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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四章

    兇手混在東廠的番子里殺人行兇, 慶德帝認(rèn)為張選志難辭其咎，將其招到御前痛責(zé)。

    唐振奇在一旁假意勸說：“東廠人員眾多，事務(wù)龐雜, 張公公每日不間斷地cao勞也難一一照應(yīng), 還請陛下念其年事已高, 寬恕一二?！?/br>
    慶德帝看了看張選志雪白的鬢角和干核桃似的老臉, 息怒嘆氣：“張選志，你辦事向來老成穩(wěn)妥，朕對你深為信任，倒忘記你歲數(shù)上來了，做事會力不從心?？磥碓摻o你找個幫手了?！?/br>
    他沒說更換廠公, 但已覺得張選志不適合久居其位。

    張選志大感惶恐, 皇帝縱使不撤換他，找個人來掣肘也很要命。

    為此深怨唐振奇jian險挑撥, 以前不愿公開與之?dāng)硨? 經(jīng)過這件事雙方矛盾激化，漸成有我無他之勢。

    柳竹秋聽到風(fēng)聲，感覺這是個好兆頭。

    當(dāng)初賈令策被唐振奇派人暗殺，張選志曾向她表明心跡：權(quán)勢對高官猶如生命，失勢即會喪命。

    他執(zhí)掌東廠二十年, 仇家不少，又有個愛愈性命的寶貝孫子要看顧, 絕不會主動放權(quán)。

    唐振奇威脅到他的命脈, 不啻跟他結(jié)死仇, 定會遭到瘋狂反擊。

    以后可試著直接借助那老太監(jiān)的力量對付jian黨了。

    湯敬之遭暗殺, 柳竹秋為沒能深入挖掘這條線索而遺憾, 請蕭其臻利用現(xiàn)有證據(jù)為當(dāng)年受害的珠寶商們翻案。

    蕭其臻花大力氣整理案情紀(jì)要, 陳書刑部申請調(diào)查此案。

    慶德帝收到奏疏，考慮當(dāng)年之事涉及太子和錦衣衛(wèi)，如今湯敬之已死，證供缺失易使案情不明，傳出流言將對朱昀曦和朝廷的名譽(yù)不利。

    因此駁回了蕭其臻的申請。下旨查抄湯敬之的家產(chǎn)，將其妻妾兒女官賣為奴，分出一部分賠償受害珠寶商和死者的遺屬。

    這結(jié)果在柳竹秋意料中，皇帝的一切決定都從權(quán)力出發(fā)，皇權(quán)本身就是最大的腐敗?？蓱z他們這些臣民終生都逃不出“家天下”這一羅網(wǎng)，還要用忠孝節(jié)義為其縫縫補(bǔ)補(bǔ)。

    她同情樊氏舍命護(hù)女，最終不計前嫌贖出櫻娘，送給良善人家收養(yǎng)。

    文小青接到湯敬之的死訊，歡喜大仇得報，領(lǐng)兒子駱仇回鄉(xiāng)祭拜先夫。

    蘇韻感激柳竹秋替姐夫雪恨，帶著許多昂貴禮物來訪。

    柳竹秋許久未見他，留他吃茶聊天。

    蘇韻改行后裝束也變了，像尋常男子束發(fā)戴冠，不再穿過去那些鮮艷華麗的衣飾，著裝風(fēng)格回歸素雅。

    這變化符合柳竹秋喜好，看他艷中帶媚的容顏配上素衣凈服，越顯得冶姿清潤，桃暈冰肌，真似蓬瀛1來客。

    遺憾她當(dāng)年那首詩做得還不夠好，沒能描盡佳人之美。

    又想起昨天文小青說打算給弟弟張羅婚事，心道：“春梨年紀(jì)已不小了，我常說要找個標(biāo)致的男人來配她，蘇韻豈非現(xiàn)成人選？”

    當(dāng)即試探：“韻之是屬鼠的吧，今年該滿二十一了?！?/br>
    等他點頭便率直詢問：“那是時候成家了，不知你可有中意的女子？”

    蘇韻面飛薄霞，他最中意的女子就在眼前，自慚卑賤不敢妄想高攀，為此另存了一樁打算。

    見她問起，趁機(jī)忍羞言明：“小人正有一事相求，又怕唐突冒昧?！?/br>
    “韻之何須客氣，但說無妨?！?/br>
    “……小人日前聞知貴綱紀(jì)2瑞福的事跡，心中甚為傾慕，想與她結(jié)百年之好，托付中饋。但恐她嫌棄小人那段骯臟過往，不肯屈就。還望小姐善心玉成?！?/br>
    他早認(rèn)準(zhǔn)要娶柳竹秋的侍女為妻，聽說瑞福女扮男裝的經(jīng)歷，覺得她的品性酷肖其主，若能結(jié)縭3也算心想事成。

