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恕罪，殿下不讓奴才說她的名姓?！?/br>
    “哦？那此女是何出身？”

    馮如月登時緊張，擔心太子結(jié)識了不三不四的女人。

    云杉忙說：“出身倒不錯，家里是做朝官的。”

    馮如月臉色轉(zhuǎn)和：“既是正經(jīng)人家的姑娘，又得殿下中意，你們就該早點告訴本宮，本宮好勸殿下接她入宮，豈不免去蓬山萬重2之苦？”

    云杉做難道：“娘娘有所不知，正因這女子出身高門，殿下是以猶豫不決?！?/br>
    馮如月明了，嘆道：“那倒可惜了?！?，又忍不住問起對方的容貌。

    “長得還算周正，但算不上絕色?！?/br>
    馮如月笑道：“你休要哄本宮，若非上等佳麗，怎會得殿下青眼？”

    “奴才不敢欺瞞娘娘，那女子生得高大蠢笨，相貌俗艷，舉止粗野，就跟那田里的耕牛似的，橫沖直撞，毫無風(fēng)韻可言。”

    他形容滑稽，先逗笑了旁邊的玉竹，嬌嗔道：“你就會胡說，高門繡戶哪會養(yǎng)出這樣的小姐，就是有咱們千歲爺也看不上?！?/br>
    云杉真心苦惱：“玉竹jiejie有所不知，那女子雖無十分姿色，卻有百分百的心機，還生就一副伶牙俐齒，十個你這樣的都說她不過。見了殿下便挖空心思獻媚，殿下就是受了她的蜜語蠱惑，才對她另眼相看?！?/br>
    他知道馮如月謹始慮終，不會主動在太子跟前碰觸這些有爭議的話題，放心地向她傾訴憂思。

    馮如月聽說竟是這么一個妖精似的女人，心里也犯嘀咕，但又防云杉出言片面，不肯全盤相信他的說法。計較一陣，親筆寫了一封信交給他。

    “你拿去給那姑娘，讓她看完照信里的意思給本宮回話。記住，不許說信是本宮寫的，更不能讓殿下知道?！?/br>
    說完向玉竹使眼色，玉竹打開寶匣取出兩個吉祥小金錠裝在荷包里遞給云杉。

    “這是娘娘賞你的跑腿費，你收了賞便盡心辦事，敢嚼舌根攪渾水，我就把你跟白桃的事稟報殿下，看不扒了你二人的皮。”

    白桃是東宮一名管服飾的小宮女，與云杉青梅竹馬，私下結(jié)為對食。云杉見太子妃抓住他的要害，敢不于這些對太子無害的事情上俯首聽命？

    那信封并未封口，想是太子妃有意讓他先過目的，回去后便取出信箋查閱，信中寫道：

    “自古人之最貴者唯‘德行’二字，尤以女子為甚。詠絮才3固可夸耀，總不及蘭心蕙質(zhì)高潔芳美。昔韓玖英自投穢，陳仲妻寧隕崖4，貞烈凜如瑤池冰雪，千百年來猶光照汗青。聞爾慧心靈性，有舌燦蓮花之能，既沐圣恩更當自重。須知為女子者，風(fēng)情不可弄，自在不成人，非松筠節(jié)cao，蕙蘭襟懷不能常伴駕前。吾稟憐才之心，發(fā)此良藥之言，望爾善思之?！?/br>
    云杉覺得太子妃這話正是他的心聲，對其佩服得五體投地，馬上化被迫為積極，第二天就找借口出宮，讓瑞福將信轉(zhuǎn)交柳竹秋，催她盡快回話。

    他騙她說寫信者是宮里一位德高望重的嬤嬤，還警告她別告訴太子。假如柳竹秋告狀，他就謊稱是自己寫的。那書信措辭得體，料想太子即便知道了也不會降責。

    作者有話說：

    希望各位讀者有空能給我留個評，這對上榜單很重要~謝謝~

    1選侍：與太子有過夫妻之實，但沒有名分封號的宮女。

    2出自宋代宋祁的《鷓鴣天·畫轂雕鞍狹路逢》“ 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幾萬重?！?nbsp; 宋祁在朝廷做翰林學(xué)士的時候，有一天他走在京城的大道上，適逢皇家后宮的車仗回宮，其中有一輛車上坐著的宮女掀開車簾驚喜地叫了一聲：啊，那是小宋！所謂“小宋”，即指宋祁。詞人回到家中，心中有所思念，便寫下了這首詞。

