇本中一眼望去能看到太多取舍,而經(jīng)由種種線索溯源成一位姓孫名碧殊的小姐,凌亂的蒙太奇。 她不在乎戲份,只是很好奇,那些被刪節(jié)的高潮。 大人們總把兩個稚幼孩童的親密視作平常,十四歲之前宋瑛經(jīng)常去孫碧殊家里做客,與她共擁一枕抵足而眠,熟悉她自己的身體之前她已看熟了與她朝夕相處的另一具。常常是丫頭在床上鋪上兩條衾蓋,孫碧殊在外面,而她躺在內(nèi)側(cè)。宋瑛從來都不那么規(guī)矩,燈盞熄滅以后她就掀開碧殊的那一角,滾進去,貼進碧殊懷里。 溫?zé)岬模淮┮粭l綾褲和褻衣,稍稍落下她半步,走在時間的前面,更纖瘦、更早開始成熟的軀體。 而情欲在這接觸里,似乎是無師自通的。 但只在心頭堵住,也無處傾瀉。 十四歲之后呢? 碧殊挪進繡樓去了。 宋瑛在碧殊身上領(lǐng)會到“待字閨中”的真正含義,一道樓梯隔絕上下兩個世界,樓上的人下不來,門外的人沒法進去。那是她從未踏足的屬于碧殊的私密所在。她在碧殊家中第一次被引去小廳等待,“她在干什么?”“繡嫁妝?!蓖裱灾x絕這次探訪的是孫家二哥的新婦,她從前見過的一位小姐,此時已高高篦起婦人頭,露出鮮潔的頸項,曲線蜿蜒進層迭的發(fā)髻。 日光自井字窗外漏進來,在孫家二嫂身上投下曖昧不清的光影,杯盞在黃梨木上磕出沉悶的響聲,宋瑛恍然點頭,曉得這是委婉的送客,臨走前她忍不住回頭望了眼那端莊的婦人,憶起舊時同坐桌前幾人分食一碟豌豆糕的光景,心頭悵惘,仿佛連多年后的碧殊也一并預(yù)先望見。 她已經(jīng)開始想象碧殊尚無著落的夫婿,與碧殊共同分享那繡樓成果的男性形象,碧殊一針一線的落腳處。剛開始學(xué)女紅時手上戳出的創(chuàng)口,一口吳儂軟語試圖咀嚼透徹的唐詩宋詞,柔軟的皮膚,鮮潤的紅口銀牙,羊奶滋養(yǎng)出的十指纖纖……原來都要有這么一個未知而篤定的落腳處。 宋瑛揚起微笑與剛踏進門的孫家大哥道別,聽見他客氣的問候,“出了什么事?”有什么事?她心頭恍恍地想,順著他的目光轉(zhuǎn)頭回望,隱在院落深處那樓閣露出的檐角,回神應(yīng)答時卻發(fā)現(xiàn)那擔(dān)憂是沖著她的,她眼神太好,一閃便望見映在他眼里的自己,臉上帶著多么苦澀的笑。 火燒火燎,那幽靜沉默,刻毒的火焰。 懵懂的薄霧影影綽綽,豁然亮起一道閃電,前路便顯得太亮了。她望而卻步,卻終于開了情竅。 那是她對碧殊提過的最后一個請求。 宋瑛記不清自己是怎么潛入了碧殊的繡樓,她真是瘋了。掩上門,轉(zhuǎn)過四面“人閑桂花落”的屏風(fēng),碧殊披著那件繡到尾聲的龍鳳對襟大袖衫,里面只著一件素紗單衣,隱隱透出兜肚的輪廓;她倚在小塌上,正拿著把剪子挑燭花,“來啦,”碧殊沒有回頭,輕輕說。 只遺憾那一晚沒有酒。 往后很多年那個晚上都在她腦海中重演,一點細(xì)節(jié)翻來覆去。是什么時候驚動了深眠的院落?或許最開始那小丫頭敲門時她們就該停下。碧殊蒙著一層水霧的眼睛,宋瑛低頭舐吻她的淚,卻沒把那點憂愁一道吻去,是的,很久以后她才意識到的憂愁,燭光搖曳里瑩瑩地覆在她身上,像十七的月光,已圓滿過了,一點點被蠶食的始端。 男性體重在木制樓梯上軋出鈍鈍的響動,攘攘的,數(shù)不清的腳步聲。情事作罷,她枕在碧殊乳上,那朱紅的衣衫流水般從榻上迤邐下去,她們都倦了。 宋瑛沒有抬頭,也就錯過了碧殊臉龐上混雜著殘余情欲的痛苦,以及某種掙扎過后聽天由命的麻木,她已預(yù)知了她與她的情人剩下的命運,而她天真的少年愛人仍懷著逃離的雀躍伏在她身上,泌有一層薄薄汗水的皮rou緊緊相偎,隱隱的穢褻感。 愛是無法清潔的。情至深處便想貼近,最好將對方揉進自己的身體,雖然只是徒勞。情動時泌出體液,汗水、眼淚、最深處痙攣而溢的情潮。最接近牲畜般本能的一部分,姣好卻扭曲的面孔,宋瑛愛甚她那一瞬的扭曲。 假作龍鳳花燭的白蠟火光搖動,受驚似地最后爆出一團燭花,但終于還是滅了。 碧殊睇著那縷細(xì)而飄搖的白煙,正是晴朗的十五夜,摒棄燭火后滿月的清輝盈然于室,像一層薄霜。 門扇驀地洞開了。 一扇屏風(fēng)外,是她哥哥的目光。如看一團僵死的白rou。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