    柳竹秋有些驚訝：“瑞福你已見過多次，是真心想娶她嗎？”

    瑞福其貌不揚(yáng)，皮膚黑不溜秋，論相貌絕非男子喜歡的類型，和蘇韻比就像煤球之于美玉，絲毫不般配。

    蘇韻含笑道：“小人怎敢在小姐跟前妄言？賢妻難得，只要她愿意，小人立刻三媒六聘，風(fēng)風(fēng)光光前來迎娶?！?/br>
    柳竹秋好色，認(rèn)為容貌是女子擇夫的首要標(biāo)準(zhǔn)，否則一生的快活都得減半。

    蘇韻形貌昳麗，溫良而重情義，從良后仍能生財有道，家境富裕，算一等一的良人。瑞福嫁給他怎么看都不虧。

    當(dāng)晚她悄悄找瑞福商談，瑞福聽說蘇韻想向她求婚，驚得半天合不攏嘴，慌窘自語：“那天我替文娘子去蘇老板家送東西，他問了我好些話，我還覺得奇怪……”

    柳竹秋忙讓她細(xì)說，得知蘇韻打聽了她的籍貫、鄉(xiāng)情、家況和衣食方面的喜好，還問她平常在做什么事，喜歡去哪里玩。

    當(dāng)時他親切隨和，還一直笑微微望著她。

    瑞福沒跟這樣俊俏的男人說過話，呼吸間全是他身上散發(fā)出的香氣，抬眼就看到他比春光絢爛的美色，緊張得支支吾吾，事后臉紅心跳了很久。

    這些她都不敢承認(rèn)，更不敢相信蘇韻要娶她。

    柳竹秋大笑：“韻之了解得如此詳細(xì)，看來是認(rèn)真的。你愿意嫁給他嗎？”

    瑞福用力搖頭：“我說過要終生服侍您，不想嫁人。”

    柳竹秋開導(dǎo)：“這點我問過韻之說了，他說你嫁人以后還是能盡情做自己喜歡的事?！?/br>
    瑞福著急：“可那樣我就不能當(dāng)您的小廝了?！?/br>
    “……你現(xiàn)在也不方便再做小廝了?！?/br>
    柳竹秋猶豫著點破現(xiàn)實：“如今外面人都知道你是女子，對你的態(tài)度定會和以前不同?！?/br>
    她不說自身的難處，瑞福也聯(lián)想得到。

    以前柳竹秋不知情還沒什么，今后再拿她當(dāng)小廝使喚，就會惹來外界的抨擊。

    “……這世道，女人真的什么都做不了?！?/br>
    面對她的難過不甘，柳竹秋感同身受：“是啊，我離了溫霄寒的身份不照樣寸步難行么？權(quán)力、財富、規(guī)矩、世風(fēng)這些統(tǒng)統(tǒng)都被男人把持著，女人只能借助他們的力量才能實現(xiàn)愿望。所以瑞福，你應(yīng)該嫁給韻之，他能夠成為可靠的助力，幫你完成事業(yè)?！?/br>
    瑞福自認(rèn)卑微力薄，以后難再發(fā)揮作用，找個丈夫壯大實力是最優(yōu)選擇，但舍不得立刻離開柳竹秋，懇求等她滿二十歲時再出嫁。

    柳竹秋覺得多等一年正可試驗蘇韻的心意是否堅決。次日蘇韻來討回信便這么答復(fù)他。

    蘇韻非常歡喜，再三道謝，說回去就派人來下聘。

    正聊得高興，云杉前來派賞，見柳竹秋在家接待美少年，頓感狐疑。

    柳竹秋為二人引薦，聽說此人是曾經(jīng)艷冠京師的名伶，云杉戒心倍增，將柳竹秋叫到書房，關(guān)了門低聲質(zhì)問。

    “你和那戲子沒什么吧？”

    柳竹秋被他懷疑慣了，反唇相譏：“我以為云公公一心鋪在殿下身上，原來還有空關(guān)心我啊?！?/br>
    云杉正經(jīng)訓(xùn)斥：“我是在擔(dān)心你的小命！”

    “此話怎講？”

    “……你以前怎么亂來都沒事，可今后斷不能再與任何男人有瓜葛，否則殿下他……”

