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融泄泄，安閑恬靜的氣氛勾出朱昀曦的困意，柳竹秋看他昏昏欲睡，說：“殿下昨兒一夜沒睡，先躺會兒吧?！?/br>
    她幫他脫下外袍，除掉靴襪，服侍他躺下，突然被他抱住卷進被窩。

    “你陪孤王一起睡。”

    困倦地低語似水滴落在她耳畔，須臾轉(zhuǎn)為深長的呼吸。

    孤男寡女同床共枕居然只單純睡覺，我這哪是侍寢，分明是奶媽！

    柳竹秋為這有名無實的“陪、睡差事”惱火，僵臥片刻，扭頭打量枕邊人，那俊美無儔的面孔如甘霖潑下，澆滅大部分火勢。

    這張臉真是為所欲為的利器，聽說南朝時韓子高容貌艷麗，見者無不傾倒，廝殺于亂軍之中，連敵人目睹他的美貌都不忍加害。見了太子的美色，這稗官野史也顯得確鑿可信了。

    她心跳加速，忍不住再湊近幾分，尋思這時搞小動作是否合適。

    忽聽他發(fā)出夢囈般的呢喃：“想親想摸都隨你，只別吵醒孤?！?/br>
    橫恩濫賞令柳竹秋既激動又暴躁。

    讓人隨便摸又不許吵醒你，這不是叫人在懸崖上走鋼絲嘛，再說了，這種事獨角戲能有多少樂趣！

    柳竹秋氣呼呼盯著他安詳?shù)拿嫒?，不一會兒又選擇原諒。

    做皇帝姿色太關(guān)鍵了，楚懷王那樣昏庸，屈原還至死不渝地效忠，不就因為他長得美嗎？圣賢都不能免俗，何況是我？

    她數(shù)著太子根根分明的長睫消解郁悶，不一會兒聽到房門輕輕開啟，有人摸進來了。

    朱昀曦和柳竹秋獨處太久，急壞門外守候的侍從。

    陳維遠指使云杉潛入房中查看，小太監(jiān)游蛇一般從門縫里溜進去，見床幔低垂，心臟差點蹦出嗓眼，伈伈睍睍靠近，緊張地撩起帳幔。

    那對男女正合衣?lián)П?，朱昀曦頭埋在柳竹秋的頸窩里，睡著很熟，柳竹秋背對床外，也像睡著了。

    雙方都穿著衣服，那多半還未成事。

    云杉摸摸胸口，轉(zhuǎn)身一點點往外挪，一件東西突然重重打中后腦，唬得他驚忙蹲下，襲擊他的事物落在身旁，是柳竹秋的靴子。

    朱昀曦被身旁動靜驚醒，睡意還死死壓住眼皮，只蠕動著迷迷糊糊問：“怎么了？”

    柳竹秋摟住拍哄：“有只貍奴溜了進來，臣女已將它打跑了，殿下安心睡吧。”

    云杉情知這女人在報復(fù)他，只能自認倒霉，真像貓一般手腳并用地爬走了。

    蕭其臻排查柳丹遇害當?shù)氐木用袂闆r，列出一份名單讓秋蕙甄別。

    秋蕙挨個念出那些名字，念到“田真”時，猛地伸手指住。

    “我聽溫如說起過這人，他是個舉人，該有三十多歲年紀，家里是順義縣的大戶，他這一房住在京城?！?/br>
    情況都對得上，這田真的住處離拋尸地點只一條街，具備作案條件。

    蕭其臻立即率眾上門搜查，田宅是個四進院落，共有五十幾間房，主仆合計三十多口，是個膏梁富戶。

    那田真一副士紳打扮，接到蕭其臻傳喚并不慌張，斯斯文文行過禮，主動帶他視察家宅。

    蕭其臻邊走邊問：“你認識柳丹嗎？”

    田真說：“認識，晚生和柳溫如是多年的好友，彼此時有往來?！?/br>
    “他前不久淹死在你家門外的河溝里了，你知道嗎？”

    “這事已傳遍京城，晚生怎會不知？當日只聽說那河里溺死了一個書生，晚生只當是不相干的人就沒去瞧，若知道是柳溫如，定不讓他曝尸在外。”