    3詠絮才，意思是用來贊許能賦詩的女子。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言語》：“俄而雪驟，公欣然曰：‘白雪紛紛何所似？’兄子胡兒曰：‘撒鹽空中差可擬?！峙ㄖx道韞）曰：‘未若柳絮因風(fēng)起?！笮??！?/br>
    4唐代女子韓玖英為躲避強盜非禮跳出糞坑躲避。陳仲的妻子張氏是位烈女子，為躲避強盜非禮跳崖自盡。感謝在2022-02-27 10:03:38~2022-02-28 09:25:5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why64 2個；布男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子絳 10瓶；獻之 8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三十五章

    看了那封信, 柳竹秋火冒三丈。她不過聞著點味兒，還不知道這唐僧rou是甜是酸，就來要求她為太子守婦道, 還舉了韓玖英、陳仲妻這樣極端的例子給她做榜樣。

    她生平最討厭的書就是《烈女傳》, 認為女子的貞潔不過是男人的面子。

    本來上有好生之德, 天無絕人之路。受禮教麻醉的女子們卻往往為了勞什子的“貞潔”斷送卿卿性命, 作別花花世界，徒留虛名繼續(xù)毒害其他女子，就是害人害己。

    正想撕爛書信，忽然察覺蹊蹺。

    嬤嬤輩分再高充其量只是個女官，怎會不知分寸, 擅自過問太子在宮外的私事？而且這寫信者的語氣頤指氣使, 尊貴得太過，也不像宮娥輩。

    難不成是太子叫人偽造, 拿來教訓(xùn)我的？

    不, 他做事直接，歷來以主人自居，不會跟我玩這些小心思。

    那是云杉等人在借他人名義約束我？

    他們習(xí)慣當面斥責，犯不著迂回做戲。

    她仔細研讀信件，見那字跡圓潤秀麗, 下筆柔韌有力，書法技藝相當高明, 且看得出是名女性。

    遣詞造句華麗典雅, 顯是讀過書的。再伸鼻子一聞, 馨香四溢, 是用加了沉麝琥珀的名貴香墨寫就的, 大概就是傳說中的皇家御墨“龍吟松風(fēng)”。

    東宮之內(nèi)能使用御墨, 功于詩詞，精于書法，又身份尊貴的女子，她能想到只有那位——太子妃馮如月。

    離奇又最符合實際的猜測令柳竹秋心潮迭起，撲滅怨怒，還載著玩興做起了龍舟賽。

    太子妃許是聽了云杉他們告密，以為我是太子的外寵，提前來這兒倡儀范了。

    柳竹秋戀色也愛才，早聽說馮如月文采過人，是仕女隊伍里的班頭，看過她的書畫作品后一直悠然神往，只恨當年無緣得見。今日獲此機緣，就想趁便會會她，當天寫好回信，交給瑞福呈遞。

    馮如月收到信，于僻靜處拆看，見信里只寫了一首七律。

    “吾本南山啄木鳥，饑餐暮宿枕煙霞1。偶炊黃米2會鸞鳳，一似群星戀月華。怎奈廣寒終日雪，難攀瓊苑3萬重涯。莫如自在棲林下，留戀春光銜落花?！?/br>
    作詩者直白陳述自己偶得太子眷顧，為其容華傾倒，但又深知大內(nèi)幽邃，高處不勝寒的道理，無意求取名分，只愿留在民間享受自由。

    這想法于禮有悖，可瀟灑坦蕩和先見之明卻遠勝尋常女子，更兼辭藻工麗，意態(tài)風(fēng)流，勾動馮如月惺惺相惜之情，對玉竹說：“此女絕非俗物，若能長伴殿下左右，我亦欣然?？上晫m闈為畏途，懶于上進，殿下恐難遂于飛4之愿?！?/br>
    玉竹埋怨：“這女子見識短淺，只圖眼前快活，再不為今后打算。她已是殿下的人了，難道還能嫁做他人婦？若終身不嫁，又無名無分，不清不白的，將來該何處安生？”