    小太監(jiān)情緒激動，他對朱昀曦在池繡漪死時說的話記憶猶新，也對他那冰冷決絕的神情心有余悸。

    太子威權(quán)日重，愛恨越發(fā)分明，順昌逆亡已是必然趨勢。

    柳竹秋和朱昀曦歡好時就知道得在他膩煩前為其“守貞”，沒去深入探究云杉的警告，笑著開解：“云公公太看得起我了，我還沒那么大的造化能享齊人之福呢。那蘇韻之是來向我家瑞福提親的，我這個主人可不得好好招待嗎？”

    云杉疑慮稍減，望了望蘇韻所在的方位，不屑道：“就他那模樣還不夠給殿下提鞋呢，又是個下賤的娼優(yōu)。常言道寧吃仙桃一口，不吃爛杏一筐，你但凡是個有眼光的，服侍了殿下也不對這小子加以顏色。”

    柳竹秋不想用“狗仗人勢”來形容他，但必須為蘇韻出頭，將笑不笑地威脅：“云公公，你把殿下比做食物，這算不算大不敬??？”

    云杉滿不在乎地看看她：“你要去告狀嗎？”

    他吃透柳竹秋的性格，篤定她不會出賣朋友。

    柳竹秋笑道：“咱倆是過命的交情，我自然不會跟殿下多嘴?？砂滋椰F(xiàn)在跟瑞福很要好，萬一哪天我不小心說漏了，讓她知道你瞧不起好姐妹的未婚夫，她會是什么反應(yīng)呢？”

    白桃是個小辣椒，收拾老公的手段一套一套的，且對朋友仗義，又最煩男人尖酸刻薄。

    云杉對她那種情怕，猶如耗子見貓，寧挨主公的板子，也不愿受老婆唾罵。

    當(dāng)場沖著柳竹秋急眼：“你這還不叫告狀？是存心害我們夫妻反目啊！”

    柳竹秋正色道：“我又沒說馬上告訴白桃，待會兒你若客客氣氣跟韻之道別，我就會提醒自己管好嘴巴。結(jié)果如何全看你的表現(xiàn)?！?/br>
    云杉受到要挾，再不敢當(dāng)著她貶損蘇韻。

    光陰速遞，這一年倏忽而盡。

    春節(jié)柳竹秋回家過年，父母見了她都裝無事，一家人相互配合在下人們跟前做出和樂融融的樣子。

    之后范慧娘走過場式的勸了她一番，見她都當(dāng)耳旁風(fēng)便改問東宮的事。

    “我聽人說太子妃懷孕了？”

    柳竹秋日前已收到準(zhǔn)信，說：“太子妃娘娘已有了四個月的身孕。”

    “太子殿下一定很高興吧?！?/br>
    “嗯?！?/br>
    “他有沒有……有沒有跟你說過他后宮里的事？”

    范慧娘顧左右而言他，那猶疑不決的態(tài)度早暴露了心中所想。

    柳竹秋撒謊寬慰：“太太莫要瞎想，殿下還不曾臨幸孩兒?！?/br>
    范慧娘松了口氣，抓住她的手叮囑：“阿秋，我相信你是干大事的料，可也得給自己留條退路啊。要是做了殿下的人，你這輩子都逃不掉了?！?/br>
    柳竹秋郁悶，不久前朱昀曦也跟她說過異曲同工的話。

    彼時二人剛舞完獅子，意猶未盡地躺在紅綃被里。

    朱昀曦拈起彼此纏繞的發(fā)絲調(diào)笑：“你次次跟我玩得這么快活，以后還舍得嫁給別人？”

    柳竹秋伸腿勾住他，貪心地撩逗著，卻不想在口頭上滿足他的征服欲，說：“要是殿下今后將臣女棄如弊履，臣女不嫁人豈不是會孤苦無依？”

    “你這情況比寡婦還糟糕，相當(dāng)于婚前失貞，不怕被人嫌棄？”

    “為臣女破瓜的可是殿下您啊。您還記得當(dāng)初您擇妃時與太子妃娘娘一道入選前三的兩位小姐嗎？她們落選后馬上被名門望族的子弟聘娶了。因為是沾過龍氣的女子，人們都視為至寶呢。”

    “你就會氣我！”

    朱昀曦翻身壓住她，以掠奪的方式加以懲罰。

    柳竹秋也盡力從他身上收割快感，用以抵消不平。

    她和太子不單是君臣博弈，還有男女之間的感情較量，都想扮演吞噬者，占有對方的一切。消滅變數(shù)，掌控全局，才能清除心里那塊由空虛主管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