    “柳丹死前可曾與你見過面？”

    “沒有?！?/br>
    “他在京里還有要好的朋友嗎？”

    “晚生倒是知道幾個。”

    “待會兒寫份名單交與本官。”

    蕭其臻不動聲色地與之交談，由外向里查看房間，詢問用途，走到二門外先讓田真派人進去安撫女眷，叫她們在閨房內(nèi)藏好，再入內(nèi)查看。

    靠近東面的一間廂房，他聞到一股濃烈的硫磺氣味。

    下人推開房門，只見室內(nèi)陳列書櫥、藥架和幾只大小不等的黑鐵丹爐，是一間丹房。

    慶德帝推崇道教，寵信道士，受他影響士大夫階層也熱衷于此，許多人在家設(shè)置丹房，搜集古書丹方，鉆研燒練之術(shù)。

    蕭其臻走進丹房，看似隨意地瀏覽藥架上的瓶瓶罐罐，瞥見貼有“朱砂”標簽的小磁壇，心底傳來解鎖的輕響。

    他轉(zhuǎn)身笑問田真：“田孝廉這丹房器具齊整，想必練得不少靈丹妙藥?！?/br>
    田真謙虛：“晚生才智粗陋，仙緣淺薄，不過小打小鬧罷了。向日跟行家討得一些平補平瀉的丹藥，還頗見療效，愿獻與大人試用。”

    蕭其臻低頭檢視地磚，笑意驟然冷卻：“本官不要補藥，只想向你討一味殺人于無形的毒藥。”

    田真吃驚：“大人說笑了，晚生家怎會有那種東西?！?/br>
    “你敢發(fā)誓你不曾殺過人？”

    “晚生家世代都是良民，自幼飽讀圣賢經(jīng)典，從不敢起歹心呀?！?/br>
    “那柳丹又是怎么死的呢？”

    蕭其臻出言震懾田真，喝令隨行的捕快將其綁起來，不理會那廝喊冤，招呼捕頭去看地面上的可疑痕跡：“你看這塊地磚上的擦痕，這座藥架新近被挪動過位置。還有這裝朱砂的的磁壇，成色比其他器皿都新，定是剛剛更換的?！?/br>
    他推測此處就是兇案現(xiàn)場，柳丹垂死掙扎時碰落儲存朱砂的器皿，抓到了散落在地的朱砂。兇手

    善后時移動藥架的位置，打掃地面，但沒能掩蓋藥架長期壓迫在地磚上留下的擦痕。

    他命人刮取地磚縫隙里的泥灰?guī)Щ匮瞄T交仵作檢驗，其中含有朱砂。

    下面就可以審訊田家的主仆了，蕭其臻先拷問田真和管家，他們很快承認柳丹是在田家遇害的，但都說兇手另有其人。

    “晚生家一個丫鬟不久前與柳丹勾搭私通，另有一小廝長期戀著那丫鬟，記恨柳丹奪愛，就趁他來晚生家做客時，悄悄將其殺死，隨后逃匿。晚生見兇手逃了，怕官府問起解釋不清，才嚴令家人保密。這都是晚生一時糊涂所致，求大人從輕發(fā)落！”

    田家人當晚便將那名叫呂瑩兒的丫鬟送交官府，瑩兒不待審問自行招供，供詞與田真一致。

    蕭其臻縱懷疑念，也必須遵照審案流程，派人去搜捕那叫羅五多的小廝，再回過頭細細核實呂瑩兒的口供。

    呂瑩兒說她是去年夏秋間和柳丹好上的，還拿出幾件釵環(huán)戒指說是柳丹送她的定情之物。

    秋蕙看了這些供詞，氣得捶胸哭罵：“去年夏秋間溫如生了重病，為這個才沒去參加鄉(xiāng)試，如何能與她私通？這定是田家花錢買來的白鴨，替真兇背過的！”

