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得申請啊，不然工作無法協(xié)調，經(jīng)費又去哪兒找呢？

    華教授笑了笑，并不抱太大希望：“那你就試試吧?！?/br>
    其實不是自己做出來的也沒關系。電大課程都已經(jīng)說的這么仔細了，國家肯定有專門的工廠生產(chǎn)，說不定早就應用了，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一堂電大課程上完，大家都像喝了骨頭湯一樣，肚子飽飽的，渾身暖融融。

    在知識的海洋里，翱翔的滋味實在太美妙了。果然大美。

    眾人在看見站起身來的華教授，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這堂本來應該是華教授的課啊，結果他們全看電視機了，倒把教授撂在了邊上。

    學生們期期艾艾，慌忙道歉。

    他們實在太失禮了。

    華教授倒是無所謂：“電視上說的很好，比我說的都透徹，我跟大家一塊學習，也收獲頗多。以后，我們都共同學習吧。”

    即便自己已經(jīng)年過花甲，又怎樣？朝聞道夕死，足矣。人嘛，就是要活到老學到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輔導員趕緊去給陶處長掛電話。

    她記得自己臨離開前收到的任務，如果大家上了電大課程之后，有什么躍躍欲試的想法，一定要及時匯報。

    陶處長接完電話，敲響了局長辦公室的房門。

    待獲準入內后，他一五一十匯報了農(nóng)大發(fā)生的事。

    “華教授是我國的著名農(nóng)業(yè)機械學專家，在60年代，他就提出過玉米聯(lián)合收割機的計劃，但因為種種原因一直擱淺到現(xiàn)在沒重啟。這段時間，他始終都在關注電大課程，今天主動提出可以開始這個項目。但目前人員與資金需要協(xié)調?！?/br>
    局長點點頭，招呼他：“我們去會議室吧?！?/br>
    一間會議室不過十幾個平方，長桌兩旁坐滿了人。有本單位的領導班子成員，也有外單位的代表。

    陶處長看著坐在主位上的人，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整個人都僵硬起來。

    局長上前匯報工作，然后招呼陶處長：“把這段時間的情況都簡單說明一下。”

    陶處長趕緊打起精神：“自從電視大學在高校和工廠間流行開之后，大家主動進行技術攻關的人逐漸增多。其中包括……”

    他噼里啪啦報了一大串。

    不是他話嘮，而是大家的熱情實在太過于高漲。

    他剛匯報完畢，坐在對桌的農(nóng)業(yè)部領導開口問了句：“大型聯(lián)合收割機，我們的工藝技術能達到嗎？”

    做機器設備，不是說你有圖紙，知道怎么做，就能把它給做出來。就好像做個西紅柿炒蛋，你有雞蛋有西紅柿，你還要鍋要油要調料，要火候。

    這些東西有一項達不到標準，西紅柿爛了，雞蛋臭了，火燒不起來，沒油沒鹽，你這菜還怎么做？

    這些年來，我國號稱在不少工業(yè)項目上獲得了突破。但這些突破的成果遲遲無法真的應用到實際中去。

    為什么？工藝水平不夠。

    就說一個大梁鑄件吧，報廢率高達80%。這是在生產(chǎn)機器設備，還是生產(chǎn)廢品啊？迫不得已之下，不少設備的核心零部件全部依賴進口。

    這種所謂的“把中國不能生產(chǎn)某某的帽子丟進了太平洋”的突破，從現(xiàn)實層面來說，只能說是自我安慰。

    產(chǎn)品成本高、生產(chǎn)效率低下、質量嚴重不穩(wěn)定，這一臺設備和上一臺設備的質量可以天差地別。如此設備，哪個企業(yè)敢采購？即便被迫收下了，人家也不敢用。誰沒生產(chǎn)任務??？與其花大代價在你身上冒險，還不如用進口的洋人貨呢。

    陶處長畢竟不是專業(yè)人士，不知該如何回答農(nóng)業(yè)部領導的問題。

    倒是機械部的代表替他作答了：“高錳鋼鑄造工藝，這個問題已經(jīng)可以解決了。事實上，就在這個月，鑄件廠的同志在上電大課程的時候，學到了關鍵技術。她們已經(jīng)開始實驗，并且充滿信心?！?/br>
    農(nóng)業(yè)部的領導點頭表示感謝，又詢問技術工人和專項資金的問題。人和錢能到位嗎？

