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披頭散發(fā)，一臉慘白地跪在階下，心臟抽痛得更厲害了，箭步上前攙扶。

    “梓潼這是何苦，快起來。”

    章皇后拽住他的袖子哭求：“臣妾自知罪重，本無顏面見陛下?？晌腋改敢簧坏靡蛔樱綦x京遠(yuǎn)行，誰來贍養(yǎng)家中老母？臣妾侍奉陛下三十余年，求您念及夫妻情分，憫恤孤寡，從輕發(fā)落?！?/br>
    慶德帝早已心軟，只想盡快安撫她，含淚道：“梓潼放心，朕這便赦免章昊霖?！?/br>
    他轉(zhuǎn)身吩咐莊世珍去叫司禮監(jiān)擬旨：“收回昨日發(fā)給章昊霖的詔令，改罰他貶官三級，俸祿減半，今后好生在家奉養(yǎng)安國夫人，不得再有倍道妄行之舉。”

    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朱昀曦聽說此事也知皇后在?？鄏ou計。

    他在寢殿里悶坐了大半天，陳維遠(yuǎn)見他表情深沉，以為在為皇帝撤銷對章昊霖的重罰而氣餒，開導(dǎo)：“圣意不可詰，還請殿下淡然處之，謹(jǐn)防外人猜度攻訐?！?/br>
    朱昀曦說：“孤王知道，剛才在想別的事。上次去昌平州狩獵，孤順道去拜祭了先帝的陵寢，見享殿的墻下有狐貍洞。守靈的宮人說若用水來灌會損害墻體，只好任野狐在里面定居。當(dāng)時柳竹秋也在，便與孤王議論此事。”

    柳竹秋告訴他：“狐貍和老鼠都鉆洞居住，人們發(fā)現(xiàn)后就用水來灌，火來熏。可自古以來都沒人去灌城墻根下的狐貍洞，也不會在社壇的老鼠洞旁點(diǎn)火，怕?lián)p害城墻和社廟。這些人人喊打的狐貍老鼠便以此為靠山，有恃無恐地出沒其中了。”

    朱昀曦隨口接道：“照此說來，城墻和社廟反而是狐貍老鼠的庇護(hù)所了？”

    柳竹秋笑嘻嘻說：“殿下愛養(yǎng)寵物，唯獨(dú)狐貍老鼠是萬萬養(yǎng)不得的。”

    他聽后方知她在借城狐社鼠比喻皇帝身邊的jian臣。

    一些大臣惡名昭著卻橫行無事，無非倚仗皇帝的勢力，就像住在城墻下的狐貍和社壇里的老鼠一樣。

    當(dāng)時他還責(zé)她刁鉆，拿他當(dāng)預(yù)備昏君，動不動陰陽怪氣瘋諫，奚落：“今后孤身邊若有jian臣，你絕對排名第一?！?/br>
    如今對照章昊霖的事例回想，感觸頗深。

    章昊霖、唐振奇這些人罪惡滔天卻屢屢逍遙法外，所持的不正是皇帝的姑息縱容嗎？

    朱昀曦雖能理解父皇的想法，卻很難贊同這一做法，但等到他坐上那個位置時，可能又會有不同見解。

    對未來的恐懼催增他對柳竹秋的思念，派人去探消息，聽說她已回京，忙召去觀鶴園相見。

    柳竹秋見駕時迫不及待問：“臣女聽說殿下針對山東江蘇的蝗災(zāi)，制定了以工代賑的救濟(jì)方案，這辦法英明卓絕，殿下的見地越來越高妙了?！?/br>
    昨天她和幾個文人聚會，新科榜眼顧淳如也來了。

    他已通過銓選受任中書舍人，日前響應(yīng)太子關(guān)于魯蘇地區(qū)運(yùn)河修繕工程的征召令，加入了督造團(tuán)隊，即將啟程赴任。

    柳竹秋聽他介紹朱昀曦提出此項建議，并與群臣據(jù)理力爭的過程，心中無比歡慰。

    臣子將皇帝當(dāng)做莊稼，一分耕耘一分收獲，有人求功名利祿，有人求豐功偉業(yè)，她屬于后者。

    朱昀曦的每一寸成長都在推動她接近理想，也更樂觀地相信自己沒選錯路徑。

    朱昀曦原打算等這事辦得七七八八了再向她表功，見她這么高興，心情同樣暢滿，笑問：“你看我以后會是個好皇帝嗎？”

    柳竹秋欣欣頷首，眼里的光芒為世界帶來了艷陽天。

    他歡喜地?fù)ё∷难骸澳悄阋恢陛o佐我，讓我早點(diǎn)達(dá)成這個目標(biāo)。”

