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風(fēng)流于粗俗且顯得小家子氣，陳維遠連忙咳嗽提醒。

    朱昀曦就此打住，警告其他人勿發(fā)雜音，留下柳堯章替他寫奏疏。

    柳堯章自上月天壇祭典戰(zhàn)事后便被太子點選從軍，做了他的專用書記。

    領(lǐng)著這份宦官2干的差事，他遭了不少奚落嘲諷，可又明白太子出于好意，每天哭笑不得地為他當差。

    朱昀曦看完他呈遞的草稿，笑道：“叔端的文筆沒話說，可措辭不夠豪邁激昂。孤早想問了，你和柳竹秋是親兄妹，個性文風(fēng)為何差這么多？”

    柳堯章知道太子真正想要的書記是meimei，拿他來頂替，聊以慰情。訕笑道：“舍妹自幼是家中最果敢聰慧的孩子，微臣不及她遠矣?！?/br>
    朱昀曦自立定納柳竹秋為妃的決心以來，已將她父兄的脾性吃透了，見柳堯章最好拿捏，可作為攻克柳竹秋的橋頭堡。趁眼下得便，藹然相詢：“聽說你的夫人前些天剛為你生了個女兒？”

    柳堯章只當這是普通問候，怎料太子竟認真提議：“叔端的女兒將來自是賢淑知禮，且生肖正與孤的長子相合，你可愿將女兒許給他，與孤結(jié)為兒女親家？”

    朱昀曦猜到直接求娶柳竹秋，她定會以耽誤兄長前程拒絕。若先以兒女親事將柳家變成外戚，責任便不在她身上，從而打掉她一項借口。

    這事當然不能一蹴而就，更不能用強，要是柳堯章跟柳竹秋想法一致，不愿跟皇室結(jié)親，他一廂情愿堅持只會把兄妹倆全嚇跑。

    他笑微微看著驚駭呆愣的書生，適時調(diào)侃：“怎么？你是擔心皇長孫委誤你女兒？”

    柳堯章悚然跪地：“微臣豈敢，只是此等大事，微臣不敢擅專，想先回家稟告老父，還得再問問兄長們的看法?！?/br>
    朱昀曦看出他不樂意，隨和改口：“孤王只是有這個想法，你和柳竹秋為孤立了不少功勞，孤不想讓你父兄在宦海里辛苦掙扎，若與皇室結(jié)為姻親，立刻就能獲賜爵位，安享富貴，日后還能蔭襲于子孫，不比做官輕松得多？”

    柳堯章越聽越狐疑，皇長孫只得周歲，自家女兒尚未滿月，真要結(jié)親至少還得等十來年。太子說這怪話更像是沖著meimei去的。

    朱昀曦怕他起疑后去向柳竹秋示警，忙說：“罷了，孩子們都還小，過幾年再說吧。如果你更愿為朝廷效命，孤也樂得忠正之臣輔佐。此事掠過，勿對他人言說，免生非議?！?/br>
    他盡力演出，以消除柳堯章疑慮，情知這局失利，開始籌劃對策以應(yīng)付柳竹秋的猜忌。

    作者有話說：

    1山西三關(guān)：雁門關(guān)、寧武關(guān)、偏頭關(guān)。

    2明代皇家的秘書都由司禮監(jiān)的宦官擔任。感謝在2022-05-27 09:47:13~2022-05-28 10:23:0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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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五章

    臘月十五, 大同巡撫收到慶德帝的密旨，要他與大同將領(lǐng)做好準備，隨后聽候太子調(diào)遣。

    葉軼倫向柳竹秋稟告此事, 柳竹秋猜測朱昀曦將對阿努金采取軍事行動, 當天下午云杉帶來的消息證實了這一點。

    “柳大小姐你真不像話, 那天不打招呼就擅自跑去打流寇, 我差點被你害死啊?！?/br>
    當初柳竹秋失蹤，云杉難過害怕，恨不得替她去死。等收到她平安的消息后越想越憋屈，明知她來日將是貴不可言的主子，仍得當面抱怨幾句才痛快。

    柳竹秋料想他回去受了朱昀曦重責, 也很不好意思, 笑嘻嘻拱手道歉：“當時事出緊急，道上那么亂, 不知云公公在哪里, 連累之處還請多多海涵?！?/br>
    云杉到底不敢受她的禮，急忙側(cè)身避開，癟嘴嘟噥：“我只是奴才，死就死了，你真正的罪過是幾乎逼得殿下丟掉性命。”

    柳竹秋驚訝, 忙追著詢問。

    云杉講述朱昀曦誤以為她遇難后悲痛欲絕、心疾發(fā)作、日夜憂思、雪地痛哭、昏迷吐血、幾乎病重不治的連串凄慘經(jīng)歷。

    他句句屬實，但用煽情語句描述難免顯得夸張。

    柳竹秋又驚又疑, 不知用什么表情才能表達復(fù)雜心境, 微微尷笑：“你確定沒言過其實？”