    還是坐在主位上的人直接發(fā)話：“成立一個聯(lián)合小組吧，共同開發(fā)大型聯(lián)合收割機?！?/br>
    煤炭部的同志急了，直接開口要求：“那我們的大型挖掘機呢？我們現(xiàn)在迫切需要解決大型挖掘設備的基礎工藝問題?！?/br>
    冶金部的人同樣有需求：“露天挖礦設備我們也需要。目前跟聯(lián)邦德國還有日本都談判了好幾輪，一個個都把咱們當成肥羊宰呢，要價實在太高。我們想用引進設備換技術，對方也推三阻四。如果真的要攻堅的話，我們要求也加入進來，把基礎工藝的問題先解決了?！?/br>
    前些年還好，除了大型重工業(yè)企業(yè)之外，要求進口國外生產(chǎn)線和設備的單位不算多，有限的外匯在國家的調度下，還能勉強湊合著用。

    但現(xiàn)在不是改革開放了嘛，以經(jīng)濟建設為中心。腦袋靈活的工廠開始積極追求經(jīng)濟效益。他們知道什么好用就想用什么。國產(chǎn)貨沒人肯要，大家眼巴巴瞅著的都是外國設備。

    你也要，我也要。總共就這點錢，給了張三就沒李四的份，少了誰的誰都拍桌子，直接翻臉。

    更要命的是，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洋鬼子們狡猾的很，好東西死死捂著不說，還動不動就挖陷阱讓你往坑里跳。

    就欺負你不懂行情，就欺負你急著想要進步，把一切他們早就淘汰的設備貫上高科技的名義賣給你。把你好不容易賣兔毛賣罐頭賣手工工藝品辛辛苦苦攢下來了一點外匯騙得一干二凈。

    出來做事總要交學費，但這學費也未免太高昂了。

    如果能自己做出來，那不僅僅是能滿足民族自豪心的事，而是關系到整個國家的命運前途。

    我們有自己的技術，我們有自己的工藝，我們不玩花架子，我們苦練內功，我們總有一天不用受這閑氣。

    參會代表激動起來，你一言我一語，說起了自己的訴求。

    這個時代，雖然每個領導當眾講話的時候都強調中國人不比任何人差。但實際上，大家心態(tài)并非如此。

    打開國門，看到了外面的世界，瞧見了人家的發(fā)達與先進，自己好像是兩個世界的人。你能不震撼甚至崩潰嗎？

    中國與西方發(fā)達國家之間的差距，比最偏遠的大山溝溝和首都的距離還遙遠。誰敢真的想象自己能追上人家呀。

    現(xiàn)在，這個電視大學的課程給了大家無限的希望。原本以為拍馬難追的事，似乎能夠看到隱隱的曙光了。

    一片歡欣鼓舞中，終于有人提出疑問：“那就不引進設備了嗎？現(xiàn)在我們迫切需要先進設備投入生產(chǎn)，才能滿足國民需求。你們不要正好，我們這個熱軋機項目肯定是要的。不然熱軋板材全靠進口，開銷實在太大了?！?/br>
    其他人一聽這話也急了，誰說他們部門放棄引進設備了？大家都等米下鍋呢。

    一片吵吵嚷嚷過后，總算定下來大方向。兩條腿走路，一方面引進現(xiàn)成的設備用于生產(chǎn)，另一方面，自己研發(fā)也不能放松。最好是吸取別人的長處，用在研發(fā)上。

    會議就這樣結束了。到底引進哪些設備，沒有定論。唯一確定下來的就是幾個研發(fā)小組，都是各個部門之間的協(xié)作。

    機械部是最忙的，幾乎每個部門都要求和他們合作。

    會都開完了，機械部的領導還被一堆人圍著，大家各有需求。

    以陶處長的級別，在這種會議上根本插不上話。

    事實上，他匯報完工作之后就再也沒吱過聲。

    等到會開完了，他跟著自己領導出去，離開人群才小心翼翼地問：“那這個電視大學，現(xiàn)在到底是敵是友？”

    局長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根本不清楚對方的用意。

    他眨了兩下眼睛，才含糊其辭道：“既然現(xiàn)在沒發(fā)現(xiàn)惡意，那就暫且當成朋友吧?！?/br>
    他看下屬松了口氣的樣子，又趕緊強調，“國.共合作知道吧？雖然我們和他們面臨共同的敵人，那就是貧窮落后。但我們還是要提高警惕，提防皖南事變的發(fā)生?！?/br>
    陶處長幾乎要苦著臉了。又合作又防備，偏偏對方神龍見首不見尾，要如何提防電視機呀？

    可問題領導都替你解決了，要你這個下屬干嘛？當然得自己想辦法。

    陶處長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強管理了。他甚至頭痛，為什么現(xiàn)在國門打開了，否則他的工作肯定不會像現(xiàn)在一樣艱難。