    “臣女一定竭盡所能報效殿下?！?/br>
    分不清誰先主動，二人的嘴唇碰在一起，清脆地接了個吻，像尋常小情侶那般輕松自在，雙方都很喜歡這種感覺。

    朱昀曦帶她坐下，柳竹秋又問起他的近況。

    “陛下知道陷害陳公公和臣女的人是章國舅嗎？”

    “知道。”

    “他會讓國舅禁足多久？”

    “父皇的意思是要將他終身圈禁，可我想他不會那么老實(shí)，最近還聽說母后身邊的人在暗中同他聯(lián)絡(luò)?！?/br>
    柳竹秋知道章皇后才是最大的威脅，握住太子的右手，用拇指撫著他的手背，神情難掩心痛。

    朱昀曦略微猜到她的心思，柔聲說：“你是不是有話想問我？”

    柳竹秋抬頭正視他，猶豫要不要逾越禁忌。

    朱昀曦有些憂傷地嘆氣，翻掌握緊她的手指，主動道出壓在心底多年的重負(fù)。

    “小時候?qū)m里有人傳言，我并非母后的親生子?！?/br>
    柳竹秋目瞪口呆，但在驚訝沖擊下，許多費(fèi)解的問題都迎刃而解了，身子前傾，凝神聽他細(xì)說。

    “當(dāng)年母后遲遲未孕，大臣們都強(qiáng)烈要求父皇擇選淑女充實(shí)后宮，還有人建議直接廢后。父皇與母后伉儷情深，曾向她許諾終生不納妃嬪，為遵守這一諾言，他便讓母后假懷孕，悄悄借宮人的肚子生下我，說我是母后的兒子?！?/br>
    柳竹秋想象還是幼兒的太子聽到這些傳聞時會有多害怕，不覺向他靠攏。

    “我曾聽陳公公說當(dāng)年有位照顧您的保姆在您被立為太子前突然暴病而亡，死因莫非也與此事有關(guān)？”

    “你說寧嬤嬤？”

    朱昀曦越發(fā)凄惶，垂頭道：“我不確定，但有這種可能吧……從小我就知道母后不待見我，明顯偏愛潁川王。我曾經(jīng)以為那些傳言都是捏造的，直到近一年來遭遇了一連串事情，才知道不能再自欺欺人了?！?/br>
    他喃喃傾訴，慢慢抬眼看向她，目光已浸在淚水中，失卻天之驕子的神采，活像個失家的小可憐。

    柳竹秋不假思索抱住他，放下尊卑拘束，輕輕拍撫：“這又不是殿下的錯，您還有陛下的寵愛和我們這些臣子效忠，最后定能化險為夷?！?/br>
    朱昀曦緊緊回?fù)硭瑴I水帶出的感動喜悅都不摻假，他許她以真心，盼望相應(yīng)的回報。

    悄悄在她腦后擦干眼淚，然后起身，微笑著向她伸手。

    “那半塊鏡子帶來了嗎？快給我，我好讓人拿去修補(bǔ)?！?/br>
    柳竹秋犯難：“那鏡子沾了血污，臣女怕臟了您的手，早已扔掉了?！?/br>
    朱昀曦驚急，忍不住氣嚷：“你知道那鏡子代表什么嗎？竟敢擅自扔掉！”

    他忿忿推開她，拼命克制發(fā)火的沖動。

    當(dāng)初柳竹秋送那小冰鏡時說盡甜言蜜語，他以為中間至少有一兩句是真的，如今看全是謊話。

    他居然愛上了欺君的騙子，比這更恥辱的是明知她這樣沒心肝，他還不能決然收回真情。

    “殿下我錯了嘛~”

    柳竹秋搖著他的胳膊哄勸，被他連續(xù)甩開數(shù)次，看他那委屈巴巴的賭氣樣，心里又樂又爽，從懷中掏出一個手絹疊的小包遞到他跟前打開。

    看到自己要哭不哭的臉出現(xiàn)在那半扇鏡子里，朱昀曦的心幡然轉(zhuǎn)晴，扭頭對著柳竹秋不遜無賴的促狹笑臉，氣惱嗔怨：“騙子?！?/br>
    剛說完就不爭氣地伸手抱住。

    柳竹秋撫著他的背調(diào)侃：“臣女只想跟殿下開個玩笑，沒想到您這么小氣?！?/br>
    后半句話是無意識脫口的，說完便后悔不已。

    所幸朱昀曦沒計較，答復(fù)還很感人。

    “我不是小氣，是覺得你從沒把我的話當(dāng)回事，只會戲弄我。”