    馮如月這時真心愛惜做詩人的才華，擔心她因偏狹釀成長恨，也寫了首詩命云杉傳遞回去。

    詩云：“麗媛倚花樹，青春勝綺霞。今晨花正茂，明夕落泥洼。錦瑟伴遙夜，紅楓無謾?quán)?。君常描翠黛6，婦亦肯憐花。”

    先勸對方莫仗著風(fēng)華正茂就不珍惜時機，要知道青春轉(zhuǎn)瞬即逝，不早做打算必將隨水飄零。

    又安慰她宮廷生活并不如傳說中可怕，這里琴瑟和諧，沒有“紅葉題詩”的怨女。不止太子殿下如畫眉人張敞般溫柔體貼，太子妃也是憐香惜玉的賢德婦，絕不會虧待了她。

    柳竹秋看后拊掌而笑，更斷定這是太子妃的大作，心中贊嘆：“這馮妃真是冰雪魂魄，嬌花肚腸，怪不得能得太子敬重，我若是男子此刻已經(jīng)愛上她了?？蓱z這么個尤物竟被送去了那種見不得人的地方，還要敦促自己給丈夫找小妾，婦德果真害人不淺。她既憐惜我，我也該憐惜她，方算禮尚往來。”

    再次以詩作答曰：“仙鳳正韶華，雍容入玉京7。賢如文皇后8，貌勝眾瓊英9。盡享膠漆愛，獨占伉儷情。昭陽居第一10，凡鳥豈爭風(fēng)?！?/br>
    馮如月接信一看，對方不但不接受她的好意招安，還勸她獨占君恩，莫與其他女人分享太子的寵愛。

    她的婆母章皇后因?qū)M擅寵被人諷為“妒后”，她愛惜名節(jié)，斷不想步其后塵。起初很生氣，將信紙交與玉竹焚燒。玉竹接了信，掀開香爐蓋子正要投擲，又被主子喚住。

    馮如月拿回詩稿重新讀了一遍，生出不一樣的感觸，心想：“此女雖不守女德，卻看得出對我十分愛敬。她不想入宮，大概是怕殿下太過寵她，會掃了我的威信顏面。這么看來倒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可人兒，難怪招人待見。”

    玉竹見她回嗔作喜，勸道：“人各有志，娘娘對她關(guān)心備至，她不領(lǐng)情就算了，何必為此介懷。”

    馮如月點頭依從，命她妥善保管前后收到的詩稿，暫時不做理會。

    卻說白秀英下達遣散令已有數(shù)日，柳竹秋回歸柳府，眼看冬月將盡，年關(guān)迫近，不免有些心急。

    廿四這天白秀英匆匆來報信。

    “上午小蓮的娘家人來說要接她回去，我急讓叔端通知蕭大人，他已派人去西山村跟蹤監(jiān)視了?！?/br>
    柳竹秋預(yù)測徐小蓮?fù)瓿砂禋⑷蝿?wù)返回老家，必會和指使人接頭，以為蕭其臻本次埋伏定有斬獲，怎料當晚徐家就爆發(fā)命案，徐小蓮被人殺死了。

    “據(jù)說徐家夜里遭了賊，那強盜偷偷摸進小蓮的睡房，殺了人還把腦袋砍下帶走了。徐家人早上嚷起來，蕭大人派去的人才發(fā)現(xiàn)情況。你說小蓮是不是被那伙人滅口的呢？這下我們該去哪里找線索？”

    白秀英氣急交加邊說邊哭，消息經(jīng)過蕭其臻的仆人郭四和瑞福中轉(zhuǎn)，傳到她這兒已不詳盡。

    柳竹秋勸其冷靜，借口陪她去廟里祈福，在溫霄寒的租房約見蕭其臻。

    蕭其臻辦事著實牢靠，帶來了逆轉(zhuǎn)性的新發(fā)現(xiàn)。

    “我已命人將尸體運回刑部勘驗，守著仵作檢查了半日。那尸體不是當天新死的，而且腦袋是死后很久才砍下來的。”