    云杉驟怒, 借太子的口吻跺腳斥責：“柳竹秋, 人人都夸你俠肝義膽, 有情有義, 怎么到了殿下這兒就狼心狗肺，無情無義呢？殿下對你的心意，我們這些下人看了都感動涕零，若能被他如此對待一日，甘愿死上千次。你倒好，不僅認為殿下對你好是理所當然，還毫不體量他的感受，要不是你對我和白桃有恩，我現(xiàn)在就會吐你幾口唾沫！”

    他反應(yīng)出奇激烈，證明所言非虛。

    柳竹秋忙懺悔認錯，心里更像打翻的棋盤，黑白混淆，難于厘清。

    她是喜歡朱昀曦，可絕沒到傾心失魂，要死要活的地步，將心比心覺得受不起他這么沉重的愛意，對他為此遭受的折磨既心疼愧疚，更有一言難盡的不安。

    太子的性格是付出一分索取十分，他這么愛我，會許我只進不出？將來收起高利貸，我該如何償還？

    念頭一出，良心立馬憤起抨擊。

    人家對你一片癡情，你卻在這兒算計得失，云公公沒說錯，你在情感方面確實狼心狗肺，是個吃干抹凈，提褲就走的負心女！

    她的腦袋頓時腫脹起來，承認和朱昀曦相處時她的計較提防多過真情流露，可這并非都是她的錯。太子是主公，手里握著她的前程性命，她怎敢放心大膽交付完整的身心？

    還是造反吧，事成后封他做皇后。

    他做皇后不夠格？呸，只要我喜歡他就絕對有資格！

    或者他被廢為庶人，身無分文，東躲西藏。我也會心甘情愿保護他，精心養(yǎng)活他到老。有錢先給他花，有難由我來擋，哪怕等他年老色衰了，我再遇到個比他更俊的美少年，多看一眼就立馬叫雷劈死。

    ……………………

    她天人交戰(zhàn)，短短的一瞬已心力交瘁。

    云杉看她像炒過的黃豆芽完全蔫了，以為自己給的小鞋太擠腳，讓她受不住了，于是及時熄火，取出太子的書信交給她。

    柳竹秋正要接，他飛快縮手，又見不悅。

    “你再受寵也不能廢了基本的禮儀吧?！?/br>
    她反應(yīng)過來，跪下磕頭領(lǐng)旨。

    看吧，哪個女人需要在接收心上人的信件前下跪叩頭？他們根本不是正常的伴侶關(guān)系，怎能怪她有所保留？

    完成禮儀，她取信閱覽，太子的字跡格外工整，上書：

    “自卿之出，兩度月圓，每見圓月懸空，皎皎明明，偏令余孤影增長，倍添凄惶。昔年費長房1能縮千里地為咫尺，方今何處能尋此奇人奇術(shù)替余縮盡相思地，須臾飛度關(guān)山，與子成雙。

    孤枕難眠，眠時夢卿不愿醒。明鏡生塵，照見愁容更傷懷。深情化石而立2，豈獨女子?？辗考哦嗲?，常出悲淚。見粉墻樹影婆娑，憶佳人臨風(fēng)弄笛。覺砌下落梅成陣，思與爾掃雪烹茶。卿翠黛天然，不需子高描畫，然曾念巫山云外，有人沈腰潘鬢？3一更為五點4，至多一點不思卿。一日十二時，可有一刻曾念余？書至之日，料逢十五。十分好月，不照人圓5。高山深谷未阻余心，海誓山盟字字純金，若無卿卿相伴，不愿生此人寰……”

    每次朱昀曦撒嬌，柳竹秋都很受用，也喜歡情到濃時他又甜又黏的樣子，可看到信中矯揉造作的情話，她連臉頰都爬滿雞皮疙瘩。原因跟剛才相同：承受不起！

    這是報應(yīng)吧？以前我也常寫rou麻的請安奏書哄他，他觀看時的感受肯定與我此刻雷同。

    腦筋一轉(zhuǎn)，又遭良心暴打。

    怎么能用你的虛情假意跟人家的真心實意做比較，不識好歹，負心薄幸！

    她面皮guntang，淋上一勺面糊就能揭起一張香脆的煎餅，趕緊略過中間大段鸞悲鳳泣的文字，往后尋找有用信息。

    在最后一頁朱昀曦的語氣終于恢復(fù)正常，說他準備集合宣府大同兩鎮(zhèn)邊軍與阿努金決戰(zhàn)，讓她出面聯(lián)絡(luò)安臘塔汗，請他出兵夾擊敵人。

    前面有氣無力的小怨夫形象頓時被皇太子該有的偉岸光輝鎮(zhèn)壓，也讓柳竹秋提振精神。

    討伐阿努金可穩(wěn)固與安臘塔汗的盟約，還可掃除邊民長期被韃靼人劫掠恐嚇形成的陰影，振奮軍隊士氣，提高國人自信，增加朝廷和太子本人的威望，有助于幫剛剛遭受寇亂沖擊的百姓恢復(fù)對天家的信心。一舉多得，決策英明。

