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矮身欲拜，馮如月上前制止。

    “meimei無須多禮，你我緣分深厚，相聚乃是天意啊?！?/br>
    柳竹秋迷惑，旁邊玉竹笑噱：“溫孝廉可還記得‘嵐光未逐曉風清，紅藥春酣玉露盈。雖無麗日增顏色，眼中自有萬般情?！?/br>
    柳竹秋略一思索，幡然憶起當年長公主別苑中吟芍藥詩的仕女，驚異地端詳馮如月，見她含笑凝睇，已經(jīng)默認了，趕緊跪地賠罪：“臣女輕狂無知，多有得罪，求娘娘恕罪?！?/br>
    她嘴上害怕，心里清楚太子妃并未責怪，也更理解那晚她為何能原諒自己誤闖寢殿的過失了。

    看來太子妃當年對溫霄寒頗有好感，說不定還動過芳心，我這桃花運怎么盡落在歪處呢？

    馮如月笑吟吟再次扶起，握著她的手說：“我若怪你就不會對你講這些了。還有一事你雖已知曉，但我仍想當面坦白，那與你通信的宮女其實也是我?！?/br>
    柳竹秋謹慎點頭：“承蒙娘娘厚愛，您的教誨臣女一刻也不敢忘記。”

    她的感謝出于客套，馮如月卻真心感激：“你向殿下為我討情，我還欠你一份人情呢。你連我的面都未見過，卻清楚我的處境感受，那時我就認定你是個溫柔善心的好人，總盼著與你相會?！?/br>
    她期待與柳竹秋盡興言歡，然而未得太子允許不能隨便開口，只可談?wù)劗斍靶蝿荩@也是她正想求助的。

    “meimei想必已知道近日東宮遭遇的變故，你素有勇略，今日可是來向殿下獻計的？”

    柳竹秋回道：“娘娘謬贊了，臣女以為謀害太子的兇手就潛伏在四周，已提醒他小心。也請娘娘多加留神，照今日的情形看只怕這東宮也不安全?！?/br>
    朱昀曦讓她勿要泄露他給自己下毒的事，她大可借此事為由告誡馮如月提防周圍人，比如池選侍。

    盡管太子未明說，她也懷疑那女人是皇后的親信，還是今日告密的最大嫌疑人。

    馮如月智力不亞于她，卻沒有足夠的膽量開發(fā)利用。

    今天太子中毒，許多人都在心里質(zhì)疑章皇后，只她不僅不敢想，也不許身邊人想，下令誰若議論此事便嚴懲不貸。

    聽柳竹秋這么說，估摸著太子已向她交過底，這才漸漸停止自欺欺人，心里愈加恐懼了，忙問：“meimei可有辦法能保殿下平安？”

    柳竹秋說：“聽聞陛下今日異常震怒，撤換了東宮的尚食和御廚，派莊世珍來負責照料殿下的飲食起居。有他的嚴密保護，歹人短期內(nèi)不敢再有動作。娘娘多在意些，想來暫時是無妨的。我正和朋友聯(lián)手追查jian黨的罪證，等扳倒他們，就能順勢打擊謀害殿下的兇手?！?/br>
    章皇后想擁立潁川王，必先拉攏朝臣，柳竹秋認定她和唐振奇有勾結(jié)，要是能抓到那個失蹤的黃國紀，或許能在他們兩派的聯(lián)盟上鑿開一條口子。

    天亮后，馮如月讓柳竹秋跟隨她派往娘家送東西的奴婢離去。

    同一時段國舅章昊霖也應(yīng)章皇后急召入宮，被她劈頭審問：“昨日太子中毒，是不是你派人干的？”

    章昊霖云里霧里，聽她說明情況，跳著腳否認：“最近陛下盯得緊，我再蠢也不會選在這會兒動手啊，定是其他人所為?！?/br>
    他們篩選可疑人員，似乎每個都缺乏足夠的作案依據(jù)，飽經(jīng)世故的皇后陡然清醒，怒摔茶杯詈叱：“我被那臭小子耍了！毒是他自己下的！”

    章昊霖聽完分析，咋舌驚詫：“他平時看起來沒心沒肺，心機竟這么深嗎？連jiejie你都差點被騙過了。”

    此事若真是朱昀曦一手策劃，兩方就等于正式宣戰(zhàn)，不趕在慶德帝在位期間奪下太子之位，章氏一族必遭覆滅。

    皇帝因昨天的事撤換了東宮大量侍從，傳旨讓章皇后在中宮養(yǎng)病，變相地對她下了禁足令，并且至今未傳來只言片語的問候，夫妻間已然出現(xiàn)裂痕。

    章皇后凝神良久，怒色淹沒在冷笑中。

    她入宮三十年，與各種險惡人心打交道，此番被一個嬌生慣養(yǎng)的小兒算計得馬失前蹄，這份恥辱加上以往的怨恨，更激發(fā)了她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斗志，吩咐弟弟：