    幸虧還有好消息。

    農(nóng)大的那位華教授想要搞的玉米聯(lián)合收割機，現(xiàn)在可以放心大膽地搞了。不僅有人有錢，背后還有兩個部背書，成立了專項攻堅小組。

    馬上開始搞，想怎么搞就怎么搞。

    輔導員氣喘吁吁跑到辦公室，接了來自陶處長的電話。當她聽到這個好消息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么快呀。

    雖然她沒在機關里干過，但大學行政工作她好歹也接觸過。像這么重大的項目，從申請到立項，中間沒幾個月甚至幾年的時間根本不要癡心妄想。

    陶處長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嚴肅:“不快行嗎？我們還有時間磨蹭嗎？世界在飛速的發(fā)展，我們得迅速跟上，才能實現(xiàn)超越。你記一下，研究技術人員不夠用，上過課的學生們一塊兒參與進來。工人和廠房的安排，到時候另外通知你們。后面你們可能要暫時離開學校，去工廠參加項目?！?/br>
    輔導員身為教師的本能立刻上線：“學生不上課嗎？一直待在工廠，課業(yè)怎么辦？”

    陶處長奇怪：“不是有電視大學嗎？華教授也可以輔導學生啊?！?/br>
    輔導員啞口無言，為什么在領導口中，他們現(xiàn)實中的大學反而成了輔助了。

    可她又不得不承認，人家電視大學的課程內容的確先進。

    輔導員接收了命令，回頭去找自己的學生們。

    窗外暮靄沉沉，華燈初上。

    如果放在以前，想要尋找結束了課業(yè)的學生們還真不容易。因為他們會分布在各個角落或者學習或者運動。

    有人青睞自習教室，有人喜歡一邊散步一邊背單詞，有人則偏愛待在宿舍里學習。

    不過現(xiàn)在這已經(jīng)不是問題了。只要找到了電視機，就能看到他們人。

    輔導員趁著一堂電視課程結束的間歇，宣布了她剛剛收到的消息。

    教室里立刻發(fā)出歡呼，同學們集體高呼萬歲！

    天哪！他們真的能參與大型聯(lián)合收割機的項目嗎？他們的今天只在電視機上看到過這種收割機呀。如果他們親手做出來了，那不是夢想照進了現(xiàn)實嗎？

    輔導員認真道：“這個機會非常難得。如果不是因為人手緊缺，還輪不到咱們這種在校學生。希望大家能夠珍惜這次機會，爭取展現(xiàn)出我們農(nóng)大農(nóng)機系學生的風采。讓人家看了就豎起大拇指，夸一句，不愧是農(nóng)大來的大學生，就是專業(yè)，就是厲害?！?/br>
    年輕的學生們立刻挺起了胸膛，個個都感覺與有榮焉。

    輔導員又叮囑大家：“回去把個人生活用品收拾一下。后面我們很可能很快就要出發(fā)，到時候去工廠一邊學習一邊工作，會很辛苦。大家一定要做好思想準備，到時候我們采取白天工作，晚上跟著電視機學習的方式。有沒有問題？”

    “沒問題！”

    輔導員心中浮現(xiàn)出一種難言的失落。

    原來大家根本不留念正常的課堂，只想學先進的知識。

    真是大寫的現(xiàn)實。

    曹雯雯跑過來問輔導員：“老師，我們蘭花花，哦，就是田藍，什么時候回來啊？他們還真扣著她去推廣農(nóng)作物下腳料釀酒釀糖啊，她不上課了嗎？”

    輔導員很想說，你問我我問誰去？

    她雖然搞不清楚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從局長等人對待田藍同學的態(tài)度，她已經(jīng)隱隱約約猜測出自己的這位學生似乎在這件事中起著關鍵作用。

    反正表彰活動結束，又參觀完畢之后，陶處長客客氣氣地將她送回了學校，給她安排了任務。

    至于田藍，陶處長的說法是：“糖和酒都是重要的經(jīng)濟產(chǎn)業(yè)，田藍同學的發(fā)現(xiàn)很實用，我們需要她配合，積極向全國推廣?！?/br>
    當時輔導員就好想翻白眼。

    利用農(nóng)作物下腳料釀酒釀糖根本談不上什么發(fā)明創(chuàng)造。如果找他們學校的老師，說不定能夠提出效率更高的轉化方式。田藍同學再厲害，也不過是大一新生而已，至于引導一個項目嗎？

    然而領導說的煞有介事，自己能反駁嗎？自己唯有捏著鼻子感謝上級領導我校學生的關照，假裝自己信了他的胡說八道。

    編謊話都編得如此敷衍，擺明了告訴自己，他們對田藍同學另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