    他們用紅油傘罩住尸體隔燈觀看，紅光照射下死者后背和臀部散布大塊淤痕，這是死亡一天以上的尸體才會呈現(xiàn)的特征。

    再者，活人的皮rou有彈性，若強盜殺死小蓮即刻將其斬首，傷口的的皮膚肌rou都會向內(nèi)卷曲回縮。那具尸體脖子上的切口斷面平直松弛，明顯是死后多時才被砍頭的。

    蕭其臻辦理過云來村的無頭尸冤案，懷疑徐家人在學(xué)那胡奎叔侄偷梁換柱，用別的尸體冒充徐小蓮，想找熟悉她的人去認尸。

    柳竹秋問：“你這些發(fā)現(xiàn)其他人知道嗎？”

    蕭其臻說：“只有當職的仵作知道，他是我從宛平縣帶過去的，非常忠心，未經(jīng)我許可不會對外泄露案情?！?/br>
    柳竹秋放了心，說外人介入恐走漏風(fēng)聲，讓徐家人有了戒備定會把徐小蓮轉(zhuǎn)移到別處，提出親自去認尸。

    “我和小蓮打過交道，知道她的體貌特征，要是看不出來再換別人也來得及?！?/br>
    她跟隨蕭其臻來到刑部的停尸房，看到了那具無頭女尸。

    蕭其臻擔心她會害怕，揭草席時至下而上，遮住脖子以上不讓她看恐怖景象。

    柳竹秋初次造訪停尸房，接觸兇死之人，是有點發(fā)憷，不過她抱定成大事的決心，遇事總能及時調(diào)整心態(tài)。

    上次在西海獵場親手殺人也沒帶后怕的，這回更快速地適應(yīng)了尸場內(nèi)的惡臭，像檢驗古董那般聚精會神檢查眼前慘白泛青的死尸，即刻找出端倪。

    “這不是小蓮！”

    興奮化解了厭懼，她直接握住尸體的右手腕向蕭其臻說明：“小蓮在我家時曾被一名妾婢用簪子扎穿了右手。那么重的傷勢定會留下很深的疤痕，不是短短三四個月能平復(fù)的。”

    死者的右手心和手背完好無損，不用看其他部位也能確定是替身。

    “那天我為小蓮把脈，當時就坐在她的右手邊，她卻翻身讓我看左手，后來我讓她伸右手，她又借口右臂摔傷動彈不了?？礃幼釉缭谀侵八图依锶司陀媱澯媒鹣s脫殼的法子逃跑了。”

    情況復(fù)雜，情勢緊迫，但萬萬不能一味圖快。

    柳竹秋欲開口，蕭其臻也正想說什么，二人的話頭撞在一處，男人難為情地低下頭，柳竹秋笑著請他先講。

    “還是請先生先講吧?！?/br>
    “大人是審案官，比我看得多想得遠，請大人先講。”

    “不，還是請先生……”

    柳竹秋真煩他這書呆子脾氣，高興時掃興，關(guān)鍵時礙事，嚴肅催促道：“事態(tài)緊急請勿拘泥。”

    不出意外，蕭其臻的臉又紅了，目光只落在尸體上，好像它比眼前的大活人好看似的，讓柳竹秋更不爽。

    “這案子背景復(fù)雜，我怕參與審理的官員中有賊人的黨羽，是以至今仍不敢貿(mào)然申請解剖白大人的遺體，再加上這件案子，若知道內(nèi)情的人多了，就更不好掌控了。”

    他的聰明頭腦還是很值得肯定的，柳竹秋贊同道：“現(xiàn)在刑部和錦衣衛(wèi)都在插手案子，我們也鬧不清里面有多少好人多少壞人。大人看能不能這樣，我去想辦法讓陛下把案子交給你一人查辦，由你全權(quán)總攬，事情就好辦多了。”

    “你……想去求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