    “你的那些小打小鬧都收起來吧，以后我們要有的放矢，一步一步將獵物趕進陷阱里去?！?/br>
    柳竹秋離開保定時跟蕭其臻說好見過太子便回去，出宮當天文小青突然帶著駱仇和丫鬟來找她。隨行的還有一車行李物品，瞧著像搬家的陣勢。

    “舍弟近日改行了，叫我來京里幫他?！?/br>
    唱正旦的優(yōu)伶只能吃青春飯，十二三歲登臺，二十出頭就該“告老”了，剩下兩條路，一是買幾個孩子做徒弟，讓他們替自己唱戲掙錢。二是改行干別的營生。

    蘇韻名氣大，狀態(tài)還值鼎盛期，完全能再唱幾年。

    可他厭倦了忍辱賣笑的生涯，也不愿作孽拉別人家的孩子入火坑，等錢財攢夠，果斷封了戲箱，解散戲班，力爭恢復尋常人的生活。

    上月在京城買了幾間店鋪，與文小青商量該做什么買賣。

    文小青的丈夫在世時曾教過她珠寶行當?shù)慕?jīng)營法則，她都還記得，心想弟弟唱戲多年，認識許多達官顯貴，都可充做買家，建議他不如就做珠寶生意。

    蘇韻也覺合適，讓jiejie搬來京城居住，協(xié)助他打理生意。

    文小青對柳竹秋說：“我上次冒充溫霄寒的妻室，若直接住到舍弟家恐惹嫌疑，想跟大小姐商量，仍在您那間租房落腳。”

    柳竹秋非常歡迎，趕著添置替換了一些家具，帶領(lǐng)瑞福安頓他們，就這樣兩天時間眨眼過去了。

    她索性再留一晚，來到太子賜給溫霄寒的外宅，派人接宋妙仙過去談心。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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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七章

    此前宋妙仙支持柳竹秋向唐振奇假投誠, 主動讓她和自己斷交，以免那jian賊疑心。

    柳竹秋去求朱昀曦替她解決這條后顧之憂。

    朱昀曦命單仲游化裝成山西富商做宋妙仙的新“主顧”，給了老鴇崔六娘一大筆錢包養(yǎng)費, 這樣宋妙仙就能照舊過安穩(wěn)日子, 麻煩的是姐妹倆只能約在別處見面。

    宋妙仙聽柳竹秋訴說她在東宮的經(jīng)歷, 替她憂慮。

    “我當初就提醒你別對太子動心, 今日不幸被我言中，你斷不可再陷下去了?！?/br>
    柳竹秋辯解：“這不算動心吧，我就是放不下他，也不忍再戲弄他?！?/br>
    正說到這兒彩玲送來剛買回的冰塊。

    天氣炎熱，柳竹秋想吃雪花酪, 宋妙仙說外面賣的不干凈, 讓彩玲去官營冰窖買冰，親手熬了一盆牛奶拌上白糖放晾涼備用。

    此刻冰塊到手便開始制作, 一邊用錐子碎冰一邊接續(xù)剛才的話題苦笑著對柳竹秋說：“你都開始心疼在意他了, 還不叫動心？所以我才把男女之間的□□比做掰手腕，必有一方被另一方降服。之前太子都被你壓著，如今看就快反敗為勝了?！?/br>
    柳竹秋只想跟朱昀曦玩一場風月游戲，以為他這方面經(jīng)驗豐富，頭腦也清醒, 享受一下獵奇體驗就會淺嘗輒止，誰知事態(tài)會朝不可控的方向發(fā)展。

    她愁惱地支著下巴, 被這筆良心債壓得難受。

    “我沒想到他會真的愛上我, 甚至還冒死相救, 總覺得自己成了騙子。”

    宋妙仙最清楚她那寧虧人不欠虧心的個性, 勸解：“太子資本雄厚, 縱使上當也賠得起。你若因內(nèi)疚而去遷就他, 才真要輸?shù)靡桓啥裟亍！?/br>
    她將冷牛奶摻入碎好的冰沫，攪拌均勻后澆上瓜膏、蜂蜜、酸梅汁和堅果碎，香甜細膩的雪花酪便做好了。

    柳竹秋接過來大口吃著，想靠這冰飲冷卻煩躁。

    宋妙仙拿起扇子為她扇風，又用手帕為她擦腦門上的細汗。

    認識多年沒見這義妹為一件事如此躊躇糾結(jié)，生怕她聰明一世，糊涂一時，猶豫著說：“你就當我瞎猜吧，總覺得太子發(fā)現(xiàn)了你憐香惜玉的弱點，故意裝可憐來勾住你?！?/br>
    柳竹秋停住調(diào)羹，失笑：“他是堂堂太子，從來氣充志驕，只有別人對他俯首帖耳的份，不至于做小伏低來博取女人同情吧?！?/br>
    宋妙仙嘖嘴：“你雖常與男子打交道，但談情說愛的經(jīng)驗太少，不知道他們玩弄女子感情的手腕有多高明。為得到你，那殷勤卑微比得上劉皇叔三顧茅廬，張子房1下邳拾履?！?/br>
    柳竹秋深知義姐淪落青樓這幾年閱人無數(shù)，對男人的心理研究得透徹無比，將信將疑道：“他現(xiàn)在隨意處置我，我也不能反抗，何必兜這圈子?！?/br>
    宋妙仙抓住她的手臂，遞出最接近真相的假設(shè)。