    他無心的勾引比有心的更厲害，像無堅不摧的文火將柳竹秋的定力全鈍化了。

    管他來日如何，先在這一刻假戲真做。

    她抬頭，雙臂吊在他的脖子上，認(rèn)真說：“臣女來時花了半個時辰沐浴，還用您賜的熏香將里里外外的衣服都熏遍了?！?/br>
    朱昀曦點(diǎn)頭：“嗯，很香?！?/br>
    “人家這么香噴噴的，您就不想做點(diǎn)什么嗎？”

    她扭動撒嬌，表情腔調(diào)都不能稱之為良家女子。

    情人眼里出西施，愛意足夠，放蕩就是嫵媚，風(fēng)sao也像風(fēng)情。

    朱昀曦正遺憾上次歡好時她初經(jīng)人事，沒能充分領(lǐng)略云雨之樂，見她主動，立馬一拍即合。抱起她走向床榻，放下帳幔，歡快地顛鸞倒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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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九章

    柳竹秋發(fā)現(xiàn)熟能生巧可應(yīng)用到任何事情上, 回京的一月之內(nèi)朱昀曦每隔兩三天就會召見她，每次相見都直奔風(fēng)月主題。

    那鸞帳鴛衾真似溫柔鄉(xiāng)，她這新手進(jìn)去游蕩幾次漸漸如魚得水, 如癡如醉, 越來越佩服太子“本領(lǐng)不凡”, 使人沉淪, 慶幸剛?cè)腴T就遇到這么個“老師傅”。

    朱昀曦也是，沒見過柳竹秋這么放得開的女人。

    以前做這種事，過程都中規(guī)中矩，不覺得多么引人入勝。

    曾有人獻(xiàn)給他一本《陰陽和合大觀》，上面記載了許多新奇的體位技法。他想和妃妾嘗試, 卻無人愿意配合, 強(qiáng)迫她們則會背上荒yin之嫌，只好放棄。

    現(xiàn)在遇上一只剛學(xué)飛的雛鳥, 倒敢去大風(fēng)大浪里探險。

    柳竹秋看了那本《大觀》, 主動請求和他一道研習(xí)。

    什么貂蟬拜月、倒?jié)蚕灎T、人面桃花、清風(fēng)徐來、仙音裊裊……逐一試遍，樂得他神魂顛倒，欲罷不能。始信旁人說的，此中事欲盡其妙，須找個情投意合的女子相就。

    行過魚水之歡, 二人關(guān)系迅速親密，有時像小情侶在臥房內(nèi)玩鬧嬉戲。

    通常是柳竹秋先捉弄太子, 得手后繞著桌椅逃閃躲避。朱昀曦抓不住她, 就用自己的衫袍做網(wǎng)罩住她, 扛起來扔到床上撓癢癢。

    柳竹秋現(xiàn)在對太子的美貌有了更深刻認(rèn)識, 他在快感中掙扎沉醉時欲、仙、欲、死的表情美過平時十倍, 仿佛隱藏在云山深谷中的桃源, 只有她這天選的幸運(yùn)兒才得觀賞。

    她看不過癮，想用圖畫記錄，小心試探，朱昀曦竟準(zhǔn)了。

    拿未來天子做春宮題材，她想必是有史以來第一人。興沖沖將矮幾搬到床邊做桌案，咬著筆管描繪那慵懶斜靠的美人，頗為自信的畫技突然顯得拙劣了。

    朱昀曦看她焦慮皺眉，連廢幾張稿紙，調(diào)侃：“你確定畫出來的會比真人好看？要是畫丑了我可不答應(yīng)?！?/br>
    那媚眼如絲的微笑巧奪天工，丹青圣手也只描得出皮，畫不出骨。

    柳竹秋果斷放棄，丟掉畫筆撲上去，如此春宵何止千金，有時間浪費(fèi)還不如酣暢淋漓梅開二度。

    一次玩得倦了，她躺在他懷里相互翻著手指數(shù)羅圈。

    她的十根指頭上全是羅圈 ，他卻一個都沒有，登時不悅。

    “一羅窮，二羅富，三羅四羅賣豆腐，五羅六羅開當(dāng)鋪，七羅八羅把官做，九羅十羅中狀元。我手指上全是簸箕，難道將來會一無所有？”

    柳竹秋爬到他胸口上哄：“所謂‘無中生有’是說萬物都是從‘無’來的，殿下沒有羅，正代表我們這些有羅的人全是您的臣民，都得供您驅(qū)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