    她馬上照朱昀曦的意思給金海桐寫請求信，派蔣少芬送去。

    云杉說次日便要返程，催她給太子寫回信。

    柳竹秋仔細考慮，大同的局勢已穩(wěn)定了，有顏唯聰和葉軼倫守關(guān)，邊防不會有大問題。太子初次率兵北征，身邊更需要助手。

    她決定跟云杉一塊兒去與朱昀曦會合，當天命人帶信去蔚縣和陽原向何玿微、滕鳳珍辭行，托他們安排人馬護送宋妙仙返京。

    葉軼倫聽說柳竹秋要走，叫人牽來一匹棗紅色的寶馬，說是顏唯聰為報答她的救命大恩，專門高價選買的大宛良種，耐力速度都遠勝尋常好馬。

    柳竹秋看這馬高大漂亮，很像傳說中的赤兔馬，便給它起名“飛霞”。

    第二天他們離開大同府，頂著風(fēng)沙向東北方向的宣府鎮(zhèn)進發(fā)，半日后走到白登山下，幾個人追上來。

    柳竹秋認出領(lǐng)頭的是滕鳳珍的管家，定是來替他傳話的。

    管家說昨晚陽原縣的巡邏兵丁在城外截獲一名可疑男子，該男子自稱錦衣衛(wèi)的番役，卻又拿不出監(jiān)照，被兵士們捉回縣城，今早稟報滕鳳珍。

    “我們老爺審問那人，他還是死不松口，從他身上搜出宣府鎮(zhèn)的過所，大約是從宣府出來的，另外還搜到這件東西?！?/br>
    管家遞上一根青色的新鮮竹片，長度形狀都像古代書簡的牘片。

    柳竹秋接過觀察，見上面寫著“五梁殿”三個字。

    滕鳳珍認為那自稱錦衣衛(wèi)的家伙行跡詭異，正值阿努金犯邊，他從宣府大老遠跑來邊地，定有不軌企圖。昨天收到溫霄寒將去面見太子的消息，便派人在必經(jīng)之路上等候，好將這奇怪的竹片交給她分析。

    柳竹秋拿著竹片邊看邊想。

    古代用竹片造書簡，削剪好形狀后首先要做的事是殺青，青色指代東方，東宮又稱青宮，殺青，殺青，莫非是要刺殺太子？！

    她命人取地圖查看，在距離他們二百一十里的東北方確有一座名叫五梁殿的山峰。

    她問云杉：“殿下說過會去五梁殿嗎？”

    云杉搖頭，懷疑她想多了。

    柳竹秋不敢掉以輕心，又讓瑞福取出今早動身時葉軼倫給她的阿努金方面的最新敵情圖。

    她仔細觀察近日敵人大部隊的活動范圍和方向，推測：“阿努金的部隊有向榆林方向移動的跡象，殿下興許想在這一帶同他開戰(zhàn)，先率人到鎮(zhèn)虜衛(wèi)做戰(zhàn)術(shù)布置，途中會經(jīng)過五梁殿。”

    其余人不信太子會如此莽撞，唯云杉相信有這種可能。

    朱昀曦是個急性子，不喜磨磨蹭蹭按規(guī)矩辦事，前陣子在戰(zhàn)場上就屢屢孤軍深入敵人的腹地，這次迎戰(zhàn)韃靼人八成會延續(xù)這一冒險作風(fēng)。

    柳竹秋指著地圖上永加堡的位置說：“這里的駐軍離五梁殿最近，我們立刻趕過去，讓他們發(fā)兵往五梁殿救駕。”

    此去永加堡也有兩百里，隊伍全速進發(fā)。

    柳竹秋座下的飛霞腳力比其他人的坐騎強勁得多，跑出十幾里已將云杉等人甩沒了影。

    她沒放慢速度，任戾風(fēng)割面，砂礫迷眼，額頭的熱汗淌下打濕睫毛再凝成冰霜。

    一只長滿利爪的黑手正悄悄伸向太子的脖頸，她怎敢有片刻停頓？

    陰云密布的天空突然變得更暗沉了，黑夜似乎提前到來，迅速吞噬了一切。

    飛霞不能視物，恐懼地停蹄低鳴。柳竹秋從皮囊里掏出一塊紅糖喂給它，拍著它的脖子安慰：“別怕，這是日食，過會兒天就亮了?！?/br>
    她看過若干記載星象的古籍，其中的“天兆”之說多半是不準的，因而對此嗤之以鼻，認為日食、月食不過普通天象。

    今天受心事影響，莫名地緊張。

    古人云：“日者天之象，君父夫兄之類，中國之應(yīng)也?！?

    太陽代表君主，在太子有可能遇刺的情況下發(fā)生日食，真不是個好兆頭。

    她拼命趕路時朱昀曦也正率領(lǐng)兩千人馬在遙遠的雪原上奔馳。前天他收到敵情報告，判斷阿努金打算自榆林南侵，決定率先出擊。

    命人飛馬去向大同總兵顏唯聰傳令，要他派重兵駐守大同城，再分兵協(xié)防陽和和鎮(zhèn)川堡。命令鎮(zhèn)虜、天成兩衛(wèi)的守將出兵，三日后在白羊口集結(jié)，準備會戰(zhàn)。另外命宣府鎮(zhèn)分兵駐守瓦窯口堡和新平堡。想編好羅網(wǎng)等待敵人。