    “因為他不止要你的人，還想要你的心。他如今的處境說成水深火熱也不為過，皇后、外戚還有閹黨，哪一方都不好對付，可不得找個得力的內(nèi)助嗎？太子妃仁懦，他宮里那些婢妾更靠不住，他放眼所及有才有貌，能為他出謀劃策，出生入死的女子只有你了?！?/br>
    一席話代替雪花酪對柳竹秋的心產(chǎn)生冰鎮(zhèn)效果。

    那夜太子承諾不再勉強她，君無戲言，看似可靠。但他也曾答應(yīng)為她擇婿，后來不也言而無信了嗎？

    倘若真將她永遠栓在身邊，等即位后再找理由納入宮中，她就走上絕路了。

    宋妙仙見她回過神了，提出建議：“我看你還是把擇偶標準稍微降一降，盡快找個丈夫來擋駕。蕭其臻真是最適合的人選，你可趁這次與他共事之機接納他?！?/br>
    柳竹秋作難：“jiejie說得有道理，可蕭大人的母親極度反感我們?nèi)遥列o比，絕不會為我忤逆蕭老夫人?！?/br>
    宋妙仙聽了也泄氣，只好幫她另尋對策。

    柳竹秋表面維持樂觀，暗中怨自個兒當初不該招惹太子。

    可假如不去獻媚討好，也未必能得他賞識重用。名利雙收的過程必然伴隨作繭自縛，這世道女人要想做一番事業(yè)怎么就那么難？

    傍晚云杉來看白桃，見到柳竹秋很驚喜。

    “你還沒去保定呀，正好，省得我派人大老遠去送信了?！?/br>
    當初蕭其臻查到安國寺的游方和尚智通與清凈庵女尼清遠私奔，那智通或參與殺害常冬香，而清遠與徐小蓮的舅舅嚴季往來密切，都是懸案的知情人。

    朱昀曦接到柳竹秋奏報，派人搜捕這對賊男女，經(jīng)過數(shù)月探訪，最終在清遠的老家徐州一帶抓獲二人，前日剛押解抵京。

    “那賊禿已供認是受黃國紀指使，趁常冬香去安國寺上香時用迷藥將其迷暈，扔到河里淹死的。賊尼也承認她與黃國紀有勾連?？伤麄兌疾恢傈S國紀的下落，僅能憑他們的描述繪出此賊的畫像。殿下命我把這些消息傳給你，接下來怎么辦都由你全權(quán)處理?！?/br>
    柳竹秋聽說黃國紀曾贈給清遠一條珍貴的寶石項鏈，這次也隨繳獲的物品一并帶回來了，讓云杉送黃國紀畫像時一并取來查看。

    那項鏈黃金質(zhì)地，吊墜呈鳳凰形，用掐絲工藝制成，長四寸，高兩寸。九條翎尾上鑲嵌了數(shù)十顆黃豆大的祖母綠和藍寶石。吊墜與項鏈連接處也鑲了一顆龍眼大的藍寶石，估價在千金以上。

    如此貴重的首飾不多見，柳竹秋想請行家過目，大概能查出來源。

    當晚帶著項鏈回到溫霄寒的租房，請文小青推薦一些京城著名的首飾工匠。

    文小青也算懂行，聽說項鏈來歷，請她先拿出來瞧瞧。

    柳竹秋取出裝項鏈交給她，文小青只看一眼便定住了，雙目直愣愣盯著項鏈，如同咬鉤的魚，露出劇痛神色。

    “大小姐，這項鏈真是從歹人那里搜來的？”

    “是，文娘子，你認識它嗎？”

    柳竹秋已看出文小青情緒震蕩，忙伸手攙扶。

    文小青順勢抓住她，兩行熱淚瀑布似的落下來。

    “仇兒的爹就是被這條項鏈害死的??！”

    她崩潰地失聲痛哭，駱仇、瑞福和丫鬟念兒都聞聲跑來。

    柳竹秋扶文小青坐到椅子上，命他們出去候著。

    文小青接過她的手帕擦了擦臉，強忍悲痛道：“我以前跟您說過先夫是如何被人害死的，他當日交給湯敬之的正是這條藍寶石金項鏈?！?/br>
    太子大婚時，皇室委任湯敬之為買辦代為采買珠寶。

    文小青的丈夫駱小五和大批珠寶商送首飾去參選，被湯敬之誣陷為贗品沒收，人也被投入錦衣衛(wèi)，遭酷刑折磨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