    如今有的富人犯了死罪，便花錢買些貧賤的人替他頂罪受死，民間說法叫“宰白鴨”。

    秋蕙猜得沒錯，兩天后官府就接到田家人“報訊”，根據(jù)他們提供的線索抓捕了羅五多。

    羅五多落網(wǎng)后也供稱他暗戀呂瑩兒，本想向主人求娶，見她轉(zhuǎn)投柳丹懷抱，不禁嫉憤難平，就趁柳丹拜訪田真時將其騙入丹房殺死。

    行兇過程正如仵作之前推測的，先準備好混有河沙的石灰水，趁死者不備將他的頭按住水桶。柳丹吸入石灰水，掙扎數(shù)息便氣絕身亡。他再背起尸體趁夜拋入附近的河溝里。

    蕭其臻問羅五多如何知道這種隱秘的殺人手法，他說是在街上聽人聊天學(xué)來的。

    再問他柳丹死時的衣著穿戴、拋尸的路線，他也敘述得不差分毫，還說那天主人賞賜酒肴，田家的下人都聚到前廳吃喝，他自東面的角門溜出，是以沒人發(fā)覺。

    “丹房在內(nèi)宅，你引柳丹進去他就沒起疑？”

    “他和我家老爺交好，且瑩兒是夫人房里的丫鬟，他們向日私通，瑩兒都將他叫到內(nèi)院，他去得慣了，沒有起疑?！?/br>
    “我看你身量單薄瘦小，而柳丹體格高大，你如何制得住他？”

    “小人先在袖子里藏好砂礫，到了丹房趁他沒留神用沙子撒他的眼睛，他吃痛蹲下，我就趁便下手了?！?/br>
    “他死時掙扎劇烈，外面的人怎會聽不到？”

    “老爺在前廳吃酒，夫人也和仆婦們在后廳吃飯說笑，動靜一大就聽不到丹房的聲響了?！?/br>
    “以你的力氣實難搬動上百斤重的尸體，怎能獨自拋尸？”

    “小人事先準備了一輛手推車，用車推著便不吃力了?！?/br>
    “你是幾時去田家的？”

    “去年春天?！?/br>
    “是哪里人士？”

    “小人是本地人，家住北河村?！?/br>
    “你年僅十六歲就敢殺人拋尸，以前也一定素行不端。除此之外，還做過哪些壞事？”

    “這個倒不曾有過?！?/br>
    …………………………

    蕭其臻審了羅五多一個多時辰，覺得他和呂瑩兒一樣，回答問題時流暢無礙，不驚不詫，猶如背誦念熟的課本。且都年紀少小，稚氣滿面，很難與和通jian殺人這類事沾邊。

    他派人去調(diào)查他們的父母家世，查明瑩兒的母親早年與人私奔，父親幾年前病故，留給她一弟一妹，現(xiàn)在順義縣田真的祖父家為奴。

    羅五多家境赤貧，父母為給他的大哥二哥娶妻，欠下高利貸，去年將他賣到田真家，但賣身錢遠不夠償還債務(wù)。前陣子不知從哪兒弄來一筆巨款，一口氣償清積債，還買了二十畝地，一頭耕牛，準備給三兒子討老婆了。

    結(jié)合二者的家庭狀況，蕭其臻斷定羅五多和呂瑩兒是替田家頂罪的“白鴨”。好言勸導(dǎo)無效，只得用刑逼供。

    兩個孩子屁股被打得鮮血淋淋仍拒絕翻供。蕭其臻狠不下心，主動讓皂吏停止行刑。

    律法只認實證不能憑臆測斷案，如果羅五多和呂瑩兒堅持他們的供詞，審案官就難以指控真正的兇嫌。

    蕭其臻將這一棘手情況告知柳竹秋，她聽后半晌不做聲。

    他以為她也被難倒了，卻聽她長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沒想到骨rou人倫也不能例外。”

    由此聯(lián)想到與羅呂身世相近的徐小蓮，不忍推測世間還有多少類似的悲劇。

    娑婆世界多苦難，沒有佛祖的心量真不敢細想。

    她迅速收拾好同情心，對蕭其臻說：“我有個辦法能讓他們說實話”

    作者有話說：

    1出自《詩經(jīng)》里的《國風(fēng)·秦風(fēng)·小戎》思念的人兒如玉一般，什么時候歸來，讓我心煩意亂。感謝在2022-03-23 08:50:27~2022-03-24 09:22:3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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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